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紅霞 邱君怡
【摘要】在數字傳播環境下,傳統守門人角色發生了劇變,“數字守門人”的出現,較之從前無論是“守門人”的身份、價值標準、把關流程和權力,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由人工到智能,由壟斷到分散,把關權力發生了逆轉。通過對社交平臺進行研究,結合守門人理論和算法規則,分析了“數字守門人”的特點、問題、角色分配以及權力流動。
【關鍵詞】數字;“守門人”;社交平臺;算法;大數據
自2018年開始,國家開始重點規范和整治互聯網及社交媒體中存在的信息亂象,整治對象基本上囊括了所有類型的內容平臺,重點打擊這些平臺上泛濫的低俗色情內容。2018年四五月間,針對“暴走漫畫”通過今日頭條平臺發布含有丑化惡搞烈士內容一事,國家廣播電視總局責令“今日頭條”網站永久關停該客戶端軟件及公眾號,文化和旅游部也作出表態,表示要對該公司從快從重作出行政處罰。[1]2018年6月30日,國家網信辦約談抖音、搜狗等五家公司,針對抖音在搜狗引擎的廣告投放中出現侮辱英烈的內容問題,要求五家公司自約談之日起啟動廣告業務專項整改。[2]此前,《人民日報》曾連續刊發三篇社論,批評“今日頭條”等網絡平臺利用算法推薦技術,向公眾推送含有大量低俗色情的內容。2019年1月,公眾號咪蒙因為其子媒體上發布了一篇爆款文章《一個寒門狀元之死》,引發社會輿情嘩然,導致咪蒙公眾號及其旗下自媒體矩陣被全部封號,永不解禁。我們看到,在互聯網的內容審查和規制上,國家權力毫無疑問占據了權威地位。
在社會化媒體大行其道的今天,數字傳播技術打破了主流媒體對信息的壟斷,其信息把關權力也被嚴重削弱;而互聯網的開放性、匿名性和信息的海量性以及社交平臺上各類UGC(用戶生產內容)信息的泛濫,使得“信息流”、自主分享的傳播方式,逐漸取代了以往大眾媒體“議程設置”的功能模式。如此一來,對于內容上的“把關”,也逐漸從昔日的職業化權力轉變為“數字守門人”交互作用、共同博弈的局面。
一、從傳統“守門人”到“數字守門人”
“守門人”(gatekeeper)理論是庫爾特·盧因在其著作《群體生活渠道》(1947年)中首次提出的。盧因認為,信息傳播的渠道上總是包含了若干“關卡”,信息傳播能否順利進行,取決于“守門人”的意見或是某種公認的規范準則。[3]在傳統媒體時代,信息傳播的守門人角色通常由記者、編輯等專業人士充當。少數人擁有絕對話語權,守門人經過層層把關刪除“無用”信息,將“有用”信息傳播給受眾。這個過程也叫做“把關”。傳統意義上的“把關”可分為信息的傳播、修改和刪除,且依據一定的媒介價值標準,帶有很強的“傳者中心論”特征;從事新聞傳播的職業人士作為“守門人”,對信息享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而進入社會化媒體時代,基于用戶生產、分享和互動傳播的內容模式打破了傳統“守門人”的獨特性和壟斷性。一方面,隨著自媒體的普及,“人人都有麥克風”“人人都是記者”,每個用戶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生產、編輯和發布感興趣的內容,碎片化、個性化和場景社交是其主要信息特征;同時,不做原創而擅長內容聚合和分發的各大新媒體平臺逐漸誕生,覆蓋資訊、電商、旅游、出行、物流、教育等行業。為了提升內容產品分發和匹配的效率,它們普遍使用算法進行內容推送,精準地投放廣告,達到“千人千面”和“信息定制”的效果。但是,這些網絡新媒體的內容蕪雜,泥沙俱下,信息爆炸的后果也造成了嚴重的信息污染。
