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基金監督調研組分赴“三區三州”

文字整理／張苗

人社扶貧攻堅戰三年行動方案鏗鏘落地，“加強貧困地區社保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接踵而來。在《關于加強社會保險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43 號文）和《關于加強貧困地區社會保險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的通知》精神之下，全面取消手工辦理、全面取消現金業務、全面取消社銀系統人工報盤（以下簡稱“三個全面取消”）是否落實？社保基金風險防控的“主要措施”和“組織實施”情況怎樣？2019 年5 月9 日至6 月3 日，人社部派出4 個調研組分赴西藏、新疆等“三區三州”地區。人社部農村社會保險司司長劉從龍、基金監管局副局長張永清、社保中心副巡視員鄭自民、信息中心副主任宋京燕和基金監管局歐陽平、王子強，用他們的所見、所聞、所想記錄下貧困地區社保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實況……

歐陽日記：風險防控永遠在路上

Date 5·9

2019 年5 月9 日，晴。我們調研組一行4 人由劉從龍司長帶隊，從北京出發，將開啟7100 多公里的行程，深入四川阿壩州紅原縣，西藏昌都八宿縣、林芝市和波密縣調研。

中午時分，飛機落地成都，調研組先跟四川省人社廳的同志進行座談。雖然此前知道這些年四川對社保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抓得很實，但這次座談，我了解的情況更為直觀。為確保43 號文落地落實，四川省人社廳提出了26 項工作任務，并在2018 年底對全省183 個縣區“三個全面取消”完成情況進行摸底調查，同時政策、經辦、信息、監督“四位一體”的工作機制基本形成，對貧困地區建立要情報告制度，明確“確保基金安全和扶貧政策落實”兩大任務……

2019 年5 月10 日，多云。今天行程十分緊張：早上飛往阿壩州的紅原縣調研，晚上趕回成都接續西藏行程。

在紅原縣，調研組實地驗證社保業務能否通過系統實現經辦。事實證明，四川的信息化建設的確給力，這里通過系統完成經辦完全沒有問題。為從一個側面了解“全面取消現金業務”的情況，我們特意到紅原縣邛溪鎮一處貧困戶安置點走訪，并向一位藏族老人問起了相關情況，老人說：“這個房子是政府蓋的，社保由政府代繳，每月養老金通過銀行卡發放。”聽到這，我們心里有了數。

紅原縣引起我關注的另一樁事情是，各經辦大廳里張貼有打擊貪污社保基金的宣傳畫，經辦場所內有基金監督舉報電話號碼公示牌。據紅原的同志說，他們一年還真能接個十幾起舉報電話，不過舉報的都是鄰居比自己“多領了養老金”的問題。每次查證，都是居民養老“分檔參保繳費”導致的待遇差別，但工作人員會跟群眾耐心解釋。

最近4 年，紅原縣沒有發生任何侵占社保基金的案件，在我們看來，這并不代表社保基金就絕對安全，比如生存認證，參加新農保的老人很多都不會使用手機應用工具，在交通不便、人員短缺的情況下，工作人員上門也不現實，因此調研組要求經辦機構進一步加強社保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防范系統性風險。調研結束時，紅原突然下起暴雨，航班被迫取消。調研組既定的行程是明早7 點由成都飛往西藏昌都，雖然知道坐汽車返蓉最好的狀況也是凌晨2 點才能抵達，但我們不想耽擱。汽車在海拔5 千多米的高原飛馳，向昌都進發。

從龍手記：守住社保工作的底線

Date 5·11

昌都、林芝、八宿、波密，西藏調研一路都在高山峽谷中穿行。西藏我走過多次，這次深感變化巨大。一直以來，西藏經辦能力滯后、信息化發展滯后，我到過的某些地方甚至沒有電力供應。但這次，沿途最搶眼的風景就是連接座座山峰的電力天路。5 月11 日，我們抵達昌都市八宿縣時，當地社保局的同志正在發放社保卡，如果是參保人本人來領卡，發卡同時還現場開通卡片的金融功能。有電、有網、有社保卡，“手工經辦和現金業務”的局面將得到扭轉。我跟經辦大廳里一位正在領卡的藏族同胞聊了聊，他告訴我，來一趟社保大廳，他路上來回需要2 天時間。由于這種情況不是少數，為了方便群眾辦事，藏區的社保經辦人員幾乎不休周末。

