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能承受之傷

陳嘉男

[摘要]一名初三的插班生因為早期父母離異，有強烈的被遺棄感，導致反復自殘、重度抑郁。學校心理輔導作為該生去醫院做檢查、服藥、做心理談話治療外的輔助手段，有效幫助該生平穩過渡：教師多次與家長溝通，讓家長意識到必須給孩子更多愛，帶孩子做長期、系統的心理治療的必要性。此輔導個案旨在引發一線心理教師進一步反思：能否對抑郁癥學生做更全面及更深層次的處理？

[關鍵詞]抑郁；自殘；輔導個案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19）06-0054-04

一、個案概況

小江（化名），一名初三剛從老家江西插班到我校的女生。14歲，長女，還有一個妹妹，在五年級時父母離異。生母帶妹妹走了，小江則由父親撫養。由于父親長年在廣東工作，沒法把小江帶在身邊，就把小江托給爺爺奶奶撫養，爺爺奶奶跟著小江的叔叔一起生活，在城鎮買了套房子。叔叔生了個兒子，老人家重男輕女，嫌棄小江是個累贅，在生活中辱罵小江，有時還動手打小江。小江性格倔強，會和爺爺奶奶對著干。老人家不給小江生活費，小江就去偷錢。父親給小江報了繪畫興趣班，后來爺爺奶奶退了，認為太花錢，女孩子讀好書就行，不用學那么多才藝。小江知道后和爺爺奶奶大吵了一架，老人很生氣，追趕小江，小江躲到自己的房間里，用身體頂住門，不讓爺爺奶奶進來。

當時小江看到門旁邊的桌子上有剪刀，直接拿剪刀來割腕，流了很多血。爺爺奶奶進房間后，沒有將小江送往醫院，只是幫小江止血，簡單處理了一下。之后，小江就開始自傷，一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會劃手，手上經常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父親偶爾會回去看望小江。母親離婚后不久再婚，又生了個寶寶，沒再回去看過小江，只是偶爾給小江打電話。小江在老家時成績很好，初中能進入年級前一百名。小江覺得沒法再繼續在叔叔家和爺爺奶奶共同生活下去，父親把小江接到廣東，在筆者所在學校就讀初三。

無重大身體疾病，否認精神病史，易激惹，在班上有幾個相處得來的女生；和男生關系不好，周圍男生說話稍難聽一些小江就會有很強烈的反應，輕則和對方吵架，重則動手。

二、主要問題

問題一：強烈的被拋棄感。父母離婚時母親在小江面前哭訴，說小江父親對她如何不好，她如何受委屈，又說小江的爺爺奶奶不是好人，在生活中刁難和苛責她，到最后就和小江說她只能帶妹妹走，沒法把小江帶在身邊，讓小江跟著父親一起生活。父親由于工作原因沒法將小江帶在身邊，讓小江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但爺爺奶奶沒給小江足夠的關心和愛護，對小江動輒打罵。小江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問題二：自傷障礙，有自殺念頭。小江在小學五、六年級時已經有自殺嘗試，之后就有自傷行為。讀初三后，覺得學校寄宿管理嚴格，不太適應。從去年十一月份到今年三月份幾乎每天都會割手，還會定目標，每天劃五次，對疼痛的感受已麻木，劃完覺得心里舒服點。自殺的念頭一直有，前段時間說不想住校，一開始父親不同意，就留了封遺書給父親，父親才同意她走讀，每天早晚接送。

問題三：情緒負面，易激惹，睡眠不佳。小江情緒一直不穩定，易激惹，會因一點小事把同學的桌子掀翻，甚至和同學打架。經常以各種理由請假，不回學校上課。自述一直有睡眠障礙，入睡困難，每天要在床上躺差不多兩小時才睡著，會想些比較消極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受意識所控制。半夜會醒，怕黑，太安靜時覺得疹得慌，一個人在家時白天客廳也要開燈，晚上要開燈睡覺，極度缺乏安全感。

問題四：學習、生活興趣下降。在班里經常睡覺；上課遲到，有時逃課，不見人影。在學校混日子，認為學習沒多大意義。在班上除了一兩個能聊得來的同學，很少主動和其他同學交流。