數字傳播時代依然需要“把關人”,只不過,其角色構成和把關機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廣泛的用戶參與看似造就了“互聯網民主”,但是為追求流量和商業利益而迎合用戶的心理需求來嘩眾取寵,甚至為博“出位”、博“眼球”而刻意制造虛假信息、低俗甚至惡俗的內容,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算法偏見和算法權力的濫用,加劇了社會分化,也容易引發群體極化意識的非理性膨脹;由于用戶數量龐大,內容嚴肅新聞在新媒體時代似乎失去了市場優勢,即使像《人民日報》、新華社這類主流媒體在探索媒介融合的過程中,其新媒體上的內容也不免陷入新聞“輕量化”“娛樂化”的尷尬處境。媒體的過度商業化導致嚴肅新聞的信用被不斷侵蝕和壓縮,眾聲喧嘩中人們遠離公共政治,價值觀迷失。同時,也因為網絡主體的多樣性、匿名性以及意見領袖的導向性、信息的病毒式擴散等,使得信息傳播增加了不確定性和“噪音干擾”,在沒有相應把關控制下,用戶因缺少足夠的認知判斷很容易形成偏見和極端觀點,更有可能形成群體極化現象。信息把關面臨十分嚴峻的考驗。
我們正在邁進數字化時代,人類的所有活動經過各式電子設備都可以留下數據痕跡,這些設備和使用它的用戶通過網絡交流和鏈接構成一個個龐大的數據源,而網絡信息爆炸的背后就是這些不斷涌動的數據和算法,數字技術下的超文本、超鏈接意味著用戶不再依賴于傳統守門人提供的有限信息。[4]但這并不意味著“守門人”已死,而是我們需要更符合當下信息環境的新一代“守門人”角色。
二、“數字守門人”的角色分配和權力流動
在大數據和移動互聯網的技術推動下,由于傳播者、媒介和接受者的界限變得模糊,傳統“守門人”的角色被重新定義和分配。其把關權力也從壟斷式、單向性走向流動、分享和協作。
(一)角色分配
1.內容生產者的自律與節制
只要擁有一部智能手機和網絡,人人都可以是內容的生產者。用戶將自己創造的內容發布在網絡上,通過公開傳播的方式傳遞給其他用戶。內容生產者可以把自己掌握的知識、信息或者生活、工作狀態,制作成符合自身價值觀和利益的內容,再以創造、分享和與他人相互合作的方式傳遞出去,通過與他人的互動,收獲滿足感和認同感。而且,在互聯網時代,那些擁有專業知識和強大的社會動員能力及影響力的人更容易成為意見領袖(KOL)。那些粉絲數量動輒以數百萬甚至上千萬計的微博大V、占據頭部資源的自媒體人和流量明星,利用自身的強大影響力、社會資本和關系網絡,左右著大眾的價值觀和社會行為。
數字傳播時代的內容生產者基本上包括四類:UGC(用戶生產內容)、OGC(職業生產內容)、PGC(專業生產內容)和AAC(算法生產內容)。因此,內容生產的門檻、形式等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5]除人類生產者外,人工智能寫作的加入,讓“機器人”也成為內容生產者中的一員,只不過,它的生產和分發過程完全是借助算法來實現和完成的。以今日頭條為例,它只是一個內容聚合和分發的平臺,完全沒有原創內容,而是基于用戶的媒介使用習慣和社交網絡數據進行挖掘分析,再通過算法提供給用戶可能感興趣的新聞信息。
2.分發平臺的內容審查與懲罰機制
上面也提到過,類似今日頭條的算法分發模式逐漸成為很多自媒體平臺內容管理和運營的通用模式。分發平臺指為內容分發提供的各類平臺,它根據大數據計算將信息分發給有需要和有興趣的人。目前,“三微一端”(微博、微信、微視頻和移動客戶端)正逐漸取代傳統媒體而成為用戶獲取信息的主要途徑。
通過算法集成和分發,一方面,從“人找信息”轉變為“信息找人”。這些平臺通過算法技術,對用戶做出的過濾選擇行為數據進行統合計算,從而實現精確的“用戶畫像”,再結合當前傳播熱度和用戶的興趣愛好,對信息進行分類和先后排序。根據用戶高頻閱讀首頁信息習慣,前置重要信息(用戶可能會選擇的、能夠帶來商業利益的即為“重要”),后置次要內容,以及屏蔽不想被用戶看到的負面信息。另一方面,采取刪除、限流等方式,降低用戶接受某方面不利信息的概率,如廣為人知的“404”技術。
算法分發和把關盡管能夠降低網站運營的成本,同時也能提高普通用戶的搜索效率,降低信息成本;但是算法并非完全就是客觀和“中立”的,相反它有其先天性弊端:其一,刻板性。數字技術通過特定程序設定,篩選符合字段的一切內容并予以刪除,不存在情感成分和內容價值判斷,有可能出現機械思維下的“誤判”。其二,不平等性。在不同的國家、地區、收入、階層、性別、年齡等的人群中,由于經濟和教育文化水平方面的分化和差距,必然存在巨大的“數字鴻溝”。在“技術決定論”統攝利益分配的政治經濟場域中,那些壟斷了數據和技術特權的大公司、組織機構、政府機關及學術科研團體必然擁有“守門人”的特權,那些擁有大量數據和技術水平的“頂層”守門人,如程序員、黑客等擁有高等技術的人員在信息占有上具有優先權,并且成為普通用戶與信息之間的守門人。而那些處于“底層”的人群,只能被動地接受他人選擇的結果。這也意味著程序員和算法工程師的認知理性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信息內容的傳播,當然也不可避免地帶有技術和知識階層的偏見。算法偏見甚至算法歧視,與互聯網的自由、開放原則并行不悖。