藏區地廣人稀，經辦服務難度很大。以昌都市芒康縣為例，該縣社保經辦人員人均服務半徑為1633 平方公里、服務人數1.05 萬人。藏區的縣（區）級人社部門干部編制普遍僅有5—7 人，鄉鎮一級沒有專項編制，均為兼職人員，所以從事社保工作和社保經辦的工作人員多數都是編外人員，而且絕大多數都是一人多崗。針對這一特點，我認為應該加大對藏區的培訓幫扶力度，比如考慮每年在藏區舉辦業務培訓班頻次不低于兩期，邀請部、省兩級政策、經辦、信息、監督方面的業務骨干和其他社保工作先進地區同志授課等，確保部、省兩級出臺的新政能夠及時準確傳達，各項業務能夠正常運轉。

此次調研，我還重點關注了城鄉居民養老保險的風險防控問題。

城鄉居保參保人數多、戰線長，從中央、省、市、縣一直延展到村，都會接觸到“業務”，尤其交通不便、網絡不通的地方，甚至村干部都在幫社保收現金。全國有60 萬個村，4 萬多個鄉鎮，哪怕萬分之一出問題，都將嚴重影響社保事業發展，影響黨和政府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為此我隨身攜帶了部社保基金監管局編印的《社保基金違法案例匯編》，與自治區人社廳和幾個縣人社局同志座談的時候，把它拿出來以案說法。同時要求地方領導重點關注貧困地區發生的社保基金案件，用身邊事教育身邊人，發揮好警示案例的震懾作用。令人欣慰的是，無論自治區人社廳領導還是縣人社局的領導，尤其是分管人社工作的縣領導，都高度重視社保基金風險防控。大家工作熱情很高，也跟我們達成了這樣的共識：做好貧困地區的社保基金風險防控工作，就是守住了社保工作的底線。

京燕日志：要把業務全流程裝進系統

Date 5·19

2019 年5 月19 日，晴。今天是星期天，我帶隊的調研組一行5 人飛抵西寧。希望明天在這塊海拔2261米的高地上，調研組能捕獲到有價值的信息。

2019 年5 月20 日，多云。今天調研組跟青海省人社廳的同志座談。青海是個已經做到信息化全省大集中的省份，就相關細節提問，一個亮點顯現出來：青海在省級層面跟司法部門進行了服刑人員數據定期交換，有效堵塞了服刑人員領取養老金的漏洞。從全國范圍看，目前能做到“服刑”數據交換的省份比較少，尤其西部省份能實現“交換”，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為基層工作人員減輕了不少壓力。值得思考的是，因為還存在“跨省收監”的情況，省內數據共享只能比對出一部分服刑人員，因此要準確比對出全部應“暫停社保待遇”的服刑人員，在國家層面進行數據共享才是最終的解決之道，人社部正在跟司法部就此會商。我的感受，防控社保基金風險，人社部不僅需要出政策，在微觀層面的具體事務上也應給予一定幫助。座談會上，我們了解青海省人社廳出臺了《青海省加強社會保險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方案》和《任務清單》，將32 項主要任務分解落實，分3 年推進。具體效果，我想留待基層實地查看。

2019年5月21日，多云。西寧向南，驅車180多公里，我們抵達黃南藏族自治州。黃南州下轄同仁、尖扎、澤庫、河南等4 個縣，海拔從1900 米到4100 米不等。為了讓調研組同志聽到更多基層的情況，這4 個縣的同志翻山越嶺趕到州社保局參加座談。互動交流中，黃南州“死亡冒領”風險防控方面的一個創新性舉措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在藏區，因為“天葬”等習俗的存在，部分死亡人員家屬無法提供死亡證明，家屬瞞報、漏報的情況比較突出，為此黃南州創新性地提出，基層只要有兩名工作人員簽字確認，就可以替代“死亡證明”。這不僅簡化了手續，對風險漏洞也能作出一定彌補。

下午到黃南州同仁縣實地調研，我們重點關注了“三個全面取消”的情況。和此前從省人社廳得到的信息一致，養老保險已經實現待遇和退費業務通過社銀平臺發放，社銀人工報盤已經取消，工傷保險、失業保險社銀接口正在建設中（預計下半年投入使用）。此外我看到，工傷認定、勞動能力鑒定、工傷保險按項目參保“手工經辦”的痕跡比較明顯。同仁縣工傷保險的參保人只有4430 人，支付工傷費用的人數就更少了，雖然這種業務量不大的業務手工可以完成經辦，但是從基金風險防控來說，無論業務筆數多與少，都要用信息系統的手段進行風險控制。因此，落實“三個全面取消”，不是說全部手工審核，系統里錄個結果就行。換言之，社保基金風險防控，不僅要把業務裝進系統，還要把業務全流程裝進系統。

