基金項目:天津師范大學青年教師基金“從異界女性世界看蒲松齡的文化心態”(52WU1601)。
摘 要:《聊齋志異》中的女性形象一直是作品中比較突出的部分,也是作品的靈魂所在,本文從原型角度出發分析《聊齋志異》中的女性形象,《聊齋志異》中的賢妻良妾、妒女悍婦,她們身上所反映男權印記,也即具有原型品格的普遍性與特殊性。最后,從女性原型品格的普遍性到特殊性,突顯現實主義基調,反映出當時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意識形態。
關鍵詞:女性形象;原型;悍婦;賢妻良妾;現實主義
作者簡介:張美子,天津師范大學助教,碩士,研究方向: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0-0-02
一、原型與原型品格的普遍性與特殊性
瑞士學者榮格(Carl Jung)從心理學角度提出了“原型”的概念。榮格認為:“原始意象或原型是一種形象,無論他是一個魔鬼、一個人或一個過程。它在歷史進程中反復重現于創造性幻想被自由表現的地方。因此,它在本質上是神話形象。……創作過程,在我們所理解的范圍內,存在于從無意識中激活的原型,并對其逐步塑造,直至作品完成。對神話形象的塑造可以說是一個翻譯成當代語言的過程,它使得人們可以重新找到生命最深厚的根源。”[1]1957年,加拿大學者諾斯羅普·弗萊將“原型”的界定基礎轉向了文學本身。原型“就是一種典型的或重復出現的意象。”[2]
《聊齋志異》女性原型品格包括兩個方面:是女性品質性格的普遍性和特殊性。
(一)女性品質性格的普遍性
首先,這一點體現在《聊齋志異》中求真向善的賢妻良妾身上,她們品質溫柔嫻淑,具有女性柔美的一面。例如,既具有現實色彩,又卓爾不群的胡四娘。她被神巫稱為“貴人”,“內慧外普,聰明渾而不露”。姊妹們都稱呼她為“貴人”,嘲笑她的現狀,而四娘“端重寡言,若罔聞知”。四娘的婢女桂兒打抱不平與人打賭,“四娘方績,不怒亦不言,績自若”。她具有求真向善的賢良淑德、貧賤不移安分守己的態度 ,丈夫發達時依然“凝重如故”,不失禮節,可以算是不卑不亢,胸襟寬廣(《胡四娘》);再如,才女顏氏 “豐儀秀美,能雅謔,善尺牘”,嫁給“文與卿似是兩人”“家貧歲饑”的順天某生,她先是“朝夕勸生研讀,嚴如師友,先挑燭據案自哦,為丈夫率”,當夫“再試再黜”“撫情寂漠”時,她選擇“易裝相待”,代替夫君參加考試,取得了功成名就。她的丈夫“坐享佳麗”,“翁姑也受封于新婦”。顏氏確實對封建社會中“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進行了沖擊,但這并不足以撼動男權社會。她因女性本身的賢良品質,在易髻而冠的掩飾下開始她為夫爭取功名的道路,但她并不能跳脫妻子的角色,最終以“二女共事一夫”為結局(《顏氏》)。與前者不同,作者對喬女這一形象采用了先抑后揚的手法。先是突出她的外貌,“有女黑丑:壑一鼻,跛一足”,遭人嫌棄。后來她得到孟生的看重,卻沒能嫁與孟生。隨后盂生暴疾而死,留有年幼的孩子,而家中一切早已被瓜分所剩無幾,為了報答知己之恩,喬女堅定不移,寫狀紙報官替他撫養孩子,供其讀書,教子成才。隨后孩子成家立業,喬女依舊過著像以前一樣生活,至死不渝。喬女這一形象的外貌與心靈形成強烈的對比,正如她自己所說:“殘丑不如人,所可自信者,德耳。”(《喬女》)
其次,《聊齋志異》中還有一些反順為逆、反柔為剛的妒女悍婦。比較突出的有《珊瑚》、《呂無病》、《馬介甫》、《邵九娘》等。像婆婆沈氏對珊瑚蠻橫無理,后來得到了二兒媳臧姑的“役母若婢”。即使沈氏臥病在床,臧姑也不改以往蠻橫態度(《珊瑚》);王氏驕橫無比,“入門數月,擅寵專房,而無病至前,笑啼皆罪。”(《呂無病》);楊萬石的妻子尹氏,是極為罕見的悍婦,“少忤之,輒以鞭撻從事”。公公已到花甲之年,仍然逃不過尹氏的虐待,就連楊萬石送吃的也要背著她。尹氏膝下無子,只能讓丈夫娶了小妾,小妾不敢和丈夫說話,懷孕后被打得“崩注墮胎”。尹氏還害死丈夫的弟弟,逼迫弟媳改嫁,加害侄兒,逼迫公公做了道士。隨后家境敗落,尹氏吵著改嫁,被一屠戶買走。尹氏嫁給屠戶后,還像以前一樣專橫無禮,卻遭到屠戶“以屠刀孔其股,穿以毛綆”,此后她見了屠夫“骨毛皆樹”。遭到虐待后,尹氏才開始反省,“悟昔之施于人者,亦猶是也” (《馬介甫》)。金氏“奇妒”“柴百金買妾,金暴遇之,經歲而死”,她對妾室的手段是極為殘酷的,后來柴氏又娶妾林氏,金氏陽奉陰違,表面為其裝飾打扮,但是只要林氏“履根稍有折痕,則以鐵杖擊雙彎,發少亂則批兩頰,林不堪其虐,自經死”(《邵九娘》)。
(二)女性品質性格的特殊性
女性品質性格的特殊性指“在身上總是帶著鮮明的男權社會的強烈印記”[3]的特殊性。在男權社會中,男人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他們不但是社會的掌舵者,也掌握著社會的意識和理念,這種男權意識滲透到女性生存的一切角落。因此這些女性形象蘊含著更為深層的涵義,揭露了形象形成過程中所暴露的男性中心文化對女性的形象期待。例如孝順的珊瑚,她屢遭不平等待遇卻依然不反抗,一味順從男人,即使是被休趕出了家門,也不怨恨。文中將珊瑚的賢惠與臧姑的兇悍形象進行對比,將兩種不同的效果展現在讀者面前,使人物更加豐滿(《珊瑚》)。邵九娘嫁與柴廷賓為妾室,安分守己,逆來順受,小心謹慎伺候金氏,即使受到責罵,也不會反抗金氏,反而更加小心處理妻妾的關系,最終感化了悍婦(《邵九娘》)。《妾擊賊》中的妾,“冢室凌折之,鞭撻橫施”,卻更加謹慎,從來沒有怨言。遇到了盜賊,“身懷絕技”才顯露出來,抵御災禍,使妻妾關系得到了改善。這種妻妾和諧,侍奉公婆,家庭和睦的狀態似乎是男權社會中一直被傳頌的。
二、探究作者創作的現實主義基調
