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身份同一感被體驗為一種心理上的自在安寧之感,能使人擁有清晰的自我形象、準確的自我定位以及合理的內在價值。網絡時代使青少年的身份形式更為多元復雜,由此而產生的身份混亂,也會導致青少年自我覺知與自我價值的迷茫,帶來同一感的匱乏。基于此,可通過培養共享精神、增強社會認知能力、培養積極的社會認同、關注個體經驗的連續性、加強自我反思等,來提升青少年的身份同一感。
[關鍵詞]同一感;身份認同;社會認同;網絡空間;現實空間
曼紐爾·卡斯特曾這樣描述網絡社會:一種無處不在的、要素交織的、動態變化的網絡系統所呈現的虛實文化,以及通過形成一種由支配群體所控制的流動的空間和無時間之時間的社會[1]。在這樣高度自由且無邊界的世界里,個體身份延伸導致其身份認同也發生相應的轉變,被賦予新的內涵與存在形式。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的連續一致稱為身份的同一[2]。埃里克森認為,令人滿意的同一感被體驗為一種心理上的安寧之感。它最明顯的特征是:一種個人身體上的自在之感,一種自知“何去何從”之感,以及一種預期能獲得有價值的、被人們承認的內心保證。但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的交織正在使這種同一感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一、從現實到虛擬:個體身份認同的延伸
身份可以是持有者所期望的態度、價值或行為,也可以是某種工作職位或稱號。在傳統社會中,人們的身份及身份認同基于可觸碰的現實社會關系而具有穩定性,繼而形成血緣認同、地緣認同和族緣認同。在社會變遷的時代,網絡空間與實體空間作為兩種不同的存在形式,有著各自的規則與運行機制,并通過人的互動交往與博弈實現二者的聯結。通過網絡符號以及生產網絡符號的技術應用,個體的交往溝通場域得到延展,并獲得了區別于現實身份的多重身份角色。
符號世界的建構、信息的流動、個體的交往,根本上依托著身份認同過程。網絡身份是青少年在網絡世界營造的外部形象,具有多種特點。其一,半真實半虛擬性。網絡世界是一個虛幻模糊的空間,將過去、現在、未來的信息、文化、意識形態等囊括其中,極具包容性。大多數個體僅僅看到網絡空間的淺層現象、獲取表象信息并以此建構自我身份。匿名的交往方式隱藏了人們的身份,也隱藏了交往主體之間的公約規則。其二,不穩定性。網絡身份認同寄身于認同雙方的主觀判斷,沒有第三方的客觀標準與認同體系的參照,因此具有模糊性與不穩定性的特點。其三,自愿性。現實生活中,社會分工與倫理關系賦予了人們更明確的身份角色,但大部分身份是被動或自然形成的,不具備自愿性,還有一部分身份迫于生存需要和交往需求而具有半自愿性。相比之下,個體在網絡空間中的身份選擇具備了高度的自愿性。
從社會認同視角出發,網絡身份認同的形成機制包括范疇化、群體比較、積極區分、認同的強化與解構四部分。青少年在網絡空間中以歸屬群體的附屬群體資格定義自身,建構獨特的身份集群。對于信息創造者,通過創造有區別及代表性的文字,形成自我風格,吸引公眾的目光,范疇化成特定群體,夸大群體相似性,通過高點擊率的反饋來獲得自我的實現。信息創造者范疇化別人的同時也范疇化自己,初步形成某種價值觀與情緒基調;對于網絡信息接受者,他們可能會基于共同的興趣與價值參與到網絡群體事件中,群體性事件不是因為利益紐帶連接在一起,而是通過認同共享形成共享聯盟[3]。在群體性事件中,個體將會產生獲得準確身份的需求以及謀取與他人身份一致的動機,通過范疇化自我與他人,與具有相似性(相似的特征或價值觀念)的成員共同組成內群,與自身不同特征屬性的個體范疇化為外群,在此過程中,自我與內群成員的相似性增強,而與外群成員的差異性增強。在內群中,通過社會比較與積極區分,個體在網絡內群中得到情感與價值意義,獲得歸屬感,繼而獲得相應的群體身份認同,產生高自尊感。共享現實理論認為,當個體更關注身份認同,意識到身份所代表的象征符號被更多內群成員共享時,個體將再次鞏固并確認所產生的身份認同,并認為自己的身份極具價值[4]。如圖1所示,“網絡—現實”身份認同的關系模型能夠反映其形成機制,以及現實與網絡身份認同的聯系。
