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現貨市場的幾點思考和建議

中電國際高級經濟師、政研室主任 王冬容

新電改將滿4年，在配售電放開、輸配電價核定和直接交易等方面取得了一定進展，但在搭建市場方面，尤其是區域市場和現貨市場建設上，爭議頗多，推進緩慢。

電力市場建設是一個復雜而精細的工程，需要從理論到實務的深刻研究和深厚積累，需要群策群力。在這里，我結合這一段時間的思考，就我國電力現貨市場建設談三點建議。

第一點建議，希望在現有8個試點基礎上，再選擇幾個條件好的獨立配售電區域做現貨市場試點

這一輪電改以激發地方政府積極性為鮮明特征，也激活了諸多地方電網的積極性。同時在增量配電改革推進的過程中，產生了一批新的獨立配售電區域。在眾多的地方電網和增量配電網中完全可能遴選出條件好的區域做現貨市場試點，這樣做有幾個明顯好處：

表1 貴州興義與新加坡簡要對比情況

一是選擇相對小的區域試點，難度小、成本小。即使失敗，風險和不利影響也小。如果成功，可復制推廣的意義大，有助于廣泛發動群眾智慧，積累經驗。

二是和配售電改革緊密結合，兩項改革可形成合力，相互促進，系統推進。在現實改革推進過程中，我們其實可以強烈感覺到，這兩項改革都是特別需要對方的，而現在似乎處在各自為戰的狀態。

三是通過建設基于配電網的現貨市場，與能源互聯網、分布式能源、分布式交易、需求側響應等相結合，有助于產生新模式、新業態，促進新興生產力的發展。我認為這一點恰恰是這一輪電改的真正要義所在。

對于選擇獨立配售電區域做現貨市場試點，業內可能會存在不少疑慮，大致而言，主要有這么幾點：

第一個典型疑慮就是，這些獨立配售電區域都體量太小，不足以支撐一個現貨市場。

對此，我們姑且拋開現在基于局域能源互聯網、區塊鏈等背景下，一個社區、一個CBD都可以搭建小微市場的探討，單類比目前世界上的成熟市場就會發現這完全不成問題。這里拿新加坡市場作一個類比對象。

新加坡國土面積714平方千米，人口520萬，裝機約為1000萬千瓦，年用電量約420億千瓦時。這么一個體量的區域，該國在1998年4月建立起了一個單邊電力庫的日前市場，之后于2001年引入新西蘭市場管理公司成立合資公司，著手搭建雙邊現貨市場，歷時2年建設，于2003年新的電力現貨市場運行?，F有12個發電商（其中前三名占了80%份額），7個售電商和數量眾多的用戶（月用電量在1萬千瓦時以上的即可參與），采用節點電價體系，共有720個節點。

我拿在這一輪電改中小有名氣的貴州省興義市跟新加坡的情況做個比較（見表1）。這是一個縣級市，其電網在前些年經歷了從獨立到托管，又在這一輪電改啟動后與南方電網解除托管關系的一個過程。

從這一對比來看，二者體量相當，也就是說，在類似興義這樣一個獨立配售電區域建設現貨市場，在體量上完全不是問題。實際上我們對比歐洲的交易中心也會發現，除了我們熟知的北歐NODIC這樣的大型跨國市場，還有像奧地利交易中心這樣的，在百億電量的交易規模。也就是說我們大致可以認為，從一百億到數百億千瓦時電量都是很適合于建設現貨市場的體量規模，而我國符合這一條件的獨立配售電區域還大有所在。

第二個典型疑慮就是，認為地方電網普遍存在管理水平低、員工多、當地經濟落后、政府干預太深等問題，而且這些地方往往都處在發配售一體化壟斷狀態，根本不適合建現貨市場。

在這里我想拿智利作第二個類比案例。世界上第一個電力市場并不是我們熟知的英格蘭威爾士電力庫，而是智利的成本型電力庫。智利國土面積75萬平方千米，人口1462萬。1982年開始建設電力庫時，僅有300萬千瓦裝機，還有很多無電人口，農村電力普及率僅為38%，電力公司效率低下、冗員沉重，特別是該國還正處于經濟蕭條期。正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該國在全球率先進行電力市場化改革，建設現貨市場。到2001年，該國電力裝機增長到大約1000萬千瓦，電價下降30%，電力員工從8千多下降到5千多，農村電力普及率增長到86%。

顯然，當前我國任何一個地方電網的管理水平和地方經濟狀況都會比當時智利的狀況要好。同時，在電力市場從理論到實踐都十分成熟的今天，也完全不是當年智利作為最先的探索者所能同日而語的。（說到這里，我順便提個小建議：我們這次做現貨市場建設，完全可以向新加坡學習，引入成熟的市場管理公司，成立中外合資公司來建設和管理市場）。設想我們選擇某一個地方電網或增量配電網做現貨市場試點，一是可以像這次支持8個現貨市場試點一樣直接由國家發展改革委、能源局相關司局對口支持，二是可以像當年新加坡引入新西蘭市場管理公司一樣，引入諸如新加坡市場管理公司，直接獲得一手市場建設經驗，成功的概率能夠大大提升。

第三個典型疑慮是，新一輪電改推進3年多了，如果現在還只是在一些小地方小范圍試點現貨市場，步伐是不是太慢了？

對此疑慮，我特別想說明兩點：一是現貨市場建設真的需要時間、需要耐心；二是大部分現貨市場都走過了一個從多個小市場不斷融合壯大的過程。美國PJM電力市場早在1927年就開始有電力聯營體，經過90年的培育、融合、壯大而達到當前的狀態。

