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利潔
《客從何處來》是我國首檔尋根真人秀紀錄片,它兼具真人秀和紀錄片的雙重元素。從節目形式上來說,整個尋根旅程以及后期的編排上加入了大量的劇本設計,使紀錄片更加具有懸念性和戲劇性。從節目內容上來看,它又是以真實的人物、真實的家族故事、真實的社會歷史為創作素材。在節目中通過檔案、史料以及相關文獻資料揭曉了家族的秘密,確保了其真實性。這種創新形式的作品給予了我們前所未有的視覺享受和思考,但同時我們也思考:片中頻頻出現人為設計的劇本化場景,是否違背了紀錄片的基本原則——真實性?
真人秀往往指的是參與者自愿參與的節目形式,但絕非角色扮演,而是在特定的情境和特定的規則內,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進行競爭行為的一種電視節目。這種電視節目或是通過真實記錄或是通過娛樂加工等方式來展現節目內容。片中的嘉賓是選用當下我們熟知的各行業名人。在嘉賓的選擇上,制片人兼總導演李倫說,拍攝對象一定是我們所熟知的公眾人物,并且他的家族也一定具備故事性、神秘性、豐富性等特點。
節目組將“名人效應”充分發揮出來,在開拍之前,嘉賓就已經吸引了關注度,這也是傳統紀錄片沒有的,卻是真人秀必備的效果,這也算是紀錄片借著真人秀的東風獲取的福利。正是抓住了受眾的這種心理訴求,才會著重將精力放在嘉賓身上,而忽略了記錄本身。
通常我們關注到的嘉賓是觸不可及的名人,是無法接近的大咖,是背后自戴光環的學者,而我們所了解的有關他們的信息也僅僅是通過網絡、電視等途徑獲取的消息,雖然消息類型多種多樣,但是內容大同小異。而對于廣大觀眾來說,人們渴望獲取他們背后的故事,了解一些有關他們而又聞所未聞的信息,而這樣的真人秀紀錄片恰恰契合了受眾的需求。
對真人秀的理解有兩層,一層是真人。節目組重視嘉賓的選擇,這意味著節目組將真人秀的分量看得很重,在挖掘名人的家族史時,充分利用名人身上具備的社會影響力。來自影視界的名流陳沖、曾寶儀、阿丘,這三位嘉賓也都有著極強的個人屬性標簽,如陳沖的標志性關鍵詞是美籍華裔,曾寶儀是臺灣藝人,阿丘則是馬來西亞華裔的后代。從這幾個地域性的關鍵詞里可以看出節目組做這檔“名人尋根”節目時,將“名人”置于第一位,將“尋根”置后。
真人秀的另外一層含義就是秀。在第一集中,令我們印象極為深刻的一個片段就是易中天從傳真機中打印出了一份自己家族人員的死亡名單,也正是這份死亡名單拉開了易中天的尋根序幕。易中天為了解開這個令他不解的謎團,他跟著線索奔走各地,追求真相。在尋根途中奔走的每一站,都會出現一位歷史專家,這位歷史專家就是貫穿整個尋根旅途的線索,使整個尋根過程就像是一部懸疑電影,既神秘,又扣人心弦。這樣的設計的確引人入勝,牽引著我們繼續關注,直到結束。但恰恰又是這樣的設計,使受眾感覺到片中傳真的情節是設計的、線索的尋找是設計的、家人留下的一封封信是設計的,等等,因此視覺上編排設計感過多。
紀錄片一詞是由英國的約翰·格里爾遜最早提出來的。真實是紀錄片的核心,紀錄片的創作素材是真實生活,紀錄片的表現對象是真人真事。紀錄片是一種電視藝術形式,是對藝術的加工與展現,其本質是展現真實,同時用真實引發觀眾對事物的思考?!犊蛷暮翁巵怼返臄⑹履J剑饤壛艘酝鶜v史文化節目枯燥無味的宏觀敘述方式,通過將嘉賓家族的歷史故事與國家的發展相結合,讓受眾對嘉賓有更深的了解的同時,對國家命運史也有更進一步的認識。這樣的敘事結構似乎合情合理,試圖用更加有吸引力的方式獲得更多受眾。在拍攝期間,攝像機全程拍攝,希望可以記錄下嘉賓得知真相后的第一反應。但恰恰由于劇本的僵硬,我們并沒有看到他們內心真實的感受,反而是過于夸張的表現。以阿丘篇為例,當節目組告訴他外公叫陳斌時,他竟然是毫不知情的。這樣的反應似乎有些反常,就算是我們任何一個普通百姓,不管外公的身份是什么、經歷了什么事情,但外公的名字總該是知道的,所以在細節部分過于失真。
