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泳逸 于天文
(吉林藝術學院,吉林 長春,130021)
新銳劇作家金仁順是吉林藝術學院戲劇文學專業畢業生,現任該院特聘教授。她是70后代表作家,在小說創作蜚聲文壇的同時,在戲劇創作上獨樹一幟、不同凡響。她已創作和發表5部話劇:《他人》《游戲》《刀》《畫皮》《咖啡屋》,絕大部分由吉林藝術學院首演。其中,《他人》2004年榮獲第八屆中國小劇場話劇會演優秀劇目獎、中國第八屆戲劇節劇目獎。同年,話劇《刀》《咖啡屋》在國家核心期刊上發表。2014年,話劇《游戲》作為吉林省第七屆大學生戲劇節開幕戲,獲劇目、編劇、導演等多項一等獎。2015年,根據《聊齋志異》同名篇目《畫皮》改編的話劇, 作為首屆長春市小劇場戲劇節壓軸大戲首演,2018年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國家藝術基金選為全國巡演的劇目之一。
金仁順話劇作品之所以取得如此突出的藝術成就,很重要的一點原因就是運用逆向思維進行創作。改革開放初期,運用逆向思維進行話劇創作頗為盛行。但是,近年來卻有些淡漠了,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勇于創新、有深度的話劇作品的產生。金仁順卻反其道而行之,堅持運用逆向思維進行話劇創作。她的話劇作品無論是在作品的總體構思上,還是在題材、主題、人物、情節等主要藝術元素運用上,都貫穿了逆向思維,構建了獨特新奇的總體構思,探尋了愛情的奧秘王國,透視了人性的斑駁色調,雕琢了人物的異特個性,編織了情節的難測迷局,在觀眾面前呈現了時代變遷和社會轉型時期普通人情感、人生和心靈世界的深層狀態,引導人們自省、自糾、自進,創造了諸多新鮮的、獨特的藝術元素,使劇作獲得了更新穎、更靈動、更深刻的藝術意蘊和藝術特色,為當下劇壇吹來了一股清新之風。認真研究作家話劇創作的逆向思維,無疑有助于更新當下話劇創作的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促進話劇創作進一步煥發創新力,永葆旺盛的藝術生命力,在適應時代飛速發展和人們審美取向的急劇變化中大步前行。
總體藝術構思是一部話劇創作的基礎。金仁順的話劇總是以逆向思維設計劇作的總體構思,因而每部作品的整體面貌、精神內涵、基本框架,都能標新立異,令人耳目一新。
金仁順的話劇《畫皮》,可謂是其運用逆向思維進行總體構思的代表作。小說《畫皮》是古典文學名著《聊齋志異》中的名篇,講述了王生與披著美麗女郎畫皮的厲鬼茍合,被厲鬼掏心而亡,道士收了厲鬼之后,妻子陳氏忍受了瘋人百般羞辱,使王生的心失而復得的故事,抨擊了善惡不分、忠奸不辨的愚人和俗世,表達了勸誡人們明美惡、辨忠妄的主題。如果按照常規思維,改編小說《畫皮》是肯定要堅持這一勸誡主題的,但是,金仁順的話劇《畫皮》在用逆向思維進行總體構思時,恰恰把一個勸誡的主題,“顛覆”成了一個探討愛情真心的主題。
這種“顛覆”主要是通過把原著中的點題人物厲鬼“顛覆”成尋覓愛情真心的少女如畫實現的。在原著中,如畫是一個專吃人心的厲鬼,但在話劇《畫皮》中,如畫表面上是一個女鬼,實際上是一個對愛情真心的執迷尋覓者。少女如畫把自己的心獻給了愛人。被遺棄后自殺身亡,變成了孤魂野鬼。經過久久的尋覓,她找到了愛她的王生,自以為得到了王生的真心,決心和王生“終老”。于是,她拿出少女所能擁有的一切去愛王生,為王生鋪紙研墨、鋪床暖被、彈琴唱曲,甚至耍嬌賣俏。但是,當王生發現如畫是鬼后,表示和如畫緣分已盡。如畫卻認為愛情真心可以超越人鬼的鴻溝,千方百計要挽回王生的真心。王生反倒找來道士,要除掉如畫。如畫一氣之下,掏了王生的心,但不像原著描寫的那樣,是為了吃掉,而是因為王生曾經承諾自己的心屬于她,現在她要拿回來。當道士要刺死她時,她表示自己“愛過,痛過,恨過!夠了!”死后,但求“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的臨終之言,既包含對失去了王生真心的極度失望,又包括對曾經獲得過王生之真心的些許滿足。由此可見,如畫對愛情真心的珍重達到了罕見的極致。
