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語言景觀比較淺談
——以武漢市漢街和宜昌市解放路步行街為例

董泓妤

(武漢大學 外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語言景觀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是公共領域中可見的書面形式語言的應用，即出現在某一特定地域或城市群中公共空間上的廣告牌、路牌、地名、街道名、商業店鋪招租及政府大樓公共標牌上的語言[1]。近年來，語言景觀作為一個新興研究領域，對研究多語現象、語言規劃、民族語言活力、英語的傳播等課題提供了新路徑，逐漸成為應用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的一個熱門領域。語言景觀一般分為兩類：一是由政府設立、代表政府立場的自上而下的標牌，為政府標牌；二是由私人或企業以傳播商業信息為目的所設立的自下而上的標牌[2]，即私有標牌，包括零售店、銀行、私有出行工具或是公共出行工具上的廣告大標幅等凸顯化、可視化的表示內容。本文主要選擇自下而上的商業街的店名作為研究對象。店名是重要的領域語言，其語言形式的多樣化特征可以真實地反映出當地的多語本質[1]，進而解決與語言相關的社會問題，推進社會發展[3][4]。

從某種意義上說，城市店名語言景觀是城市文化面貌的映照，從中可以窺測城市的某些社會經濟文化特征。城市的店名語言景觀的差異可以反射出其社會文化狀況的不同。本文以湖北省的兩大全國文明城市——武漢市和宜昌市為例，從商業街店名的語種類型及語言優先性等方面來研究兩市語言景觀對城市人文環境的映射和影響。

1 店名的語符呈現

展露于公共空間的商店招牌，其語符選取、圖案設計都有一定講究。語符指語言文字符號，包括文字、符號、漢語拼音和數字等。店名的語符及語符組成的形式特征能很好地映射當地自下而上的語言景觀[3]。本文調查了武漢市漢街步行街和宜昌市解放路步行街的商鋪名稱，該區域集中了當地主要商業店鋪，語言景觀豐富多樣，能夠反映城市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文化開放程度。武漢市共收集店鋪名稱168個，宜昌市共收集店鋪名稱127個。兩所城市的店鋪標牌語符形式具有明顯的多樣性，包括漢語、漢語拼音、英文、日語、法語、意大利語等文字和符號。這些語符有的單獨使用，有的相互搭配使用。本文采用五種數據處理方式進行分析。第一種是從店鋪標牌的語種數量類型討論，主要包括單語標牌、雙語標牌和多語標牌；第二種是從標牌上的單語種類分析，包括中文、英文、拼音和小語種等；第三種是從標牌上的雙語種類進行探析，主要是中英文復合店名、中文與拼音復合店名、中日文復合店名以及中文與小語種復合店名；第四種是從標牌上各種語言的相對凸顯性進行討論，主要為中文凸顯、英文凸顯、小語種凸顯、拼音凸顯等情況；第五種是從商鋪標牌上語言的順序討論中文、英文、拼音、小語種的相對位置，從而認識到商鋪標牌選擇的優先語言。下面對兩市各商業街的語言使用情況進行分析。

1.1 語種數量類型對比

從武漢市漢街店名語言景觀樣本的語種數量類型看，主要有三種，分別是只含有一種語言的單語樣本、含有兩種語言的雙語樣本和三種語言的多語樣本。其中，單語樣本有93個，占總樣本數的54.5%；雙語樣本有74個，占總樣本數的44.8%。只有一例多語樣本，占樣本總數0.61% 。由于三語樣本數量少，本文不作詳細討論。總的來看，漢街店名樣本中單語樣本的比例略高于雙語樣本的比例，兩者相距10個百分點，且占比均接近50%；三語樣本占比微小，不足1%。宜昌市解放路步行街沒有以三種語言命名的店鋪招牌；其單語樣本(60.6%)和雙語樣本(39.4%)占比相差較大，差值接近20%。

1.2 單語種類樣本對比

從語言種類看，單語樣本主要為中文單語和英文單語。武漢市占比分別為28.9%和63.3%，英語單語樣本明顯高于中文單語樣本。相比之下，宜昌市二者占比分別為84.4%和13%，英文單語樣本大大低于中文樣本。另外，武漢市還出現了少量以小語種為名的單語招牌，如法語、意大利語、自創符號(納入單語考慮范圍)，總占比為7.8%，但不到總數的百分之十。宜昌市有少量以純拼音為名的店鋪，而以小語種為名的單語店鋪為0.0%。可以看到，武漢市的中文單語標牌占比比宜昌約少50%，而英語單語標牌和小語種單語標牌均比宜昌市高，分別高出50%和5%。

