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摳

鐘志良

“老摳”姓陸，但沒人叫他老陸，而是叫他“老摳”。

這樣叫是有根據的。

每次去食堂吃飯，老陸都是最后一個去的，他只點一份蔬菜一份豆腐，或者一份蔬菜一份咸魚。最后一個去吃飯，就是為了不讓其他人知道他吃得多么節儉。

冬天，北風硬如鐵，寒潮一來，天寒地凍。有的人穿上了大衣，有的人穿上了羽絨服，老陸穿的依然是公司發的西裝，凍得嘴唇發黑。同事問，老陸，不冷嗎？有錢也不買一件羽絨服保保暖。老陸笑笑，我在測試自己的御寒能力。

在單位，老陸從來不請吃飯，哪怕是人家硬要他請，他也瞇著一雙小眼睛，嘿嘿，嘿嘿，一笑而過，不爭辯，不解釋。一副愛咋咋地模樣。

老陸有個外甥，花錢買了一個戶口指標，要交三萬元的增容費，但家里窮，拿不出錢來。老陸擔心外甥會跟他借，干脆來個先發制人，見到外甥時，故意裝出病懨懨的樣子，掏出錢包在手上拍了幾下，對外甥說，肥仔，看看，舅舅身上只有三十塊錢了，患了病都不敢去看醫生，真的好辛苦啊。外甥知道老陸裝窮，也不拆穿，淡淡地說，舅舅保重。

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老陸摳，就有人瞧不起他，在每個月的發薪日跟老陸起哄，老摳請客，老摳請客?？粗详懓欀碱^一副非常難為情的樣子，一群人放肆地哈哈大笑。別人笑，老陸也跟著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老陸不管不顧，照樣吃一份蔬菜一份咸魚，照樣寒冬臘月只穿西裝，照樣在人們的訕笑中謝絕請客。從此，同事們都管老陸叫“老摳”。

老陸回老家探親，帶回一大堆禮物，分送給各路親戚，頗有衣錦還鄉的味道。給他八十多歲的老母親買了一盒新開河人參，老陸的母親說，我的身體還行，用不著吃人參，聽說你以前的班主任身體不太好，你該去看看他，順便把這盒人參送給他。

老陸以前的班主任已經七十多歲了，平時就體弱多病，退休之后身體就更差了，要經常臥床休息。老陸拿起人參就往班主任家里走，走著走著，想起了自己念小學四年級時的窘狀。那時老陸還叫小陸，其父親剛剛去世，兄弟姐妹五個，全靠母親一人的勞作生活，日子過得異常艱難。母親叫小陸退學回家，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掙點工分幫補家用。小陸含淚收拾課本背著書包回家去了。晚上，班主任來到小陸家里，用了兩個多小時說服了小陸的母親，同意小陸繼續念書。老陸至今還記得班主任對母親說的那句話，讀了書不一定有出息，但是不讀書肯定是沒出息。經過班主任的爭取，學校免除了小陸的學雜費，直至初中畢業。后來，小陸考上了一所中專學校，畢業之后去了沿海的發達城市，過上了富足安康的日子。

班主任見老陸來訪，忙起身招呼。老陸把人參奉上，略帶歉意地對班主任說，老師對不起，久未登門拜訪，這次休年假一是探望老母親，二是拜見老師，祝老師早日康復，安享晚年。班主任拉起老陸的手，輕輕拍了幾下，帶著比較沉重的語氣說，小陸啊，難得你有心，我的身體不足掛念，現在有件事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我心上，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老陸忙問何事。班主任說，知道你現在的日子好了，你的母校正在改建，但上面撥的錢不夠，雖有部分鄉親捐款捐物，仍有二十萬左右的缺口，眼看就要開學了，工程不能竣工，影響教學，作為一個老校長，心里著急啊。你能否幫個忙，把這事給解決了？老陸說，老師，這幾年我炒股賺了一點錢，自己的工資也存了一點，這次回來，就是想看看能否為家鄉做點什么。您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吧。

老陸回家后把這事說給母親聽。母親說，兒啊，你能有今天，一靠政策好，二是要感謝幫你的班主任，當初是他讓你回去讀書的。你有能力的話，就當一回善人，做一回善事吧。老陸說，媽，我正有此意。

后來，老陸捐款的善舉上了市報。記者問老陸是什么原因促成他去捐資辦學，老陸說，為家鄉、為母校捐點錢、出點力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當初因為家里窮，差點輟學，是我的班主任讓我重新回到學校讀書，沒有母校的培養就沒有我的今天，我之所以摳，就是為了省下錢來捐給母校，圓小時候的夢想。

再后來，老陸所在單位知道了老陸捐資辦學的事，在公司范圍內通報表揚。那些平時瞧不起老陸的人，看老陸的眼神少了一些鄙夷，多了一些尊重。有同事跟老陸打哈哈，老摳啊，想不到你居然是當代“武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