我這里再舉另一個例子，美國另外一個區域市場，中部區域市場MISO，也是最新最大的區域市場。這個市場是在2001年開始搞市場設計的，主要由24個小電網聯合而成，經過2個4年期的建設才初具雛形。首先從2001年到2005年，運行了4年的雙邊合約市場，這期間MISO沒有中央調度職能，電網運行調度由24個調度中心分散執行。然后在2005年4月1日，開始運行現貨市場，包含一個日前和一個實時電能量市場；這時，MISO開始執行中央集中調度職能，但輔助服務還是留在24個調度中心，所有的機組參與MISO現貨市場的時候，要扣除部分容量以滿足輔助服務需求。再過4年到2009年，開始運行輔助服務市場，這時候MISO正式取代原有24個調度中心，成為單一平衡調度中心執行整個區域的平衡調度。

第二點建議，希望認真組織論證一下容量市場的問題

大家知道，PJM是搞容量市場的典范，而美國德州和澳大利亞則是不搞容量市場的典范，它們堅持單一電量市場，通過稀缺性定價也就是超高的尖峰價格來保障容量充足性。究竟引不引入容量機制，搞不搞容量市場是全世界一直在爭論的問題，現在感覺傾向于要搞容量市場的略占上風。我們國家也一直在爭論，還沒有定論。上一輪改革中，從有關電價的62號文來看，是傾向于兩部制，要做容量市場。但這次9號文提了輔助服務，沒有提容量的事。我個人傾向于要建設容量市場，一是單一電量市場波動性要更大一些，因為它必須容忍更高的尖峰價格，這一點對于我國無論是政府還是市場主體，都有一個接受度的問題。二是單一市場監管的難度更高。單一市場價格上限要定的很高，大部分情形對市場力的行使要允許，對于監管者的能力是個考驗。三是引入容量機制對于擱淺成本，以及對于新能源等進入市場提供了一個潛在的解決手段。

第三點建議，就是在這次8個現貨市場試點中，著重考慮引入全成員和非全成員機制（full member，non-full member）

美國的7個區域市場，只有德州和紐約州2個不是跨州市場，但是它們有一個重要的機制，就是非全成員機制，通過這一機制向州外發電商開放。個人感覺，這一機制很值得我們借鑒。譬如在南方電網，假設廣東省率先建成了現貨市場，只要這個市場向周邊的云南、貴州、廣西，包括湖南、福建、江西的發電企業開放，這些省區的發電企業以非全成員的身份參與進來，這個市場事實上就是一個跨省的區域市場。

這里引申一個值得重視的現實問題，就是當前我國率先進入電改試點的?。▍^），除浙江和廣東外，其余多為能源資源輸出地。個人認為，在這些地區建設電力現貨市場難度很大。從國際上主要經濟體電力市場建設的經驗來看，現有成功和成熟的電力市場，基本都是電力輸入地首先建成市場，然后向區外電源開放市場不斷壯大形成。加拿大是個典型的例子，作為電力和能源大國，加拿大各省都基本供大于求，在此情況下，該國各省進行電力市場改革與建設的努力基本都不太成功，但這些省通過與美國簽署OATT文件（輸電網公平開放），融入到相鄰美國市場從而事實上實現了電力的市場化，獲得了市場化的紅利。

最后，我們回到前面討論過的現貨市場適宜的規模問題。從下限來說，我們大致認為，百億規模的電量就適合于起步建設現貨市場。反過來，聯系我們經常提到的建設全國統一市場的設想，自然有一個問題是，在目前技術經濟條件下，現貨市場上限規模大致如何？實際上，歐洲和加拿大也和中國一樣有建設統一市場的設想，加拿大的情況剛才說了，同時其電力市場規模沒法跟中國比，所以這里拿歐洲和美國的情況跟我們作一個類比。

圖1 歐洲七大區域電力市場

表3 美國七大區域電力市場對比情況

歐洲一直有建設歐盟統一電力市場的夢想，早在2006年，歐洲電力和天然氣監管機構合作組ERGEG就制定了一個區域融合方案，第一步是將分散的電力市場融合成7個區域市場，分別是波羅的海、中東歐、中南歐、中西歐、北歐、西南歐和英法愛區域?，F在還處在建設區域市場的努力之中。有意思的是，美國從來沒有過全國統一市場的計劃，但經過多年的發展，當前恰好也是自然形成7個區域市場的狀態。

表4 歐洲八大交易中心對比情況

關于當前美國的七大區域市場和歐洲的八大交易中心的情況，我接下來作一個簡要列表比較。

所以從美國和歐洲的情況來看，他們目前都處在7個區域市場的狀態，一個是已經初步成熟了，另一個還在融合之中。我想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區域市場的邊界也大致如此，因為這三個經濟體是可以相互參照的。

最后，拓展性地總結一下我的思考和建議。

一是建議現貨市場建設和增量配電、分布式交易等改革緊密結合，選擇條件合適的獨立配售電區域試點。特別是很多地方電網和增量配電區域往往地處多省交界處，我稱之為“邊區電力市場”，在市場控制區和行政區劃上一定程度的錯開、融合，對我國電力市場建設可能有額外的好處。

二是建議引入國外成熟的電力市場管理公司成立中外合資的交易中心，有助于在市場建設和管理上快速起步、少走彎路。

三是建議從小的市場起步，不斷融合，融合的方式之一是多個市場逐步上交調度控制權，如美國MISO市場。之二是采用非全成員機制，將電力輸出地的發電商融入進來。對于電力輸出地建市場要持謹慎態度。

四是容量市場可以晚點建，但容量機制要盡早設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