二、網絡身份引發個體身份認同的危機
自我同一性的危機主要與自我有關,是青少年自我連續、自我統合的完成與失敗[5]。根據認知失調理論、相對剝奪或剝奪侵犯理論,青少年對社會、學校、家庭所提供的角色產生內心排斥與敵意,從而形成不平衡感、被剝奪感或者壓力感,于是產生了擺脫這些感覺的外顯的或內隱的需求與動機。同時,網絡的種種特性又令其成為滿足需求、宣泄情緒、消除緊張的理想工具與途徑[6]。青少年身份認同危機來自于現實身份延伸至網絡世界所帶來的矛盾與沖突,這些矛盾與沖突引發了個體的自我形象、身份定位、內在價值的失序,導致同一感喪失,外在行為失調。
1.網絡身份的虛擬性導致現實身份的疏離
根據馬克·格拉維諾提出的弱紐帶原理可推斷,網絡關系屬于弱紐帶關系,是一種涉及范圍廣泛、存有微弱聯系、淺嘗輒止式的社會認知與社會交往方式。在弱紐帶關系建構中,個體社會活動的交互被符號化,社會情感的表達被程式化,社會身份的建構被模糊化。雖然人與人之間的虛擬關系、虛擬互動、虛擬身份得到了認同并不斷加強,但人與人之間的依賴感卻不斷消解。縱然不停地建構與解構虛擬弱關系使人們能夠體驗到輕松與互惠,增加了身份的流動性,增加了人們對于關系與信息的滿足感,但卻使現實世界中個體與他人的強紐帶聯結被削弱了。
2.網絡身份多樣化導致同一性混亂
多元文化認同理論認為,多元文化形態的匯聚與交織,是個體獲得多重身份的前提。在多元文化情景中,人們對于多重身份的選擇、管理、整合大異其趣,這將直接導致虛實相和、形態各異的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的“混搭”。諸多身份指向同一個體,本應使個體隨著身份的增加逐漸對自我有更為豐富的認識和準確的定位。然則越是多樣化的身份混搭越會出現自我同一性混亂,不同身份的價值取向和規范可能是相似的、共通的,也可能是對立的、沖突的,這也迫使人們在多重身份間進行選擇和管理。假如個體對多重身份的整合能力、轉化能力、把控能力不足,不同的身份在不同情景中不能得到合理調控,就會造成個體身份同一性混亂,導致行為失衡。
3.網絡身份便利化導致封閉與分化
網絡便利強化了個人身份或社群身份的封閉性。人們依照主觀意愿與興趣單方面地選擇接受相似的信息,看似多樣化的選擇反而將受眾群體窄化成“口味”單一的個體。這將使網絡受眾呈現出一種范疇化趨勢,范疇化于同一領域的個體擁有相似的價值觀念、經驗與表達方式,在彼此的確認中形成對自我身份的認同。但范疇化亦會由于接受信息的過度一致和網絡認知偏見的影響而阻斷人們嘗試其他身份的可能性。人們在信息技術應用、社會資源占有程度與信息操控能力等方面的差異,可能會擴大不同階層群體之間的信息貧富差距與社會身份差距。表面上,網絡資源看似公平地流向網絡空間的每一個個體,但實際上卻將無法避免地導致現實身份的日益懸殊,進一步加劇社會的分化。
4.網絡身份的去個體化導致自我覺知的缺失
在網絡化的生存狀態中,媒介批判能力的喪失、獨立思考的缺位及理性思維的不足,都會直接或間接地導致青少年對網絡技術的盲目推崇、對網絡信息的輕信及網絡身份的從眾性認同。大衛·李曼斯將性格劃分為傳統導向、自我導向與他人導向三種類型[7],網絡空間中的絕大多數個體被劃分于他人導向這一范疇中,處于網絡結構中的從屬地位,表現為跟隨大眾輿論而盲目喧嘩、仰視價值傳播者、于權威面前失語、于個性面前失色,這是一種去個體化的身份狀態。身份的去個體化導致個體自我覺知的缺失,即對于關乎“我是誰”“何種行為有價值”的覺知變得不再重要,自我意識薄弱,自我關注不足,喪失了獨立判斷能力。
5.網絡與現實的身份沖突導致自我價值的迷茫