對于男主人公王生,劇作也在一定程度上運用逆向思維進行了改造。在原著中,王生是一個絕對的負情人。本劇也表現了王生的薄情,但同時表現了原著所沒有的王生之真心。這種真心,既對如畫,也對陳氏。當如畫要掏他的心時,他表示要給她,好讓她解脫。當如畫要殺死陳氏,他甘愿用命相換,好讓如畫解心頭之恨??梢?,王生既迷戀如畫的年輕漂亮,又要享受陳氏的精心伺候,對愛情的真心是游移和分裂的。
在劇中,與如畫對立的情敵是陳氏。對于她,作者沒有運用逆向思維,她身上保留了同原著的主要行為,即規勸王生趕走女鬼和食痰救夫,但增加了許多新的細節。當如畫露出女鬼的真面目找王生時,她抄起菜刀保護王生;當王生被掏心之后,她跪求道士寧愿以自己的命換丈夫的命;最后,她吞下了瘋子的濃痰,嘔出一顆心,救活了王生。她同如畫一樣,對愛情真心也是癡迷的,是一個愛情真心的執迷堅守者。
通過以上分析,如畫是一個愛情真心的尋覓者,王生是愛情真心的游移者,陳氏是愛情真心的堅守者。這三個人物基本上涵蓋了人們對愛情真心的主要心態——尋覓、游移和堅守。千百年來,在人們的感情生活中,愛情真心的問題一直是一個避之不去、解而不開的大難題。全劇通過這三個人物步步深入地剖析和拷問了這個問題,給人們以無盡的思考。在人們情感世界愈加復雜的今天,愛情真心的問題更突出了,這就要求人們尤其是少男少女執著地尋覓和堅守,避免和糾正多變和游移。話劇《畫皮》就是這樣,運用逆向思維去改編小說《畫皮》,賦予其探討和拷問愛情真心的全新立意,從而使小說《畫皮》這篇古典名著煥發出新的藝術異彩。
以愛情小說見長的著名作家金仁順,在話劇創作的選材上基本都是以當代青年的愛情為題材的,而且幾乎都獨具匠心地運用了逆向思維,揭示了愛情的奧秘王國。金仁順的這種創作方法是十分符合愛情特點和中國話劇發展要求的。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一種情感,愛情既是最浪漫、最甘美的,芬芳醉人,又是最玄奧、最神秘的。當代有些青年的愛情行為更是如此,常常會做出許多“怪”或“特”等超乎常理的行為。金仁順運用逆向思維方法,敏感地觀察到這些按照常規思維難以發現的“另類”愛情故事,從中開掘出在社會轉型期某些青年情感關系嬗變中的道德倫理觀念,闡釋了某些青年光怪陸離感情觀背后隱藏的社會文化內涵,探索在新形勢下建構現代婚戀關系的新方法。同時,我國話劇誕生的一百多年中,愛情題材作品多不勝數,在內容和藝術手法上可謂豐富多彩、花樣翻新,因而要想實現創新和超越的難度極大。金仁順運用逆向思維來表現愛情故事,探索了前人沒有用過的藝術手法,在愛情題材話劇創作上寫出新意、寫出深度,在話劇藝術長河中蕩起一朵朵閃爍著奇光異彩的浪花。
話劇《游戲》是金仁順在愛情話劇創作中運用逆向思維很精妙的一部。張黎黎、王堅和小季之間的“三角關系”是本劇愛情故事的主線,而三個人之間愛情的發展和結局,則是全劇中逆向思維運用最顯明、最深刻之處。
企業家的女兒、女大學生張黎黎,邀請她的男朋友王堅、童年玩伴小季、閨蜜安如、父親為她選的對象陳雨林,在KTV包房內玩撲克牌“殺人游戲”。不料,張黎黎莫名其妙地被“殺”了。原來臨近畢業,她想看看王堅對自己是否“真心”,決定歸宿,因此來了一個“裝死”。四位在場者為了自保,互相猜忌和詆毀,毫無戒備地坦露了自己在愛情、友情上的真實想法。結果,張黎黎親耳聽到王堅說:“我是現實主義,跟黎黎結婚,我可以少走30年彎路。”而小季對張黎黎卻是毫無雜質的愛:“你要真愛一個人,她愛不愛你不重要,她在不在乎你也不重要,你就像浪花……在她身邊蕩漾……就很美好?!卑凑铡俺@怼保瑥埨枥栌幸蝗f個理由離開王堅,選擇小季,而金仁順卻在這里來了一個大大的“逆向”,偏偏安排張黎黎繼續和王堅戀愛,而不選擇小季。最后,小季自殺,一場“殺人游戲”真的成了“游戲殺人”。
