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琴,龔 妍,晏 麗
(江西中醫藥大學,南昌 330004)
現如今,中國話語的表達與傳播已成為一個熱門話題。一系列反映中國現實的中國話語如“中國夢”“中國故事”“一帶一路”已經被人們理解、接受并在世界范圍內得以傳播。在中國話語構建及其對外傳播過程中,翻譯起著重要的橋梁作用。近年來,一些國內學者從中國話語視角研究如何翻譯具有中國特色的語言,為翻譯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研究視角。中醫語言是一門古老的民族語言,具有深厚的中醫藥文化底蘊和豐富的話語內涵以及強大的語言生命力。中醫語言經歷著古今轉化、中外互通兩個過程。前者以漢語為語言載體,后者以英語為語言橋梁。鑒于此,本文試將中國話語引入中醫英譯研究,探索將中醫語言轉化為中國話語力量的中醫英譯翻譯策略與方法。
“話語”一詞的字面意思為“說出來的語言”,指人與人之間進行溝通的表達方式與言說行為。法國思想家福柯認為,話語不是簡單地指個人的語言表達方式,更強調隱藏在人們觀念之下的深層意蘊支配著不同主體的言語表達、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和行為準則,甚至體現意識形態的語義[1]。
“中國話語”概念一經提出,受到人們廣泛地關注和認可,并上升為重塑中國話語體系、提升文化軟實力的國家戰略。當前,國內學界形成了構建中國話語的學術意識與話語自信。學者們從不同角度詮釋著中國話語的內涵與外延,但對其核心內涵基本形成共識,定義其為根植于中國傳統民族文化,形成于中國偉大的社會實踐,立足于中國現實問題,并集中體現中國特色的術語、概念、篇章等話語體系。中國話語體現中國人特有的價值取向、思維方式、行為方式以及意識形態的言說體系。然而必須指明的一點是,雖然中國話語是一套具有中國特色的語言系統,但絕不是與西方話語相抗衡的對立面,而是一套既能區別于其他話語,又具有開放性、時代性與創造性,并可以“與世界其他國家,特別是西方國家溝通的話語體系”[2],形成了多元話語的共存局面。
中國話語的表達與傳播有多種方式與策略,但要真正做到習總書記提出的“構建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3],翻譯成為至關重要的環節之一。近年來,國內學者們意識到翻譯策略與翻譯行為在構建中國話語體系以及促進民族文化對外傳播中的重要作用,并提出了構建中國翻譯話語體系的主張。有的學者從傳統譯論與中國譯學的角度提出構建中國翻譯話語的觀點。如張佩瑤于2006年出版的著作《中國翻譯話語英譯(選集)》提出采用“豐厚翻譯”的策略,從“話語”視角重構傳統譯論,主張借助翻譯再現傳統文化[4]。楊曉波在《中國話語與中國譯學》一文中重審中國譯學價值,并發掘其獨特的中國話語特色,提出以建構中國譯學話語為基礎來建構中國譯學[5]。其他學者進行了后殖民翻譯理論的中國話語描述性探討與剖析[6]。也有學者發出不同的聲音,認為譯者首要任務要腳踏實地的做好自己的翻譯,而不應陷入文論失語論和后殖民的迷途[7]。此外,有的學者按照話語的不同語域、歷史屬性以及話語主體探求中國話語的翻譯策略,如外交話語與政治話語、傳統話語與現代話語、學術話語與民間話語等。綜上所述,目前的話語翻譯研究多重理論探討,輕實踐轉化。話語視角下的翻譯實踐研究屬于薄弱環節,中醫英譯研究更為匱乏。
中醫文化歷史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構成了中國話語的豐富來源之一。中醫核心概念、中醫術語體系、中醫典籍文獻是中國話語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從中國話語視角出發,以中醫核心概念、中醫術語結構以及中醫典籍的譯名或譯文為例探究其英譯方法。
中國話語的核心概念體現了中華民族特有的事物、思想和價值觀念,是中華民族特有文化符號,如中國的“禮”“道”。中醫語言的核心概念反映中醫理論的核心價值以及哲學思想。中醫核心概念“氣”“陰”“陽”是中國話語核心詞語的重要成員。這類核心概念在其他民族語言中無法找到對應語,因而中醫英譯如何處理這類詞語的翻譯尤為關鍵。以“氣”的譯法為例,至今為止其譯法多達七八種,從一開始便被音譯為chi,隨后英譯為vital energy, inner defense, material force等,都只能傳達“氣”作為“動力”“衛氣”“物質”的部分含義,難以傳達“氣”的完整內涵。
隨著近30年中醫名詞術語標準化的研究,中醫核心概念及其基本術語的英譯逐漸統一與規范, 基本采用“音譯法“或“音意結合”的翻譯方法。以“氣”的基本術語為例,如“中氣指脾胃之氣或脾氣”“營氣指由水谷精微所化生而行于脈中之清氣”[8]。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委員會頒布的《中醫藥學名詞》[9](以下簡稱名詞委)、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的《中醫基本名詞術語中英對照國際標準》[10](以下簡稱世中聯)、《WHO西太平洋地區傳統醫學國際標準名詞術語》[11](以下簡稱WHO)的三大標準均采用“音意結合”的方法,譯為middle qi,nutrient qi。再如“真氣是人體之氣的總稱。先天元氣和后天水谷精氣所化生,包括先天之氣和后天之氣”[8],名詞委、WHO均譯為genuine qi。
同樣在中醫文獻與中醫專著英譯中,中醫之氣“音意結合”的方法已被普遍采用。如《素問·六微旨大論篇》曰: “天氣下降,氣流于地; 地氣上升,氣騰于天”的“天氣”與“地氣”譯為heaven qi, earth qi。 哈佛醫學院Ted J. Kaptchuk教授指出,沒有一個英文單詞能恰當地表達氣的內涵[12]。在其中醫專著TheWebThatHasNoWeaver:UnderstandingChineseMedicine中,他同樣采用“音譯法”或“音意結合法”闡述中醫之氣,如衛氣譯為“Protective Qi(wei-qi), 經絡之氣譯為Meridian Qi(jing-luo-zhi-qi)[12]。