源自媒介時代的個體由于過度專注于自我欲望的滿足和身份的焦慮,在自覺或不自覺中放棄、推卸了其所應承擔的公民義務[8]。某些支配者為獲得特殊社會利益而創造臆想化的虛幻世界,使青少年輕易即可獲得網絡世界對個體身份的完美包裝,使他們沉迷于對完美生活的向往與完美自我身份的凝視中。當他們一步步地消解于網絡創設的美好世界,沉迷于“娛樂至死”的消費文化時,仿佛使孤獨找到了一座可以安放其中的象牙塔,但是卻在不得不回頭重新審視被舍棄身后的、最為根本的價值追求時,感到了迷茫。此外,網絡空間瀏覽式的互動模式導致了青少年自身價值的弱化與松懈,使他們的情感帶入性降低,并成為責任分散的旁觀者。事實上,網絡流行語并不能真正使人們變得更有趣,反而正在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削弱著人們的向心力,導致了時代的“失語癥”。
三、“同一”與“統一”:青少年身份認同的重塑
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具有高度的目的一致性,教育者需要幫助青少年以個人為中心,重構線上、線下的身份認同。在空間上,將處于網絡空間的個體人格與現實的“我”達成統一;在時間上,不因網絡身份的即時變動而影響自我身份的連續與穩定;在角色設定上,實現虛擬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融合,滿足青少年對于自我的獨特性、一致性以及社會可預期性的要求。
1.促成基于共享信念與公共精神的身份認同
社會關系的無界化推動著個體之間價值共識的形成,無論是虛擬空間還是現實空間中的個體,都有對自由、公平、正義這些核心價值最基本的訴求。因此,要促進網絡空間與現實空間形成基于共享信念與公共精神的身份認同。一是通過網絡平臺與學習平臺的共治共享,促進網絡空間與現實空間身份認同的一致性。基于互聯網跨界融合、創新驅動、重塑結構、尊重人性、開放生態、連接一切的特性[9],有助于營造積極的學習氛圍,促進道德教育資源共享,加強雙平臺的道德互動,建立交往化平臺,傳遞社會主流價值觀,引導網絡輿論的價值取向,形成一定的價值秩序。二是通過虛擬文化與現實文化的整合共享,為虛擬身份與現實身份的統一提供文化背景,在線上、線下形成共享關系,使個體在葆有各自倫理文化特色的基礎上,創造共享道德價值。
2.注重價值引領,增強積極的社會認同
虛擬身份具有不確定性、匿名性以及不在場等特征,這些都為人性的弱點提供了安全且自在的庇護所。在網絡特有的舒適空間中,信息的真實性難以考證,參與者的判斷水平與認知能力參差不齊。因此,個體需要合理約束,道德價值需要正確引領,認知能力需要不斷提升。
當個體擁有了對外部世界的穩定認知與關系圖式,建構了合理的內在價值,那么個體的自我身份、價值判斷就不會因虛實空間或情景的切換或轉換而產生同一性混亂的問題。教育者應創設特定的情景,幫助青少年形成積極的社會認同,使他們能夠融入社會、認同自我價值并逐漸將其納入自我概念。教育者需要增強青少年身份的確定性與同一性,幫助他們建構積極的、清晰的、自信的、穩定的自我身份集群。
3.加強個體經驗的連續性,提升自我同一感
如果個體缺乏經驗連續性的感受,就會造成本體的不安全感。關注個體經驗的連續性就意味著從過去的經驗中汲取營養,注重未來經驗與過去經驗的關聯性與一致性,在已有經驗的基礎上生成新經驗。除此之外,經驗連續性還體現在其所傳遞價值的一致性。注重個體經驗連續性是增強個體身份同一感的外在因素,而加強個體的自我反思是其內在力量。吉登斯提出,自我認同是依據個體經歷對思想、情感和身體感知進行反思而建構出來的連續性[10]。同樣,人們的身份認同也是在反思中主動構建起來的,自我是反思的結果,個體在反思的過程中塑造自我的身份認同。教育者應幫助個體協調經驗建構中出現的價值沖突,并通過反思達成經驗價值的連續。
綜上所述,網絡身份認同對青少年身份認同的拓展延伸具有重要意義。對于虛實形態的兩種身份,要特別注意同一感的達成,這是青少年構建自我、認識自我、獲得自我一致性的基本要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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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郭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