金仁順對此劇的處理手法,并不是為了“逆向”而“逆向”,而是獨具匠心的。 張黎黎決定選擇王堅,一方面是在她的眼中,愛情不過是一場“游戲”,而王堅卻可以讓自己“笑口常開”;另一方面她以為王堅要的是錢,而父親有的是錢,這樣自己就可以讓王堅百依百順,隨意“打造”王堅。面對張黎黎的抉擇,小季在自殺前,第一次發出有悖張黎黎意志的心聲:“張黎黎!我不是為你死的……我死,是我自己想死!你!你們!你們所有的人,都讓我惡心!”在這里,劇作入木三分地透視了在當下社會轉型、各種思潮碰撞的背景下,愛情游戲主義、金錢萬能主義使某些青年的愛情和人生產生了種種困惑和扭曲,也透視了一些青年對這些影響的反思和抗爭,從而給現實生活中的青年男女們以強烈的告誡和警醒。
高爾基有句名言:“文學是人學?!倍诵允侨酥疄槿说幕緦傩裕虼藢τ谌诵缘奶接懞捅憩F,自然是人學的核心內容,也是話劇創作最具藝術價值的主題之一。金仁順在話劇創作中,把逆向思維作為顯微鏡和手術刀,對隱秘、復雜的人性進行冷靜審視和深刻的解剖,捕捉到一般作者不注意或發現不了的人性隱秘。特別是在表現人物人性主導底色的同時,又注重刻畫人物人性的多個側面,即人性雜色,從而完整地揭示了人性的全貌。
小劇場話劇《他人》就是金仁順運用逆向思維表現人性主題的代表作之一。在加拿大攻讀博士學位的趙喜梅回國后,發現身為酒店老板的丈夫陳天與年輕漂亮的大堂主管李春雨有了“婚外情”。乍一看,此劇是老掉牙的“婚外情”題材。但是,全劇卻通過趙喜梅設計將陳天和李春雨聚在一起,搞了一個“三堂會審”,在唇槍舌劍中一層一層地拷問了他們的靈魂,從而出人意料地揭示了他們靈魂深處的人性雜色,開掘出了探討人性的主題新意。
趙喜梅本來是婚姻情感的受害者,本應受到人們的同情。但她以自己留洋博士和遭受情感背叛的身份為資本,對李春雨和陳天采取了匪夷所思的報復手段,以“剝洋蔥”般的仔細剖開,讓李春雨坦白和陳天之間的每一個細節,連做愛的過程也不許遺漏。這種對李春雨精神上的侮辱,比痛斥打罵更殘忍,致使李春雨的尊嚴喪失殆盡、絕望地離開。但一不小心,趙喜梅透露了自己與導師奧利弗之間的隱情,于是立刻放下了居高臨下的姿態,哀求陳天離婚,從而揭露出她內心深處的酸楚與軟弱的一面。
李春雨是一個更為復雜的人物形象,她的出現是對傳統印象中“小三”形象的顛覆。她對陳天是純真的愛情,而且是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她做陳天的情人不是為了金錢,是因為陳天善良、體貼,對員工好,對自己更好,是看上陳天“這個人”。她的父親背著她向陳天要了5萬元“青春損失費”,她知道后決定還給陳天。她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避免被遺棄的命運,令人同情。但是,當趙喜梅審問她時,她卻自恃青春美貌和為了真愛,以刻薄的語言,譏諷妻子的年齡和容貌,特別是利用陳天對她說過的貶斥趙喜梅的話,打擊趙喜梅。這雖然有“自衛過當”的成分,但也透露了她在受欺辱的境遇下人性冷酷的一面。
陳天作為酒店老板,對員工善良熱情,對李春雨曾經體貼入微,柔情似水,對自己“婚外情”也是一再懺悔,但當妻子肆無忌憚地打擊情人時,卻不敢為情人說半句話。當得知妻子在國外也移情別戀時,更是因為自己資助妻子遠赴加拿大讀博,并安排了妻子親屬就業,變得理直氣壯起來,進行了“反向審問”,堅決不離婚,并且威脅說妻子如果堅持鬧離婚,他就要讓妻子的所有親屬失業。原來,他真正需要的只是妻子的海外“博士”頭銜,給自己帶來的風光和經濟利益。至此,陳天的人性弱點也暴露無遺了。