記錄有兩層內容,一是記錄真實的人物、真實的事件。每位嘉賓的拍攝時間大概在二十天左右,拍攝期間攝像機會表現嘉賓穿州跨省追尋家族謎團的全過程,捕捉嘉賓得知家族歷史時的真實反應。晃動的鏡頭、大篇幅的跟拍、充滿情感的話外音、地域特色濃厚的方言以及運用極為巧妙的環境音效,一切元素都體現出記錄所帶來的真實感。
二是真實的情節發展。一部紀錄片在開拍之前一定是反復修改劇本,有好的劇本才能使紀錄片情節更加流暢、更加出彩?!犊蛷暮翁巵怼吩谡归_拍攝前工作人員已經進行了好幾個月的籌備,對和嘉賓家族歷史相關的資料進行了考據式的梳理,并在其中設置出“情節點”,也就是說看似邊走邊探尋的記錄其實已經有了類似劇本的情節設置。這些情節的設置,本是紀錄片的畫龍點睛之筆,但所呈現出的效果卻像是專業的演員在一步步按照劇本的設置而表演。所以在易中天篇中出現了專家發來的傳真、家人留的信等這些劇本化的設計效果,適得其反。
在紀錄片發展的一百多年里,世界各國的人們并沒有給紀錄片下一個完全一致的定義,但是大家對紀錄片一致認可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真實性。希區柯克的一句名言將紀錄片與劇情片做了一個很好的區分:“劇情片的上帝是導演,紀錄片的導演是上帝?!边@在一定層面上闡釋了紀錄片的三個特性,即客觀性、真實性、不確定性。
在《客從何處來》中,每一個環節都精心設計,環環相扣,使受眾時時刻刻都被提醒著,這是導演的安排,它的上帝是導演。拍攝中的不確定性幾乎都在預料的確定性之中。似乎在整個拍攝過程中,一切都在條條框框中被束縛著,一切都像是被編了程序的數字化設備。
影片中“懸念”的設置是藝術手法的表現形式之一。在影視創作中,想要設置懸念通常采用兩種方式:一是在開頭部分;二是將全部真相展露給觀眾,但是影片中的局內人一無所知,這就使觀眾更加關注事件的一絲一毫進展。大多時候,我們采用第一種方式來設置懸念,避開全知全能的敘事視角,這樣使整個節目的代入感得到增強。
為了使紀錄片能夠更具吸引力,在《客從何處來》中,也將“懸念”的設置作為常用的手法。以第一集易中天篇為例,他來到當年祖輩生活的地方,在歷史專家的帶領下開到日軍登陸營田的起點,并且對改變易家命運的營田慘案進行了更深入的了解。對姑姑進行拜訪、閱讀大哥留下的書信、看到家人編織的衣物以及大伯父編寫的歷史教材等,這些東西都是真實存在的,給易中天留下了深刻的思考,也留給觀眾一些疑問。這些如此珍貴、有意義、有價值的東西,關系這么親密的家人在節目前不曾談起這段家族史,偏偏在節目中才首次拿出書信,拿出各種物品……這給觀眾帶來了些許不理解。
節目的秀與節目的紀實之間存在的矛盾,依然是制片人需要精心處理的一個細節。李倫在第一季播出后的自我反省:是把真的拍假了。還有易中天打印傳真的片段,被觀眾一眼識破“演技派”,可事實上卻是真實發生的。所以折射出的問題是在這類紀錄片+真人秀節目中,情境設計和鋪墊懸念的痕跡過重,過于明顯。易中天拍完節目后表示拍攝過程仿佛一場破案游戲,節目走向及落幅是被規定了的。
真人秀本質上是一場秀而非紀錄片,它在節目歸類上屬于綜藝節目的范疇,記錄是有策劃的,是個人主動的,但記錄的過程是被動的,記錄者是不參與任何劇情發展的。甚至可以說,記錄是以故事為指導的。然而真人秀更加注重的是形式的精彩與內容的趣味性。因此將藝術設計與紀實本質協調發展是解決過度秀的有效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