三、分析

（一）問題類型界定

父親在小江初三時先后帶她到××市中醫院、××市第一人民醫院、××市第三人民醫院的心理科就診。在××市第一人民醫院做了植物神經系統功能與壓力檢測，顯示植物神經活性低下，有可能與小江的生活方式有關。醫生描述總體神經系統功能正常，排除精神病性心理疾病。同時也做了父母養育方式問卷、中學生心理健康量表、自卑感量表及艾森克人格問卷。父母養育方式問卷顯示，父母對小江很嚴厲，管束、干涉、限制較多，過分保護，對小江缺乏愛心、關注和肯定。中學生心理健康量表總均分4.33分，顯示重度抑郁、較嚴重的強迫癥狀，與同學、老師等周圍人的人際關系敏感性偏高，過于緊張，學習壓力大，適應不良，情緒不穩定，波動較大，中等程度偏執，焦慮癥狀偏重，心理不平衡等。自卑感量表顯示，小江在人際、自我價值、外貌、身體協調等方面有較高的自卑感。艾森克人格問卷顯示，小江偏文靜、內向，有時缺乏人情味。

（二）影響因素分析

導致小江重度抑郁的因素分為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

主觀方面：小江天資聰穎，語文成績很好，繪畫水平超常，對很多事物有深度思考的能力，有獨到的見解。個性偏文靜、內向、自尊心強、敏感、偏執，加之進入青春期，自我意識和思維水平迅速發展。小江對周圍事物有一套自己的評價系統，有較多不合理的信念，且這些不合理信念已經在心里扎根，非身邊的人（老師、父母、同學）能輕易改變和撼動。

客觀方面：父母離異，導致她有著強烈的被拋棄感，父母離婚后那幾年對小江缺乏關心、關注和肯定，爺爺奶奶重男輕女，對小江動輒打罵，這些導致小江自我價值感低，覺得自己是多余的，情緒消極悲觀。

四、輔導過程

筆者在小江初三期間休產假，直到四月中旬才回學校上班，在休產假期間班主任和筆者溝通過小江的情況，說小江留遺書想自殺。筆者告訴班主任要讓小江走讀，不能住宿，上報相關上級領導，和小江的每一次談話要做好記錄，知會相應科任教師，告知他們小江的情況，讓科任教師在教育小江時要注意方式方法。平時多關注小江，讓好友多陪伴小江，多和小江談心，發現小江有什么異常情況要第一時間告訴班主任及相關老師。由于小江中午常回宿舍休息，故也讓班主任知會教官，留意小江的情況。和小江父親溝通，讓父親帶小江到大醫院的心理科做相關檢查及談話治療，和學校保持充分溝通，小江在家有情緒波動、異常表現時第一時間告訴班主任，啟動最高級別心理危機干預系統。

筆者回學校上班后，班主任找筆者談小江的情況。那時臨近五月份，還有不到兩個月就中考了。班主任反映小江之前在××市中醫院做過一次談話治療，小江認為心理醫生想給她洗腦，拼命引導她往積極的方面想，且問小江有無想過父母離婚可能并非父親一人的過錯，母親可能也存在問題。這些令小江反感，此后就拒絕談話治療，覺得沒有作用。所以，比較難對小江開展長期、系統的心理輔導。因此，我將輔導目標定位為與小江確立信任關系，讓小江在學校有個傾訴的場所，并讓小江感到在心理輔導室是安全的、放松的，有消極、自殺的念頭時可以告訴心理老師。讓小江在不到兩個月的在校時間里能平穩過渡，平安畢業。

（一）第一次輔導：收集資料，確立信任關系

班主任通知小江到學校心理輔導室，不用在班里上課，小江欣然前往，由于天氣炎熱，心理輔導室有空調，所以小江很愿意在輔導室多待，不想回課室。小江的訴說欲望很強，心理老師和小江閑談幾句后，小江就聊起了家庭情況以及和班上同學的關系。由于一次輔導的時間有限，心理老師主要是收集資料、傾聽，對小江進行簡單共情，并與小江約定第二天同一時間再到心理輔導室來。小江離開輔導室時比較開心。

（二）第二次輔導：進一步收集資料，設立“安全島”，達成協議

1.無條件積極關注，進一步收集資料

小江第二天依約準時到了心理輔導室。第一次心理輔導時已經和小江有較良好的互動，確立了初步的信任關系，這一次輔導則更深入了解了小江的家庭。小江自述現在很少跟媽媽與妹妹聯系了，媽媽再婚后，偶爾會和小江聯系，有時會發妹妹的照片給她看，小江很崩潰，認為小時候自己每一樣都比妹妹強，學習、樣貌等，家人都是讓妹妹向自己學習，但現在妹妹明顯過得比自己好，她無法接受，和媽媽聯系只會讓她更難受，所以很少聯系了。

