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關漢卿雜劇中的底層婦女形象

基金項目：山東省一流學科曲阜師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本科生優秀學位論文（劇本）培育項目成果。

摘 要：在中國文學史上，戲曲家關漢卿塑造出了璀璨奪目的女性群像，其中最突出的是對底層婦女刻畫，她們是元代婦女命運的縮影，為古代女性文學畫廊增添了異彩，她們有的是普通良家婦女，有的是身陷青樓的妓女，或者是容易被忽略的婢女，當然也有出身名門有苦難以訴說的大家閨秀。在關漢卿的筆下，各個階層的女性角色各具特色，不出意外的是她們大多處于社會的底層，她們各自的遭遇被悲慘的命運牽扯著，但她們勇敢機智、淳樸善良，反抗著黑暗勢力不肯低頭，已然不是弱者和附屬品。對于底層婦女形象的研究，可以從良家婦女竇娥、青樓妓女趙盼兒來分析，從中投射出元代戲曲家關漢卿的創作思想和反抗意識。

關鍵詞：關漢卿；底層婦女形象；類型；性格

作者簡介：丁瑩，女，漢族，本科，就讀于山東省曲阜市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指導老師：徐雪輝。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8--03

關漢卿是中國古代戲劇發展史上元代一位杰出的戲劇家、文學家，被推為“元曲四大家”之首，他一生共寫雜劇六十七種，現存十八種，在關漢卿一生的雜劇創作十八種存本中，以婦女為主人公的戲占了十三個，由此可見他傾注在女性形象上的心血。關漢卿通過對這些底層婦女形象的刻畫，展現了當時元代復雜的社會生活，他一方面同情底層婦女們的悲慘遭遇，痛恨著封建惡勢力，另一方面又贊揚底層女性們的不屈不撓、善良勇敢的美好品質。她們可歌可泣的形象，在那個時代乃至現在都迸發出耀眼的光芒，成為歷史上璀璨的明珠，具有著重要的社會意義。

一、關漢卿元雜劇中兩類底層婦女形象

戲曲家關漢卿是一位善于描繪底層婦女的劇作家，他筆下的女性角色大多出身卑微、看似柔弱且依靠夫家生活，但當她們面對邪惡勢力的脅迫時，卻敢于反抗權豪勢要，用自己才智和勇氣大膽的為自己清白和自由幸福做爭取，因為關漢卿筆下的女性角色眾多，不能一一細談，因而以《竇娥冤》中竇娥和《救風塵》中趙盼兒為例，對其中的婦女形象進行梳理：

（一）普通良家婦女竇娥

《竇娥冤》有著“千古悲劇”之稱，主人公竇娥是一個普通的良家婦女，她的一生都在被命運操控，幼時喪母，被父親竇天章抵押給了蔡婆婆當童養媳。成親不久竇娥卻失去了丈夫，年紀輕輕變成了寡婦，和婆婆相依為命。哪知天有不測的風云，蔡婆婆向賽盧醫討債差點被勒死，路過的無賴張驢兒父子救下了蔡婆婆，卻逼迫蔡婆婆讓婆媳兩個都嫁給他們父子，否則就勒死蔡婆婆。面對蔡婆婆無奈的勸說，竇娥開始發起了第一次反抗，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個荒謬的提議，她義正言辭，堅執不從，不僅是她一直安于天命，恪守封建倫常，遵守從一而終的觀念，而且還因為在她眼里張驢兒這個市井無賴怎么會是自己的命定之人？！這樣的認知讓竇娥面對蔡婆婆的屈從大膽直語，道：“[后庭花]避兇神要擇好日頭，拜家堂要將香火修。梳著個霜雪般白鬏髻，怎將這云霞般錦帕兜？……新夫妻兩意投，枉教人笑破口！”[1]44竇娥的話讓蔡婆婆羞愧難分，在這里我們也能看出竇娥雖然恪守封建倫理，卻不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視蔡婆婆為親母，卻不想讓她去主導自己的婚姻大事！不料張驢兒為了霸占竇娥竟下毒想要毒死蔡婆婆，沒成想誤殺自己的親老子。張驢兒誣陷竇娥 “毒死公公”，逼其順從，但竇娥依舊不向邪惡勢力妥協，當面對是“官休”還是“私修”時，竇娥毅然將希望寄托在官府上。可官府早被張驢兒買通，竇娥的抗辯換來的只是貪官對她的嚴刑拷打，竇娥不屈不從，貪官又要毒打蔡婆婆，竇娥只能屈擔罪名，被判死刑。竇娥醒悟過來，原來官府是不會為窮人伸張正義的。竇娥含冤被殺，臨死前三樁誓愿：血濺白練、六月飛雪、亢旱三年更是把竇娥的悲劇推向了高潮！三樁誓言響徹天地，被一一應驗，這是竇娥的反抗，為了自己的清白和反抗無賴貪官，她誓不罷休。竇娥托夢給自己的父親，告知了自己的遭遇，最終竇天章懲罰了惡人，竇娥的一生才得以結束，她的反抗也迎來了結果。