3.用戶的自主選擇與繭房束縛
用戶即使用者,它與受眾是包含關系,用戶不僅是內容的接受者,也是生產者。美國學者謝恩·鮑曼和克里斯·威利斯指出:“可敬的新聞業發現自己處在歷史的罕見關頭,破天荒地,它的新聞守門人角色不僅被新技術和競爭力量所威脅,而且可能被它所服務的受眾所動搖。”[6]因為存在內容生產者和分發平臺的激烈競爭,用戶擁有了更多的選擇。平臺為增強用戶黏性而設置的興趣分類、“不感興趣”等按鈕使用戶更具個性化。這種對“個性化”功能的重視,有助于充分發揮個人的信息主動性和創造性,加強社會的多元性。此外,因為社交媒體的興起,“弱連帶、強社交”的人際關系網絡也延伸到傳播關系中。用戶之間的分享、互動、接納與共享,互惠互利的網絡式協作方式,擴充了人類的知識版圖,也建構了莫斯所謂的“混融”社會。[7]
美國資深記者比爾·科瓦奇和湯姆·羅森斯蒂爾認為,當下的新聞消費者已經不同于以往被動地等待新聞“喂食”,而是選擇主動出擊的體驗,他們積極地查詢信息,甚至參與新聞生產。[8]所以,兩位作者認為,“今天在決定何為新聞的過程中,公眾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下一代新聞業必須歡迎并且為更具參與性的公民服務”。[9]在他們看來,新聞不再是“講故事”,或者過去那種“擺事實講道理”,而更多的是新聞的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一種“對話”。當普通人也成為信息生產中的一員時,我們過去強調的媒介素養,僅僅是重視受眾的信息解讀能力,如今,當用戶具有了“數字守門人”的權利和責任后,媒介素養還應包括其參與新聞生產的能力。他們的使命,不僅僅是“講一個好故事”,還應該成為公民社會中一個合格的“參與者”和“對話者”。
自媒體的興起沖破了傳統媒體的邊界,傳者和受者的身份在某種程度上合二為一。媒介的邊界、傳受的邊界、信息形式和內容的邊界在消失,新的傳播關系在無邊界的格局中被重構。新興媒體削弱了傳統媒體的話語權,專業媒體的把關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而且,今天的信息傳播更加依賴于人們的社交網絡,人際間的信息傳播更加突出;搜索引擎等通過個性化算法推薦將信息分發給不同的用戶。信息傳播將借助多種通道流向用戶。
(二)“數字守門人”之間的權力流動
1.平臺權力日益集中
首先,內容生產者必須通過分發平臺傳播信息、表達意見,才能最終到達用戶手中。以微信公眾號為例,自媒體人即生產者通過微信平臺發布內容,微信后臺按照平臺規則審核,有權刪除“違規”內容,傳播者的信息依然受到平臺守門人的挑選和制約。
其次,內容平臺可以利用“大數據技術、定位技術、肖像識別等在內的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技術,為傳統的事實核查在數字時代的發展提供一種可行的路徑”[10]。此外,研究者也指出,為彌補算法把關之不足,很多平臺引入了“人工審核技術把關”的模式,因為,“智能平臺‘人機結合的事實核查可以兼顧效率和質量,可加強對信息內容的把關和審核,既發揮了新技術的優勢,又彰顯了人的智慧,實現了人與機器的優勢互補”。[11]因為平臺之間存在競爭關系,所以這也形成了行業倒逼機制,迫使平臺之間加強了互相監督,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不良內容的散播行為,有助于凈化網絡信息環境。
2.政府在大數據環境下擁有絕對的權力