小江自述后媽對自己還算不錯，偶爾有矛盾，但算不上什么大的矛盾。總體來說，初三回到爸爸的身邊比前些年在爺爺奶奶身邊的境況已經好了很多。現在天氣熱了，要穿短袖和短褲，這段時間都在控制自己，沒有再劃手，擔心被家人和同學看見。和小江探討自殺的方式，小江說之前想自殺時曾想過跳樓，但又覺得會死得很難看，想燒炭又不知哪里可以買到炭，所以暫時沒想到很好的死法，這段時間這種念頭較少。談到將來，小江說不想再考高中了，高中住宿管理很嚴格，自己會受不了，還是讀五年一貫制好，說不定還可以考個本科。心理老師持續地真誠對待、共情感受和無條件關注，及時反饋，積極傾聽，以更全面地了解小江的情況，并促進她情緒的表達。

2.設立“安全島”，達成協議

咨詢師告訴小江，她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不是她的錯，不用責怪自己。生命中有很多美好的值得我們追求的東西，至少她初三來到廣東后，情況比之前好轉了，爸爸每天接她回家，繼母對她也還算不錯，她如愿考上了五年一貫制學校，在不久的將來，她就可以相對自由、獨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還告訴小江要愛惜自己，如果中考前在校期間還有自殺的念頭，一定要告訴班主任或心理老師。小江同意了，與老師達成口頭協議。

咨詢師與小江協商，這次心理輔導后老師要與學校行政領導一起約見小江的父親，問小江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被父親知道的，對父親有什么期待等。小江說沒什么隱瞞的，只想父親對自己管束不要太多，并且金錢上不要對自己限制得過嚴。

第二次輔導結束后，與小江班主任溝通約見小江父親，經幾方溝通，把時間定在第二天下午四點。到了第二天約定的時間，小江父親沒來，班主任打電話給小江父親，他說在公司開會，手頭上有太多的事情，忙忘了，故第一次約見家長宣告失敗。

（三）第三次輔導：突然造訪，生涯選擇

還沒到約定的輔導日期，小江突然到心理輔導室找心理老師，由于接下來還有一個學生預約輔導，所以和小江聊的時間比較短。小江反復強調了幾次天氣太熱，在課室無法學習下去；現在五年一貫制的結果出來了，自己考得分數比較高，錄取肯定沒問題，但五年一貫制報的專業不是自己最喜歡的；現在xx信息技術學校有個動漫專業很吸引她，她想參加中考，看能不能考到那個專業，又擔心一不小心分數考高了被高中錄取了，而且只是普通高中，她不想去普通高中就讀，所以很糾結。

面對兩難抉擇，咨詢師告訴小江，考上技術學校動漫專業目前而言對她是最好的，如果考上了普通高中，也未嘗不是好事，她努力三年后參加高考，考上大學，大學也有繪畫、動漫等專業供小江選擇，大學畢業后起點會更高。所以，她現在需要做的是靜下心來專心復習，調整好心態去參加中考，讀技術學校還是有機會繼續讀高中，要等中考成績出來后再做決定。

輔導結束后與班主任溝通，班主任反映小江來心理輔導室的時間是班上物理考試的時間，她為了逃避考試來到心理輔導室，之前也沒和班主任及相關科任老師說。和心理老師聊完回到課室后，因一件小事和班上男生發生口角，把對方的書桌掀翻了，情緒極不穩定。班主任打電話給小江父親后，父親把她接回家，接下來的幾天，小江都請假在家。

臨近中考，小江不愿意上學，情緒也不穩定，父親就帶小江去醫院的心理科做檢查。幾份心理測試顯示的結果是小江得了重度抑郁癥，心理醫生建議父親把小江帶到××市第三人民醫院，第三人民醫院的醫生開單給小江做了其他檢查，并開藥讓小江服用。心理老師和班主任溝通，如果小江回了學校，讓她立刻到心理輔導室。