人物的性格特點影響著故事情節的發展，竇娥的命運性的悲劇和她的反抗不難看出竇娥的性格。一方面，竇娥本性是善良孝順的，她遵守儒家禮道。《竇娥冤》故事的素材來自劉向的《說苑》：“東海有孝婦，無子，少寡，養其姑甚謹，其姑欲嫁之，終不肯。其姑告鄰之人曰：‘孝婦養我甚謹，我哀其無子，守寡日久，我老，久累丁壯奈何！其后，母自經死，母女告吏曰：‘孝婦殺我母。吏捕孝婦……太守竟殺孝婦。郡中苦旱三年……”[2]關漢卿以“孝婦”創作了出了竇娥這個普通的良家孝女，她的孝順喪夫后的竇娥和蔡婆婆相依為命，盡心侍奉蔡婆婆，第一折中竇娥道：“[油葫蘆]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撇的俺婆婦每都把空房守，端的個有誰問，有誰瞅？……[天下樂]莫不是前世里燒香不到頭，今也波生招禍尤？勸今人早將來世修。我將這婆侍養，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口。”[1]55竇娥雖然在精神上受到封建倫理、佛教輪回思想的桎梏，但她對于侍奉蔡婆婆是無怨無悔的。到后來，面對蔡婆婆要被打，竇娥為此選擇了屈服，在最后甚至要求走后街，就是怕前街里被婆婆看見，足以看出竇娥的善良和孝順。另一方面竇娥她堅強又不屈，無賴張驢兒的霸占和蔡婆婆的委曲求全，讓竇娥憤怒，她直言不諱的嘲諷了蔡婆婆，以保全自己的清白和名譽。到后來張驢兒的污蔑更是沒有讓她選擇私了，其實從這里看出，竇娥是相信官府能還她一個清白，可惜事與愿違。

她真正的覺醒是對官府“明如鏡，清如水”的失望，她孝順，恪守婦道，這樣一個溫順賢淑、安于天命的人卻被冤枉入獄，被百般折磨，“一仗下，一道血，一層皮”，殘酷的現實把竇娥的幻想擊碎。眼淚拯救不了她，她覺醒了，用生命換來的清醒猛烈而又激昂，如火山噴發一般不可止步，竇娥先是指天罵地：“[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一曲[滾繡球]唱出了封建社會千千萬萬被壓迫者的心聲，臨死前的三樁誓愿更將竇娥的死推上了高潮！表現了她誓死也要報仇申冤的決心，“以此來證明她的冤屈驚天地、泣鬼神，昭示了人民群眾申冤復仇的愿望和真理不可戰勝的力量”[4]，最后含冤而死的竇娥托夢向已做官的父親竇天章訴說自己的冤情，以期得到昭雪。“夢兆情節使得竇娥有機會痛斥邪惡，抒發憤懣與怨恨”[5]也更加顯示出她斗爭的反抗性和堅決性。