1.3 雙語種類樣本對比

從數據來看，兩市雙語樣本主要為中英雙語樣本和中文與拼音混合樣本，還有少數中文與小語種搭配的混合樣本，武漢市出現一例非中文混合的雙語樣本(英日混合)。兩市中英雙語標牌占比均高達75%以上(武漢市為78.4%，宜昌市為80.0%)，比例相近；中文與拼音混合樣本占比均達到16%。值得注意的是，武漢市包含小語種的雙語樣本類型比宜昌市多。日文主要是生活百貨類商品的商標，法文主要是國際奢侈品的商標，韓文主要是韓國風味餐廳的招牌。這些語言都不具備實際的交際功能，只是一種符號象征[5]。

1.4 樣本的語言凸顯性對比

在使用多語的國家和地區的語言景觀中，語言使用順序的先后與語言使用的凸顯性能夠顯示語言的相對重要程度。本文對武漢市和宜昌市商業標牌上不同語言的凸顯性(即不同語言文字的相對尺寸大小)進行樣本分析，發現凸顯率占比較高的有三種情況，分別是中文凸顯、英文凸顯和中英凸顯一致。宜昌市的中文凸顯率(74%)幾乎是武漢市中文凸顯率(37.4%)的兩倍，而武漢市的英文凸顯率(43.6%)接近宜昌市英文凸顯率(18.9%)的2.3倍。武漢市的中文凸顯率低于其英文凸顯率6.2個百分點，宜昌市則不同。由此可見，兩市商業步行街的語言凸顯方式有很大區別。此外，中英凸顯一致和拼音形式在兩市商鋪招牌上的凸顯地位也有所呈現，但占比很小。武漢市還有個別小語種為凸顯性語言，種類和占比也均比宜昌市多。

1.5 樣本的優先語言對比

Scollon[6]在討論標牌上的語碼取向的順序性時指出，上下排列時，上方的語言是優先語言；左右排列時，左側語言為優先語言。依據此標準，武漢市以英文為優先語言的店鋪占比為53.9%，比以中文為優先語言的店鋪(33.3%)高出20.6%；宜昌市以英語為優先語言的店鋪占比為22.8%，比以中文為優先語言的店鋪(69.3%)占比低46.5%。由此可見，兩市店鋪在語言順序上也有很大不同。

2 店名的語言景觀討論

通過以上五組數據樣本的比較分析，可以看出武漢市漢街和宜昌市解放路步行街的語言景觀之異同。在不同性方面，宜昌市的漢語型店名占絕對優勢，漢語型店名與漢字凸顯型店名及漢字作為優先語言的占比均明顯超過外語型店名，這顯示宜昌市店名以漢語本體特色為主，城市的國際化程度不算太高。武漢市漢街的純英語店鋪名稱不僅在數量上超過漢語店鋪名，而且在語言凸顯性和優先語言的順序性方面，也是英語店鋪數量碾壓漢語店鋪數量。造成如此顯著差異的原因有以下幾點：

其一，雖然武漢市和宜昌市均屬于湖北省，但武漢市為省會城市，中國中部地區的中心城市，長江經濟帶核心城市，開放程度較其他內陸城市高，屬于中等發達城市，商業繁榮，與國外交流的機會多。在湖北省中，宜昌市的綜合實力僅次于武漢，雖然位居湖北省第二位，但對外開放程度較低，國際化程度不高，城市的經濟發展水平較為落后。因此城市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對外開放的程度越大，英語的使用程度就越廣泛。

其二，年輕人口數量是城市的活力源泉。中國四大科教中心城市之一的武漢市有普通高校88所，而宜昌市的普通高校僅為5所，兩市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輕人口數目差別顯著。中國改革開放之后的“英語熱”使得英語學科成為教育的重中之重，目前大部分中國年輕人都可以識讀簡單的英文，英語已不再讓中國年輕人感到陌生。年輕人源源不斷涌入發達城市，他們接受的信息、教育、文化與現代國際接軌，他們也愿意多了解新鮮事物和外來文化。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數據，宜昌市35歲以下人口占本市總人口的34.6%，武漢市35歲以下的人口占41%，武漢市的年輕人口占比大于宜昌市。由此可見，城市的年輕人數量越多，思想觀念越不再拘泥于傳統方式，就越容易接受外來文化，用英語交流就越可以發展為可能。Spolsky[7]提出公共標牌語言選擇理論：使用創設者熟知的語言書寫，使用讀者能讀懂的語言書寫，使用自己的語言或者能表明自己身份的語言書寫。在宜昌市，65%以上的人口為中老年人，他們所熟悉的、認同感較強的依然是漢語和漢字，所以店名自然以漢語漢字為首選。武漢市漢街步行街表面上與該選擇理論不符，但是，英文教育程度較高、數量較多的年輕人不會認為英語陌生而又難懂；相反，使用英語作為店鋪標牌可以提升產品高端的感覺，體現外來文化的新鮮感，從而更好地向年輕人宣傳商品。用英文作為店名既可以表示外來社會文化特征，又具有一定的審美功能，從而為主流消費者——中國年輕人群體所喜歡、接受，因此英文的使用率大于中文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在以小語種為名稱的店鋪中，武漢市的種類和數目雖然略多于宜昌市，但是英文獨大的局面仍是兩市反映的共性問題。這既體現出了兩座內陸城市外來文化單一、國際化程度有待進一步提高的現狀，也側面證實了英語逐漸在世界各國的交往中充當了一種全球混合國際語言(lingua franca)的角色。目前不少國家和地區都采用英語作為國際交往語言，甚至將其列入國際化的三個必要條件之一[8]。