自此,我們可以看到,這部戲打破了題材慣有的道德評判模式,真實地揭示了世間人常見的一種人性弱點:三個人都以自己的“優長”為資本,都在尋求對自己的肯定,都企圖挖掘他人的缺點,又都處于他人的威脅中。由此可知,劇作的題目并不是有些人簡單地以為“他人”就是指的“第三者”,而是套用了薩特“他人即是地獄”的觀點,旨在勸誡人們克服把“他人”當成“地獄”的人性弱點,而應該善意、寬厚地對待“他人”。
如果深入探討一下趙喜梅的人性弱點,具有更廣泛的涵蓋力。作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自己也有外遇,卻那么殘忍地對待李春雨,實在是太過分了!作者制造這種“過分”,是有意為之,其目的是為了揭示人類更加普遍存在的一種人性弱點——“倍增報復”心理。趙喜梅理直氣壯地對李春雨吼道:“你被傷害也是因為你先傷害了別人。”俗話說:“得理不讓人?!蔽覀兂3?吹揭环N情況,一個人受到了傷害,他就認為自己無論如何加倍報復對方,都是有理的,而一般人也常常表示理解和支持。對這種世人大都習以為常的人性弱點,作者猛喝一聲,加以鞭撻,足見其對人性關注之烈,探討之深。
美國戲劇理論家喬治·貝克說:“一個劇本的永久價值終究在于性格描寫。”[1]在話劇創作中,能否塑造出具有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往往是作品成功與否的標志。而在刻畫人物性格時,又要雕琢出人物的異特個性,這樣才能在藝術上有所創新,產生獨特的永久價值。金仁順在進行話劇創作時,自如地運用逆向思維雕琢人物的特性,推出一個個異特不群、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一般來講,劇作雕琢人物的特性,大都采用含蓄的方法,極力讓人物將內心世界深深地隱藏起來,而是通過人物行為的蛛絲馬跡一點一滴地透露出來。金仁順卻常常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表現手法,通過人物直白地講述內心的真實想法,不做任何修飾和遮掩,甚至連靈魂深處隱藏的骯臟東西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人倍感震撼和觸動。
話劇《游戲》中的安如就是一個特性十足的女性形象。當王堅譏諷安如做張黎黎的閨蜜是為了“認識大款,嫁入豪門”。安如毫不掩飾地說:“我是想傍個大款,嫁入豪門。人生就是一場賭博,我的籌碼是我的美貌和青春,我拿它們來賭明天。這有什么不對的?”安如還公然宣稱:為了保住將來嫁入豪門的“資本”,“在這個污濁的世界,對待清白可要小心翼翼些,才能讓它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合適的人身上,發射出白銀般的亮光”。這些話是一般女孩即使想說也說不出口的,可從安如的嘴里說出來,竟然是如此理直氣壯,可見她對“財勢”的極端迷戀,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拜金女”。但是,當安如知道張黎黎是以“裝死”來檢驗大家時,心態卻來了一個“大逆轉”,把長期積壓在內心的憤懣全部發泄出來了:“你擺了一盤棋,跟我們玩游戲,而我們這幾個棋子兒,怎么走,都走不出你的手掌心。有錢就是了不起!財富是財富者的通行證,貧窮是貧窮者的墓志銘?!卑踩邕@埋藏在靈魂深處的心聲,使我們看到了她在攀靠財勢的同時,還有著憎惡財勢的一面,句句直戳人心。
當具有高知背景的陳雨林對安如表示好感時,安如的心態再一次“逆轉”,表示:“今天晚上,我看到了好幾個我自己。老實說,有的我自己,讓我很厭惡。我確實應該改變,我寧可騎著自行車笑,也不要在寶馬車里哭!”結果,她和陳雨林牽手走下了場。安如這個“拜金女”,對自己的人生開始了反思,產生了想脫離“財勢”,走向新生活的愿望。安如這種極端的特性,是當下“拜金女”的一個縮影,折射了在拜金主義泛濫的社會背景下,某些青年在愛情和人生上的迷失和反思,具有十分典型的現實意義。