（二）青樓妓女趙盼兒

《救風塵》是關漢卿另一部經典作品，主人公趙盼兒是一位敢愛敢恨的青樓妓女，當得知自己的好姐妹宋引章要嫁給花花公子周舍，趙盼兒極力勸阻，道：“[仙呂點絳唇]妓女追陪。覓錢一世。臨收計。怎做的百縱千隨。知重喒風流婿。” [3]趙盼兒早已經認清了她們風塵女子不過是老鴇算計的工具，男子玩弄的對象，勸說宋引章不可被周舍的花言巧語所騙，可惜宋引章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雙眼，不顧趙盼兒的阻止，嫁給了周舍。婚后，宋引章果然飽受欺凌和折磨，后悔莫及，趙盼兒毅然決定要救出自己從良受騙的好姐妹，她巧設計謀，假裝自作多情，醋意大發，濃妝艷抹，自帶著酒、羊和大紅羅等訂婚必需的聘禮去找周舍，面對周舍不肯輕易放過宋引章，便主動提出自愿嫁給周舍，周舍意出望外，自是迫不及待，趙盼兒卻執意要周舍先休了宋引章才肯嫁給他，同時，趙盼兒又引得宋引章前來吵鬧，周舍煩怒之下寫下休書，趕走了宋引章。趙盼兒自知這周舍狡猾多疑，偷偷換了休書，果不其然周舍發覺上當追上她們，一把奪過宋引章的休書并撕毀，告到官府告趙盼兒誘拐婦女，趙盼兒早做了準備，反告周舍強占有婦之夫，使安秀才到堂作證，又出示了周舍親手所寫的休書。面對證據，周舍只能乖乖受到責罰，留下完美的結局。趙盼兒美貌與才智并存，她是青樓妓女，在大染缸中生活，卻出落的像是純潔的羔羊，戲劇性的爭斗，是她靠自己換來了美好的結局。

趙盼兒的性格具有著矛盾性，一方面趙盼兒成熟冷靜，看透煙花子弟的本質。

趙盼兒早已有著清醒的認識，身為青樓妓女，夸大來講，世間百態無一不暴露在她面前，就道“[仙呂點絳唇]妓女追陪。覓錢一世。臨收計。怎做的百縱千隨。知重喒風流婿。” “[油葫蘆]姻緣簿全憑我共你？誰不待揀個稱意的？他每都揀來揀去百千回。待嫁一個老實的，又怕盡世兒難成對；待嫁一個聰俊的，又怕半路里輕拋棄。遮莫向狗溺處藏，遮莫向牛屎里堆，忽地便吃了一個合撲地，那時節睜著眼怨他誰！”[1]120 她知老鴇視她們為賺錢的工具，男人視她們為玩弄的對象，在她眼里，男人大多風流而又冷漠，在勸說宋引章無果下，她果斷的早做打算、鋪好后路。另一方面，趙盼兒又有著善良柔情的一面，她聰明機智，不信命運的無情，更不去計較當初宋引章的拒絕和嘲諷，只因那是她的好姐妹。當宋引章意料之中的被周舍折磨欺騙，趙盼兒毫不拒絕地選擇了拯救，足以見得趙盼兒的機智潑辣和善良義氣。趙盼兒的反抗一開始就有的，她看清男人的嘴臉，更不會自輕自賤，希望掌握自己命運。所以，在備受欺凌的姐妹落難時，她選擇抗爭。她不允許自己的姐妹們受人玩弄，竭力維護自己與姐妹們的尊嚴，要求社會對自己及姐妹們的尊重，她用超人的智謀和勇氣戰勝了遠比自己強大的敵手。她用自己的才智和美貌假意嫁給花花公子，騙取休書，轉換休書，對峙公堂，環環相扣，心思縝密。這是一場處于社會底層的弱者的勝利，趙盼兒大放異彩，在女性形象刻畫中留下精彩的一筆。