子強札記：貧困地區風險防控任重道遠

Date 5·19

從青海轉戰甘肅，在宋京燕副主任帶領下，調研組于5 月22 日抵達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這里幾乎每個村落都建有漂亮的清真寺，但其他設施都很落后。我心里頓時有種預感，當地生產生活方式跟現代經濟融合不太緊密，社保基金風險防控可能缺乏一定的基礎。

果然，隨后在臨夏市實地調研，我們發現受土葬等民族風俗影響，在沒有死亡證明和缺乏有效認證渠道的情況下，“死亡冒領”風險突出。臨夏市的領導也向我們介紹，當地一人多戶等戶籍問題由來已久，市里曾經派出500 名干警進駐某民族居住集中的地方治理戶口混亂問題，但難度很大，一次集中行動并不能完全厘清當地人的戶口。我想，針對民族地區生存認證問題，各級人社部門還應進一步研究可行的應對方法。

此外，信息系統弱、監督檢查弱、風險意識弱等問題，也給社保基金風險防控帶來困擾。43 號文提出“擴展信息系統功能，加強業務運行監測”，臨夏州因為統籌層次較低，社保核心業務系統主體沒能實現省級集中，結果造成省市間、險種間數據割裂，待遇冒領、重復參保等問題，很難借助信息系統通過數據比對及時發現；“三個全面取消”也因為信息系統的問題進展較慢，比如“全面取消手工業務”，目前除養老保險外，工傷保險、失業保險等都尚未全面取消手工業務辦理。還有基層同志誤將“加密人工報盤”理解成“取消社銀人工報盤”，這種認識偏差讓我們出乎意料，趕緊現場講解糾偏。

完成臨夏州的實地調研，調研組驅車到蘭州跟甘肅省人社廳同志座談，了解到廳黨組對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非常重視，之前多次專題研究基金安全有關工作，發文明確了52 項工作任務分工和79 個目標要求，落實責任單位。然而基層調研的過程讓我們意識到，貧困地區風險防控還任重道遠，“制度”和“內控”的落實，要防止“缺位”和“空談”，關鍵是靠人和信息系統。我想，考慮地方缺人缺編的實際，各地在制定經辦流程、開發信息系統時，應堅定不移地加強信息系統建設，統籌研究“系統替代人工”的措施。同時可以通過組織社保經辦管理各領域專家隊伍，開展對口交流、巡回講解等多種形式的培訓活動，促進基層經辦能力和風險防控意識提升。

自民日記：基礎薄弱地區需要扶持和指導

Date 5·20

2019 年5 月20 日，晴。今天，我負責帶隊前往云南調研。調研組一行4 人飛抵昆明后，先到云南省人社廳座談。我們了解到，云南省各級人社部門高度重視社保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建立基金管理風險防控領導小組及辦公室，并分解細化了基金管理風險防控職責。社保基金總體安全運行，社保經辦機構按照“基金收支兩條線、財政專戶管理”要求管理和使用基金，但“三個全面取消”推進不平衡……

2019 年5 月21 日，晴。今天調研組要去往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怒江沒有機場，我們只能先飛到離它最近的保山，然后車行近4 小時到達怒江州府所在地瀘水市。怒江州人社局的同志告訴我們，全州29 個鄉（鎮），有26 個是從原始社會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的“直過區”，目前40%的農村群眾不會講國家通用語言，全州4 個縣均為深度貧困縣。這種基礎讓我對當地落實社保基金風險防控工作隱隱有了一絲擔憂。

2019 年5 月22 日，晴。盡管此前對怒江州基礎薄弱已經有所了解，但今天實地察看怒江州、瀘水市的社保經辦機構，其前后臺不分，審核、財務等崗位都在前臺服務大廳的局面還是讓我吃了一驚。此外，為統籌做好全省社保經辦工作，云南省推動使用“云南省社會保險管理信息系統”辦理職工養老、工傷、生育保險。但調研組在怒江現場看到，新系統上線數據遷移過程中，存在大量數據對接問題、手工業務問題、經辦流程不規范問題，其中“人手不足導致一人多崗”是與其他地方一樣的共性問題。座談時，瀘水市人社局的同志反映，按照政策，建檔立卡貧困人口應由地方政府代繳全部或部分最低標準基本養老保險費，但作為貧困縣，縣級財政代繳壓力很大。凡此種種，我感覺從中央到地方，對這類基礎薄弱地區還需加強扶持和指導，比如中央財政、省級財政幫助分擔部分“代繳費用”；云南省應加大業務指導力度，防范新舊系統轉換中管理風險和內控風險；地方各級人社部門和社保經辦部門，要積極爭取政府支持，嚴格按照基金管理要求，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為確保基金安全提供必要硬件保障；同時完善機制體制，狠抓制度落實。