清代戲劇理論家李笠翁說:“古人呼劇本為‘傳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經人見而傳之,是以名。可見非奇不傳?!隆础妗畡e名也。若此等情節業已見之戲場,則千人共見,萬人共見,絕無奇矣,焉用傳之?”[2]金仁順雖然是一位新銳劇作家,但在運用逆向思維進行話劇創作時,卻深諳中國傳統戲劇編織情節之道,十分注重新、奇、特,力戒“千人共見,萬人共見”的老套情節。她在情節的編織上往往奇思不斷,妙想迭出,設計出一個個反差巨大的動因與結局、令人撲朔迷離的迷宮和節奏變幻,既能激發帶給觀眾強烈而持久的欣賞興致,又能引發觀眾對于情節背后深層意蘊的思考和追索。
金仁順的話劇《刀》表現了一個高中生早戀的故事,這在劇壇中是屢見不鮮的。但是《刀》在情節的設置上,卻同諸多同類題材大不一樣,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
全劇開始,高中生佳美與趙亮網戀后,為了離家出走,讓趙亮拿水果刀“綁架”自己,以此向母親鄧秋儀勒索出走的費用,鄧秋儀很快識破他們的騙局。不料,在鄧秋儀教訓佳美的過程中,佳美卻反唇相譏,抨擊身為雜志主編的媽媽和身為公司老板的爸爸,對自己過高的要求及對自己的巨大壓力,并揭露了表面上恩恩愛愛,暗地里都有情人的秘密,因此自己要離開這個“黑暗的成人世界”。至此,我們發現本劇同一般地表現“早戀”的戲劇作品相比,來了一個大“逆轉”。原來,佳美因早戀而出走是受了家庭因素的影響和不堪忍受家庭的莫名壓力。這一筆,既是全劇的第一次“逆轉”,也是“戲核”的“逆轉”。
按照常規思維,下一步勢必寫母親或是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或是因自己的丑事暴露而惱羞成怒,但劇作并沒有這樣寫,情節來了第二次“逆轉”,母親出人意料地說這個家“的確是臭烘烘的”,同意女兒和男友一起出走,并送給女兒一張密碼是女兒生日的銀行卡。這里既有對自己家庭生活的反省,又說明了母親不愿再讓女兒受家庭的影響,母愛占了上風??磥?,佳美如愿以償,可以拿著銀行卡離家出走了。但是,劇作的情節卻來了第三次“逆轉”。全劇結尾,當媽媽要佳美把水果刀給她,她要削蘋果吃時,佳美卻擔心媽媽有不測,不給媽媽刀,而是自己要給媽媽削蘋果。媽媽回房間了,佳美看到媽媽的“背影顯得很瘦弱”,就謊說自己的手被刀割破了,猛敲媽媽的房門……最終佳美選擇了留下,從中我們看到了女兒在內心深處對母親的感情。
《刀》本來是一個不長的短劇,卻通過運用逆向思維,編織出一連串的情節迷局,引人入勝,并賦予其深刻的意蘊,發人深省。本是一個司空見慣的母親反對女兒“早戀”的故事,卻開掘出對家庭教育反思的深意,深入地挖掘形成這種“早戀”問題的家庭根源和社會根源,并將目光投向普通家庭中追求自由的子輩與牢守權力的長輩之間的矛盾沖突中,對中國傳統家庭倫理觀念進行了深入思考,同時也透視了在家庭生活中難以割舍的親情。
綜上所述,金仁順話劇在作品的總體構思、題材、主題、人物、情節等主要藝術元素上,都成功地運用了逆向思維,一方面使作品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提升了作品的獨特性和創新性,提高了作品的藝術品格和審美品格,增強了作品的藝術吸引力和感染力;另一方面,對當下話劇創作具有很高的啟迪價值,有助于打破話劇創作思維僵化,促進話劇創作思維更加活躍;有助于防止話劇創作創新虛化,促進話劇創作真正落實創新;有助于避免話劇創作題材局限化,促進話劇創作進一步多元化;有助于規避話劇創作平庸化,促進話劇創作打造藝術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