從中國話語角度分析,“音譯法”和“音意結合”的翻譯方法作為彌補語義空缺與文化缺省的方法,既能保留其特有的話語內涵,豐富中醫話語的語言詞匯,同時其簡潔性與規范性便于目的語受眾接受,從而促進不同民族話語主體的跨語際交流。
話語結構是指話語單位之間(如詞素、句子、篇章)的搭配關系與語義連貫性,是一種組織話語的過程。不同民族的話語其內在結構不盡相同,且在一定思維方式下形成了相對固定的話語模式。中醫語言秉承了中國傳統話語強調“意會、抽象、概括、以少總多”的詩學特性,具有詞簡意深、句式簡短、關系復雜等結構特點。正如李照國所指出,中醫高度的語義概括性及簡潔的結構特征,就使其具有較高的信息密度和運載力[13]。
中醫術語多由4字短句構成,結構簡潔但語義復雜。以4字陰陽術語為例,可以有“陰陽對立”的偏正關系,“陰靜陽躁”的并列關系以及“重陽必陰”的因果關系。上述三大標準均采用of 詞組將“陰陽對立”譯為opposition of yin and yang;世中聯使用and將“陰靜陽躁”譯為static yin and dynamic yang;名詞委與世中聯采用動詞短語將“重陽必陰”譯為extreme yang changing into yin, extreme yang transforming into yin。從話語結構分析,大多陰陽4字結構中的語義關系可以對應地采用相對穩定的翻譯話語結構,選用固定的邏輯連接詞形成語義連貫,這樣有助于規范中醫話語的內在結構,促進中醫術語翻譯。
然而,中醫4字結構大多鑲嵌于中醫文獻的句子中,并在句子中形成一定的語義關系。因此,在處理具體句子時,不能過分依賴固定結構,而應考察術語結構在譯句的語法關系及其具體內涵,注重話語結構與意義傳達的一致性。同樣以“陰陽”為例,《黃帝內經靈樞·口問》:百病之始生也,皆生于風雨寒暑、陰陽喜怒、飲食居處、大驚卒恐”。譯文為:Various disease are caused by exposure to wind, rain, cold or summer heat, or excessive sex, or a lack of harmonious emotion, or improper diet, or a lack of regularity in lifestyle, or great fear or sudden fright[14]. 此句中“陰陽喜怒”并不是常見的陰陽并列結構,其“陰陽”意義是指性生活過度。再如《傷寒論》:陰陽相搏,名曰動。此句中的“陰陽”具體是指陰陽之氣,“動”是指脈動。如套用4字結構的方式譯為the wrestle of yin and yang,顯然不符合原文意義。
中國話語具有突出的詮釋傳統,通過微言、微意的敘事風格,開辟了讓人們領悟世界的豐富解讀空間[15]。“微言”是指“微妙的言辭”;“微意”是指隱藏之意。中醫典籍是中醫藥寶貴的文化遺產,無論是典籍書名、術語還是方劑都蘊含了豐富的文化典故。其微言之下的微意具有豐富的敘事空間。
以醫話著作《折肱漫錄》為例,書名“折肱”出自“三折肱知為良醫”的典故,講述了明代醫家黃承昊久病成良醫的故事。作者開篇自稱“予生平凡方書所載之癥,十患四五;本草所載之藥,亦十嘗四五,于六十歲時將醫學閱歷整理成篇”[16]。首先,以現有英譯書名ACollectionofMedicalExperience為例,選擇減省法放棄“折肱”的翻譯,采用易于理解與接受的常見詞。之后的開篇可采用釋義法,全句可譯為:In my life, I suffered most diseases in the common Chinese formula books and took most herbs in Chinese herbal books, therefore, had so much medical experience so that I recorded in my collection at age of sixty。譯句選用英文常見句型so much so that, 并與英譯書名medical experiences, collection對應,突出其久病成良醫之意。
此外,中醫典籍中有不少古代醫家軼聞、醫案醫話等具有故事風格的篇章,以敘述故事的方式展開,體現了中國話語的敘事風格,成為“中國故事”的經典。如《黃帝內經》,以黃帝和岐伯等人對話的形式講述,并在《素問》的開篇“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以黃帝的視角鋪陳敘事中醫故事。李照國將其譯為:Huangdi, or Yellow Emperor, was born intelligent and eloquent in his infancy. He behaved righteously when he was still a child. He was honest, sincere and wise when he was young. He came to the throne when he grew up[17]。因此,中醫典故的英譯,譯者可以考慮以敘事的方式,采用故事化的語言構建簡樸平實的翻譯話語,既重現中國話語的敘事特征,又照顧到目的語受眾的接受力。
中醫語言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具有豐富的中國話語特色。近30年來中醫英譯在術語標準、典籍翻譯以及英文專著等方面取得的翻譯成果,為中醫英譯的話語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具有很大的研究空間。國內外譯者可從核心概念、話語結構以及話語傳播等方面進一步豐富中醫英譯的研究,同時豐富中國話語的內涵,擴大中國話語的影響力、表達力與傳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