（四）第四次輔導：短暫返校，討論檢查結果

小江返校后，拿著醫院檢查的心理報告來到心理輔導室。小江表示醫院開的藥她會按時服用，但她不會再去做談話治療，覺得根本沒用。小江認為父親是因為臨近中考了，才帶自己去醫院看醫生，等中考結束了，父親又會不管了。心理老師告訴她心理測試的結果有時效性，只是代表她這段時間的心情和感受，假如過一段時間后，小江的心情好轉了，境況改善了，測出來的結果又會不一樣，讓小江不要太放在心上，但是要遵醫囑按時服藥，定期去復診。心理老師詢問小江這段時間有無傷害自己，小江說上周四在家拿刀片劃手了，因為一個網友（狀況和小江類似）去醫院做檢查，反饋的結果是抑郁癥，小江的情緒受了感染，一個人在家就順勢拿起刀片劃了。

距離中考還有十幾天，心理老師詢問小江能否堅持在校學習，小江說想回家學習，不想待在學校。心理老師讓小江和父親好好溝通，如果父親同意，就把書本帶回家，接下來的十幾天在家好好復習，中考時回校考試。并告訴小江，父親還是很關心和在乎小江的，每天接送小江往返學校，也帶小江去過幾次醫院看心理醫生，繼母因為小江的緣故也改變了飲食的口味，做菜盡量少放辣椒了。讓小江睜開雙眼，多發現父母關心她的細節。小江表示愿意嘗試。

輔導結束后，班主任告訴心理老師，小江父親想到學校來和心理老師溝通。第二天上午十點，小江的班主任、心理老師及學校主管心育的領導一起見了小江父親。小江父親承認對孩子有所虧欠，把小江接回廣東后，對她有了極大的容忍和耐心，說話都小心翼翼，無論她提什么要求都盡量滿足她。父親也做好了要長期帶小江去看心理醫生、做心理治療的準備，不會半途而廢，更不會放棄小江。現在父親擔心孩子的性格那么敏感和偏執，將來踏入社會也很難和他人相處。父親還認為小江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和其生母脫不了干系，生母離婚后還經常對小江灌輸“爸爸不好，對不起媽媽，讓小江不要相信爸爸之類”的觀念，導致小江現在對異性沒有好感，也不相信身邊親近的人。馬上就中考了，小江不愿意上學，父親很焦急，不知該怎么辦，又無法強迫小江上學。

班主任和心理老師肯定了小江父親的做法，并告訴他早期教育會影響人的一生，小江現在重度抑郁也是因為早期父母對她關愛的缺失所導致。現在想要彌補還為時未晚，但要做好心理準備，需要花費數倍的時間和精力才能彌補回來，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讓小江感受到父母是愛她的、關心她的，真正走進小江的心里，她才能慢慢好轉。由于小江拒絕到醫院做心理談話治療，所以心理老師推薦了佛山以及廣州一些心理工作室的微信公眾號給小江父親，讓父親回去和小江商量，不愿意去醫院做心理談話治療，可以選擇一個心理咨詢師做心理咨詢，不用去醫院，去工作室即可，但藥物還是要堅持服用，定期回醫院復診。針對小江不愿意回校的情況，讓父親回去和小江好好談談，詢問小江是否愿意為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在接下來的十幾天堅持回學校學習，真的不愿意的話，家長就把學習資料帶回家。中考前老師去家訪，鼓勵小江。

由于小江已經畢業，所以筆者和小江再無交集。筆者后來詢問班主任小江考入了轄區內的哪所學校，和那邊的心理老師做好交接工作，還在微信上和小江父親保持溝通，定期了解小江的情況。

五、咨詢師的困惑

由于筆者休假回校上班后已臨近五月，和小江接觸及輔導的時間及次數都有限。而且小江是重度抑郁，學校心理輔導只能作為輔助手段，關鍵還是要堅持去醫院做檢查，定期服藥及復診。小江太聰明了，談話時她往往很容易看穿對方的意圖，若沒有建立很好的咨訪關系，是很難改變她心中的不合理信念的。所以，幾次輔導中，筆者采取的策略都是先跟后帶，先讓小江傾訴，之后再適時引導她，讓她意識到現在她的境況比以前已經改善了很多，并舉些例子讓小江意識到父親及繼母對她的關心及對她的付出，讓小江心里有所觸動，多關注生活中積極的方面。

在此把小江的例子拋出來，向各位同行討教，對于小江這種重度抑郁癥的個案，學校心理教師能否做更深層次、更全面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