永清日記：繃緊基金安全的弦

Date 6·3

2019 年6 月3 日，多云。歷經4 小時30 分的飛行，我帶隊的調研組一行6 人從北京抵達烏魯木齊。時值下午4 點，烏魯木齊天色尚早，抓緊時間，調研組先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社廳聽取社保基金管理風險防控工作情況匯報。跟此前掌握的情況一致，新疆的信息化建設抓得較好，以信息網絡三級互聯、應用軟件基本統一、數據資源集中管理為主要特征的統一技術支撐平臺在全自治區基本形成，基金監督信息系統也于2014年在全區上線運行，到目前已依托系統排除疑點信息26.53 萬條，核實查證疑點信息1.17 萬條，追回社保基金289.51 萬元。這些情況讓我對明天深入基層察看“社保基金風險防控”心里有了一點底。

2019 年6 月4 日，晴。今天，調研組要去往中國最貧困的地區之一——和田。和田地區地處新疆最南端，邊境線長210 公里，“維穩壓力大、扶貧壓力大”是其兩大特點。事實上，這也是我選定它為調研地的重要原因。剛剛接觸和田，一處亮點就閃了出來：借此次機構改革的機會，和田地區人社局專門成立了基金監督科，社保局也專門成立了稽核內控部門。由于身處反恐維穩第一線，這里的干部積極性很高，對于基金安全也比較重視。比如得益于自治區的信息系統建設，和田地區的死亡冒領、重復領取待遇等問題都可以通過系統來篩查，通常情況下，“發現及時”不代表“追回及時”，但在和田，“追回”的情況也比較好。“追回情況好”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底子清楚——和田有一項“全民免費體檢”的地方政策，雖然此事由衛健部門主管，但和田地區各部門間的數據共享比較順暢，體檢數據對人員生存狀況、待遇領取資格認證很有幫助；此外和田地委每年都從各部門抽調工作人員組建各種工作隊駐村，由于各個村都有工作隊，人員生存狀況、應保盡保記錄等等，政府掌握比較準確。但由此帶來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和田地區社保局號稱編制有四五十人，實際在局里工作的只有十來個人，即一半以上的人都被和田地委抽調到各種駐村工作隊了，“一人多崗”現象怕是無法避免。

2019 年6 月5 日，多云。今天是肉孜節，我們決定驅車前往40 分鐘車程之外的墨玉縣。墨玉縣人均耕地面積不足一畝，維吾爾族占人口總數的97.7%，因此新疆歷來有“墨玉穩定，全疆穩定；墨玉脫貧，全疆脫貧”的說法。由于調研需要重點關注“全面取消手工辦理、全面取消現金業務、全面取消社銀系統人工報盤”的落實情況等，在墨玉縣喀爾賽鎮，我們特意觀察到鎮上有銀行營業點，看起來“取消現金業務”條件是具備的。全面取消社銀系統人工報盤，新疆早在2014 年至2015年間就統一完成了。但此前擔心的“一人多崗”現象，越到基層越嚴重。由于人少，一名基層工作人員要干多個崗位的事情，權力控制風險比較大。尤其財務對業務基本沒有監督：業務單據一來，財務就發錢；“回函”也是回給財務，業務并不掌握情況。好在當地民風淳樸，幾乎沒有人刻意去打社保基金的主意。但事物總有兩面，“民風淳樸”的直觀感受容易讓人思想麻痹，覺得自己管轄的地區不會出事，從而放松基金安全的弦。在我看來，這樣的地方要么不出事，如果出事就可能是大事。調研結束前，就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們調研組跟自治區人社廳、和田地區人社局、墨玉縣人社局的同志逐一交換了意見，要求他們落實整改。此處不得不提，基層工作不易，人社局包括局長在內的不少干部都是從外地調入的，3 年了沒有回過一次家，深究他們，心里有些不忍，但只有壓實責任，完善社會保險基金管理機制，落實內控要求，確保不發生系統性風險，才能保障社會保險事業健康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