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騰飛
摘 要:作為世界影壇的大師級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無疑是希臘電影的驕傲和標桿。帶著希臘當代社會歷史的烙印,孤獨和尋找成為他電影的重要母題。風格化的藝術手法、諸多隱喻與象征,也令他的電影充滿著對社會的悲憫和悠遠的哲思。
關鍵詞:安哲羅普洛斯 希臘電影 電影語言 長鏡頭
作為世界影壇的大師級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無疑是希臘電影的驕傲和標桿。在大多影迷眼中,安哲儼然成為希臘電影的代名詞。不過作為世界文化藝術的古老誕生地,希臘卻在電影史上筆墨寥寥,這與希臘現當代社會政治背景有根本的關系。兩次世界大戰的創傷,軍事獨裁政權、內戰,令希臘民不聊生,也令文化凋敝。另外,巴爾干戰亂、南斯拉夫解體、東歐解體等周邊的不安定因素,這些也都成為安哲羅普洛斯電影中的時代烙印。觀看安哲的電影,時常會感受到極致的孤獨和陰冷,本應是溫暖的國度,在他的電影中卻像是寒冷的北歐,大雪、濃霧、散不去的絕望和無法著陸的鄉愁,孤獨和尋找成為安哲羅普洛斯所有電影的貫穿母題。
下面本文就從鏡頭設計、色調造型、聲音等幾個方面簡要分析安哲羅普洛斯電影的視聽語言風格和主題表達。
一、長鏡頭內的時空轉換
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中很少用蒙太奇,緩慢悠長的長鏡頭形成了他電影詩意的風格,而最具特點的則是長鏡頭內的時空轉換,有一種超現實的、如墜夢境的體驗。比如,《永恒和一日》中,現在時空的主人公撥開窗簾,就轉換到妻子年輕時的時空,老年的主人公穿著冬衣,與過去時空中穿著夏裝的妻子談話、擁抱,長鏡頭的流暢感造成了一種時空和精神的交疊,效果比常規的閃回蒙太奇好得多。后面主人公給他救助的小男孩講述19世紀一位詩人的故事,鏡頭跟隨兩人往前搖,出現了19世紀裝束的詩人和19世紀的汽車。這令我想到了《俄羅斯方舟》一個長鏡頭游歷了千百年的歷史,頗具奇幻感。
如果說《永恒和一日》還是個體生命體驗,《尤利西斯的凝視》中那個經典的20分鐘長鏡頭則完成了一種社會歷史時空的跨越,將一段希臘的歷史濃縮入一個普通家庭展現出來:現在時空的主人公“回到”過去與母親回家參加新年舞會。主人公的現在時空是1994年,而回到家中,獲釋的父親進門說的是“1945年新年快樂”。不久后,門又開了,伯父被兩個便衣警察帶走,說了一句“1948年新年快樂”。再次開門,人民委員會的人來沒收他們家的東西,最后鋼琴被搬走音樂停止,父親說了一句“1950年新年快樂”。這一段用連貫的鋼琴演奏和人們的舞蹈造成畫面動作和聽覺的連貫,又用開門的動作和臺詞不知不覺中完成了好幾年時空的跨越,堪稱光影的魔術!而這一段長鏡頭的最后,全家人要一起拍最后一張全家福,這之前主角已悄悄退出畫外,等人齊之后,母親招呼主角,主角以成年自己的聲音回應,從畫外跑進來卻是兒時的樣子。過去與現在,現實與回憶交融在一起,打破了時空的分隔,造就了一種類似道家混沌世界之感。安哲曾說:“過去是現在的內在部分,它并沒有被遺忘,它影響到我們當下所做的每一件事。生活中的每一時每一刻都由過去和現實、真實和想象組成。”
二、360度環形搖攝
著名的“360度環形搖攝”誕生于安哲在學校期間的一次“叛逆”行為,他提出了獨特的360度拍攝手法,卻因與老師觀念不合發生激烈爭執而被退學。但這一創新卻成為他日后電影的一大特色。