3 語言景觀中對母語地位的反思

店鋪對外語的使用一方面可以看出城市的經濟發展、開放程度、對外來文化的接受程度；另一方面，也讓人們反思本土語言在心中進退的尺度是否變化。當步行街是琳瑯滿目的外語，中國顧客對這些招牌感到新鮮好奇之時，相關部門應考慮到本土母語的地位是否得到了應有的彰顯。公共標牌上排斥族群內部語言，即是散發出一種信號，就是自己的本土語言沒有使用價值，且社會地位低下。更進一步來說，就是否定族群內部語言處理公共事務的作用。Bourhis[1]在其文章中指出，如若語言景觀讓人群的內部語言缺失，則會導致使用該語言的人群不重視自己的言語社區，嚴重者將削弱對本土語言的傳承，甚至瓦解一個民族語言族群(ethnolinguistic group)的大整體。相反，讓族群內部語言盡可能地展現于私有和政府標牌上，則能增強民族語言自信，提升民族語言的價值和地位。語言景觀的象征功能可以很強地體現出民族身份[1]。因此，在語言景觀中顯示族群內部語言能夠直接鞏固和加強民族語言族群的社會身份[1]。語言資本(linguistic capital)中有一個要素是經濟資本(economic capital)，即種族語言在各種商業、工業的語言景觀標牌的運用呈現[9]。大城市英語的經濟資本競爭力處于優勢地位，如漢街，削弱了本土語言漢語的社會功能，降低了本土語言漢語的社會地位，模糊了漢族人民的民族語言身份。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談到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和積極踐行，并對其文化的生命力持有的堅定信心。漢語漢字是中華文化的基石——它既是中華文化流傳和發展的載體，自身的結構中又保存著很多中華文化的信息[10]。由此看來，在私人和公共領域的語言景觀中凸顯本土語言——漢語，具有增強民族語言身份認知、提高民族語言社會地位、傳承和弘揚中華民族文化的不可替代之功能。在提倡文化自信的當代中國，維護漢語漢字的主導地位應該積極踐行起來，在經濟文化領域的語言景觀中更是刻不容緩。因此，應當出臺整改措施，讓店鋪招牌的純英語招牌整改為中英雙語店鋪名稱；對于英語過于凸顯、優先語言使用不當的問題也應糾正。

4 針對語言景觀建設的建議

在提倡文化自信的大背景下，應對地方商鋪名稱采取漢語與外語語言景觀規范和擴大語言景觀多樣性兩者并舉的措施，將語言景觀更好地服務于當地的經濟、文化發展。應加大對內陸普通城市經濟發展力度的支持，增強區域內外經濟、貿易的交流，讓內陸城市的文化更加多元，克服經濟文化過于單一的問題，讓城市的語言景觀盡量豐富起來。此外，在確保店鋪招牌名稱的信息功能、符號功能以及審美等基本功能正常運作時，建議發達程度高的城市加強監督管理和綜合治理工作，切實提高語言景觀的規范程度，如外來店鋪的中文翻譯是否明示，外文字符是否過于凸顯，店鋪招牌的中文字符是否合適等。

商鋪的語言景觀想要切實提高，相關省市應加強語言景觀的規范，尤其是對英語和小語種的規范。應該加強綜合治理工作，這需要健全監督機構，配備必要的核查人員，加強群眾監督和公共宣傳。有了相關規范和法律，還要做到執法必嚴、違法必究；同時需加強各個部門的合作、交流，提高管理效率[11]。

5 結語

城市語言景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城市的形象，反映了城市民眾的語言生活狀況、語言意識形態，也反映了城市的文化特征、歷史傳統和發展現狀。語言景觀是城市人文生態的映像，城市和城市之間既有共性也有差異。宜昌市屬于湖北省普通發達城市，其語言景觀所顯示的國際化程度整體不高，語種比較單一，除了英語之外，其他語言出現的數量都非常少，城市店名的語言景觀缺少多樣性。而比較發達的武漢市所表現出來的語言景觀則過于凸顯外來文化，漢街商業步行街的店鋪名稱語言景觀中本土漢語的地位沒有得到應有的彰顯。我們的母語漢語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根和魂，在弘揚文化自信的今天，我們呼吁各省市應當重視語言景觀的規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