二、關漢卿的創作思想：鞭笞黑暗勢力和同情底層百姓

從現存的資料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到關漢卿的一生，他一出生就經歷戰亂和社會動蕩，小小年紀就看遍人間世態，成年時期才華橫溢，但在元代制度下，他的理想抱負沒有施展的平臺，產生的憤懣之情也無處發泄。在殘酷的客觀現實下，關漢卿幾乎處于社會的最底層，而他的生活主要集中在都市的街頭巷尾、勾欄瓦肆、青樓妓館這個范圍內，這是他對發生在都市民眾生活中的種種現象都極為熟悉。現實的殘酷和不得志，讓看遍底層百姓生活狀態的關漢卿拿起了筆，塑造出一個個精彩的故事，這其中自是包含了他的思想，因此關漢卿筆下的女性大都是社會底層的婦女，正是這樣的人生經歷，他才會有接觸社會底層女性的機會，目睹了她們是如何受到壓迫和不公的。

文學的構成離不開人物，而人物的形象特征是文學作品中人物的靈魂，它通過人物的言語、行為等表現出來，從而揭露文學作品的實質，體現時代精神。關漢卿把元代社會濃縮成一個個剪影，為此他塑造出鮮明的底層婦女形象，讓這些各具特色的人物在濃縮的剪影中進行她們“表演”，講述著她們的故事，當然，這也正是關漢卿想要表達的。

而在事外的“旁觀者”——我們，不由自主的代入其中，體會著里面的酸甜苦辣，人情世故。關漢卿是成功的，他成功的說出對統治階級的不滿，對底層百姓的同情，也對自己無能無力的痛恨以及那滿載著希望的美好愿望。

關漢卿借助自己雜劇中的這些女性，對這個黑暗的社會進行精神上的對抗和猛烈批判，抒發自己的憤懣之情，尋找精神安慰。

“《竇娥冤》是元代大戲曲家關漢卿的杰作，它通過竇娥不幸的一生，集中反映了封建社會----特別是元代所有受壓迫的婦女的不幸和冤屈”顧雪頡在《讀<竇娥冤>的一點體會》一文中說道[6]。《竇娥冤》有一點值得深思，那就是竇娥冤死后終于等來了自己父親竇天章的巡視，竇娥選擇為自己清白多次對竇天章進行暗示，可惜那老眼昏花的竇天章次次無視，“剔燈看別的宗卷”，身為審查官員清白的竇天章都如此糊涂，又怎么去為冤枉的人沉冤昭雪？這是關漢卿對當時糊涂昏庸官僚社會的不滿。最后竇娥苦苦反抗，哀求的訴說換來了自己的清白，在結尾中我們也看到了惡人最終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不僅僅是我們所希望的，更是關漢卿所希望的。同樣的道理，《救風塵》最后的圓滿結局——趙盼兒幫助安秀才和宋引章結為夫婦，惡人周舍得到應有的懲罰。趙盼兒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才智幫助姐妹宋引章的逃脫，她不僅沒有屈服，還大膽潑辣狠狠痛斥那花心無情的男人，這何嘗不是關漢卿對像趙盼兒這樣女子的高度贊美！在《救風塵》里，趙盼兒的“俠妓”形象，其實是關漢卿對于苦難的底層百姓的寄托，他希望有人能夠幫助這些水生火熱的人們逃離苦海。關漢卿將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寄托在作品中，渴望自己所希望的社會盡早出現，渴望自己的反抗能取得勝利。

他在散曲[南呂·一枝花]《不伏老》，“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7]，他把自己比作“銅豌豆”而且還是“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更是突出了自己堅強不屈的品格。在最后還發出自己誓言“則除是閻王親自召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天哪，那其間才不向煙花路上走” [7]，表明自己至死不休的精神和堅定的意志。我們可以看出關漢卿是個非常叛逆和渴望自由的人，作品中的這些人物也是關漢卿內心世界的寫照，他渴望對黑暗勢力的反抗，同時又對底層人民飽含深深的同情.

參考文獻：

[1]李漢秋、李昀.關漢卿名劇賞論[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

[2]向宗魯.說苑校證[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關漢卿.關漢卿作品集[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8.

[4]王百濤.試論關漢卿雜劇中女性的反抗意識[J].內蒙古：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2010（3）.

[5]劉暢.論民間信仰情懷與關漢卿雜劇的精神境界[J].戲劇文學，2009（10）：26-30.

[6]顧雪頡.讀<竇娥冤>的一點體會[J].語文學習，1957（7）.

[7]王季思，洪柏昭等.元散曲選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