以《霧中風景》中一個片段為例,影片的47分鐘,小姐弟從車里醒來,鏡頭從車內的姐弟搖至車外,一一搖過劇團的眾人:先是大全景的和他們打招呼的男演員,然后中景的吃早餐的老人和刮胡子的老人,端水杯的女演員念著臺詞從鏡頭前走過,全景的拉琴男人和坐椅子上的女人、練習表演的戴帽男以及再次從鏡頭前走過的念臺詞女演員。這時姐弟倆走入鏡頭,我們發現剛才的環搖鏡頭其實是跟隨著姐弟倆的行走路線和視線。然后姐弟倆被一位婦女拉住聊天,鏡頭則繼續搖,念臺詞的女演員再次走入鏡頭。鏡頭跟隨女演員再次往前,一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個帶紅圍巾念臺詞的老人,然后鏡頭在老人處靜止,此時剛才拉琴的音樂停住,老人招呼劇團所有人集合,剛才出現過的演員從各處進入畫面。短暫的靜止鏡頭內,拉琴男人開始表演,看似是對著鏡頭面向觀眾,其實潛在的觀眾是姐弟倆,此處頗有舞臺劇的感覺。然而經理人打斷了排練,解散眾人,鏡頭再次環搖,跟隨著散去的人群,搖至汽車,完成了一個360度旋轉,然后再次往前搖,我們看到第一輪環搖中的景物,劇團演員們緩緩走向海邊,最后環搖至目光跟隨著演員們的姐弟。這一長達5分鐘的360度環搖長鏡頭結束。這一長鏡頭自然劉暢地展現了劇團眾人的狀態,同時也是以主人公視角的環視,具有強烈的在場感。
三、極簡的克制——色調和造型
安哲的電影中,色調是極為克制的。由于影片中基本多為陰天、大霧、雨雪,光線都比較陰暗,色調都偏冷。整體的環境、背景基本為灰色、藍色和帶著灰度的白色(雪天)。人物的服裝也多以深色(黑色、深藍色、深褐色等)為主。陰天漫反射光線帶來一種壓抑、灰暗的視覺感受,也正是電影中人物孤獨、漂泊、絕望的心理狀態的映射。極少出現的晴天也沒有直接的陽光照射,如《永恒和一日》中妻子出現的時空,相對澄澈的白云和大海,淡紫色的云霞,代表這里是主人公回憶中美好純凈之地。而濃霧,在影片中不僅代表了最為壓抑、絕望的情緒,還是一種烘托殘酷暴力的藝術手法。在《尤利西斯的凝視》和《霧中風景》的結尾,都有一場濃得什么都看不見的大霧,在霧中,我們隱約聽到槍聲。從聽覺上,觀眾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不用過多展現畫面就已經將暴力的血腥殘忍表現出來。
再說人物的服裝,安哲電影中的主人公無一例外都是深色衣服。但有極個別跳脫出來的顏色,比如他的大部分電影中 “穿黃雨衣的人”——《塞瑟島之旅》《霧中風景》《鸛鳥踟躕》《永恒和一日》中都曾出現,這些人總是冒著風雨前行,象征著在這無邊的絕望中的一線希望。另外,《永恒和一日》中的小男孩也是黃色的衣服,格外醒目,同樣象征著希望。而紅色在安哲電影中更為少見:《獵人》中雪地上的鮮血、《哭泣的草原》中羊群的尸體、《時光之塵》中斯大林雕像周圍的紅旗等,顯得格外尖銳和刺眼,極具視覺沖擊力和象征效果。
在造型元素上,安哲的電影中也有不少標志性的符號。影片中常出現的建筑廢墟,折射出當時希臘社會戰亂、凋敝的社會環境。幾乎他的所有影片都會出現殘破的雕像,《尤利西斯的凝視》中的列寧像、《永恒和一日》中的巨手、《亞歷山大大帝》中的大帝頭像等。雕像本是一種集體意識的凝結,然而雕像破碎,社會解體,信仰無所寄托,這無疑是對意識形態權威的一種嘲諷。另外,“掛在網上的人或動物”“船與河流”“鏡子與鏡像”“婚禮場景”“流浪劇團”等也都是安哲電影中反復出現的意象。這些成為安哲電影中的情結和原型,建構起獨特的象征與隱喻空間。
四、于無聲處聽驚雷——音樂與音響
在大部分安哲的電影中,音樂的旋律都是憂傷凄婉的,小提琴悠長哀怨的主旋律、搭配手風琴等,為影片形成烘托,有一種音樂風格的延續性。另外,他影片中的音響有著豐富的層次,如劃船聲、火車汽笛聲、雪中腳步聲、動物的鳴叫、風聲等這些自然音響與音樂融為一體,豐富了敘事的層次。甚至沉默也是一種聲音。安哲在采訪中說過:“于我,沉默甚至可以以音樂的形式發生作用,并不通過剪輯或僵硬的鏡頭來建構,卻存在于鏡頭內部。”像《鸛鳥踟躕》中隔河兩岸的無聲婚禮、《霧中風景》中姐姐在卡車里被強暴等完全沉默的段落,正如濃霧的藝術效果一樣,畫外空間的延展帶來巨大的爆發力。
2012年,安哲羅普洛斯在拍攝最后一部電影中意外去世,這無疑是世界影壇的遺憾。有影迷悼念稱:“安哲的去世意味著一種電影從此在世間絕跡了。”安哲羅普洛斯的鏡頭語言風格無疑是電影史上寶貴的財富,在當今這個浮躁的快節奏社會里,安哲的電影更適合讓我們安靜下來、尋覓至靈魂深處,探究人類、人性、生命的深層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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