從女性原型品格的普遍性到特殊性,突顯現實主義基調,反映出當時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意識形態。形成現實主義基調的主要原因在于作者“孤憤”之志無處宣泄。《聊齋志異》中指出:“浮白載筆,謹成孤憤之書。”影響其創作心態的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政治上滿清接替明朝后,清初文人對朝廷持兩種態度,一種是因為政治高壓而屈服,另一種則是對清政府進行反抗。而滿清貴族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恢復科舉,采用八股取士,八股的內容以四書五經為主。清代著名思想家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提到:“八股之害等于焚書,而敗壞人材有甚于咸陽之郊所坑者。”讀書人不論是為了成就功名,或是榮華富貴,除了參加科舉,已經無路可走。第二,蒲松齡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明萬歷年以來家族也曾科甲相繼,到蒲松齡這一代漸漸沒落。其父雖然有才學,卻因家境困難,不得不去從商。而蒲松齡在父親的教導下,才學漸益,19歲“初試童子試,即以縣、府、道三第一補博士弟子員,文名籍籍諸生間”,[4]此后參加鄉試卻屢次受挫。但蒲松齡并未完全否定科舉制度,同普通文人一樣,愿意狀元及第,對于這種禁錮人思想的科舉制度表示無可奈何。在現實生活中,他面對不公平的待遇又無力反抗,滿腹才學,卻缺少施展才華的平臺。但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心態以及長期浸染儒家操守,使他從未放棄科舉之路。理想與現實在他內心爭斗,這種傳統理念與現實境遇形成強烈的反差。這種強烈的反差,才能使他對社會黑暗深惡痛絕,從而進行無情的批判,因此他將自己的美好愿望和理想寄托在小說的人物身上,像葉生(《葉生》)一樣渴望得到知己,渴望功成名就,實現自己的抱負。“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輸璧,不能自達于圣明”[5]在表現這點時,作者從來不做一筆正面描述,而是讓讀者透過形象去體會。
蒲松齡善于觀察生活,在塑造人物的過程中,融入現實主義基調。將人物的典型化和類型化統一起來,將文言小說創作藝術推向頂峰,成為集大成的上乘之作。人物是小說的靈魂,故事情節是人物的生存媒介,傳統是作為文化以及道德滲透的基石。《聊齋志異》中描寫了大批女性形象,她們在愛情、婚姻、家庭生活中既體現了女性純真善良的一面,同時也反映了女性野蠻無理的一面,二者相互呼應,形成鮮明的對比。依據《文心雕龍·隱秀》篇,“隱者,文化之重旨也;秀者,篇中之獨技者也”,許多篇章把強烈的感情,鮮明的愛憎寓于生動具體的形象中,做到了“隱”與“秀”的完美統一。馮鎮巒道:“《聊齋》之妙,同于化工賦物,人各面目,篇各局面,排場不一,意境翻新,令讀者每至一篇,另長一番精神。”
注釋:
[1]“The primord image or archetype is a figure,whether it be a demon,man,or process,that repeats itself in the course of history wherever creative phantasy is freely manifested.Essentially,therefore,it is a mythological figure...The creative prosess, in so far as we are able to follow it at all ,consists in an unconscious animation of the archetype,and in a development and shaping of this image till the work is completed.The shaping of the primordial image is ,as it were,a translation into the language of the present which makes it possible for every man to find again the deepest springs of life which would otherwise be closed to him.”Jung,C.G.. “On the Relation of Analytical Psychology to Poetic Art”.Contributions to Analytical Psychology . New York: Harcourt.Brace and Company,1928,pp.246~248
[2]“Archetype:that is,a typical or recurring image.”Northrop Frye.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7,P.99
[3]盛志梅:《男權世界的藝術寫照——<聊齋志異>婚戀小說初探》,《蒲松齡研究》,1999年第2期。
[4]張元:《柳泉蒲先生墓表》。
[5]蒲松齡:《與韓刺史樾依書》。
參考文獻:
[1](清)蒲松齡著,朱其鎧、李茂肅校注:《全本新注聊齋志異》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
[2]張稔禳:《聊齋志異藝術研究》,山東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3]汪玢玲:《鬼狐風情:<聊齋志異>與民俗文化》,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4]馬玨玶:《中國古典小說女性形象源流考論》,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5]馬瑞芳:《神鬼狐妖的世界:聊齋人物論》,中華書局2002年版。
[6]辜美高 王枝忠主編:《國際聊齋論文集》,北京師范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