政府規制是互聯網治理的強效手段。2017年12月29日,國家網信辦針對今日頭條、鳳凰新聞手機客戶端持續傳播色情低俗信息、違規提供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等問題,分別約談兩家企業負責人,責令企業立即停止違法違規行為;今日頭條旗下產品“內涵段子”被永久下架。自2017年底至2018年,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相繼約談網易云音樂、百度網盤、B站等多家網站負責人,要求其大力清理涉色情低俗內容。2019年初,因為自媒體平臺內容中出現的價值偏差和輿論誤導,自媒體大號咪蒙及其旗下自媒體被強制關閉。2019年4月8日,新浪微博管理員發布公告稱,因為涉嫌發布有害時政信息,站方根據《微博社區公約》《微博投訴操作細則》等社區管理規則,對@于建嶸、@童大煥、@六神磊磊等一批存在違法行為的賬號實行禁言、關閉等處置措施。[12]在這一系列雷霆手段背后,不難看出政府加強互聯網管理的決心和執法思路。鑒于網絡是失實新聞和虛假信息的高發區,而且網絡過度追求自由化、娛樂化和利益最大化,網民素質又參差不齊、魚龍混雜,寄望于平臺自律和信息自凈,未免效果甚微。因此,政府的干預至關重要,只有引入外部強制性的剛性約束和加大懲戒力度,才能引起分發平臺和用戶的高度重視,主動約束自身的言行,加強對內容質量的把關。
3.基于用戶自主選擇的信息把關和全民“較真”
當下時代,用戶在傳播活動中擁有更多的主動權和選擇權。人人都可以發表、修改和刪除自己的言論,還可以舉報或屏蔽他人言論。打開微信頁面,公眾訂閱號上無數的小紅點說明用戶在發揮“守門人”作用,自主決定接受或拒絕信息傳播。同時用戶也可以發揮“用腳投票”的優勢,在意識到自己的信息權利受到侵犯時,有權選擇放棄當前使用的媒介而選擇替代性產品,比如關閉朋友圈、卸載APP、取消關注、關閉微博評論以及設置好友權限,屏蔽好友、信息分組發布等。
如果說這些行為都是個人化的,那么國內外發起的公民事實核查和“眾包”核查的實踐經驗,則證明了公民用戶“把關”的合理性和價值性。“騰訊新聞2015年推出的《較真》欄目是一個致力于新聞查證和事實核查的全民平臺,目標是對各種虛假新聞、缺陷新聞、謠言、釣魚帖、營銷帖進行查證和快速打擊,對人們感興趣的但缺乏必要新聞要素的消息進行溯源和核查”。[13]2017年,這個欄目上升為事實查證平臺,公民用戶與政府部門、權威媒體和專家學者合作,共同阻擊不實信息,形成多方聯動、立體化的事實核查(把關)網絡。美國的一些新聞網站還采取“眾包”的協作新聞報道模式,依靠博客作者、公民記者共同進行新聞內容的生產。這種UGC的生產模式也被國內的很多短視頻平臺如梨視頻等所采用。早期網紅為吸引眼球而采取的低俗、出位和暴露策略,因為外部規制和內部約束,漸漸被人擯棄,現在公民用戶的理性逐漸增加,責任感也日益提升。傳者與受者之間的關系,從信息單向流動、雙方不平等關系向傳受兩者合二為一,去中心化、扁平化以及更加民主和開放的傳播關系轉變。在這個過程中,信息權力也發生了流動。從壟斷走向開放,從控制走向自治,從專制走向民主。
三、“數字守門人”的特點與功能
(一)內容審查機制:平臺、算法和人工審核
數字時代的內容審查由平臺、算法和人工審核員共同承擔。以直播平臺為例,實際上包含了多種內容審核機制。其一,平臺審核。平臺根據《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等相關法律限制以及自身規則,刪除或關閉違規的直播內容。同時按照特定標準進行排序篩選,設置直播榜單吸引用戶注意力,實現議程設置。其二,算法審核。以新聞聚類網站為例,網站對互聯網上每天產生的新聞進行抓取,抓取后進行相似的新聞聚類,一般經常使用的是K-Means聚類算法,目的是盡可能使相同類別的新聞聚合在一類中,方便用戶瀏覽。而在信息分發方面,則要使用新聞推薦算法。經常用到的是潛在因子算法。它不同于item-based中通過商品之間的關聯性推薦,也不同于user-based的群體性行為分析,而是根據用戶的瀏覽歷史、身份識別等信息,挖掘用戶本身的特征,將新聞的標簽轉換為用戶的特征標簽,從而進行內容與用戶之間的兩兩匹配,做到個性化推薦和精準推送。其推薦內容不僅包括各類新聞,還包括音樂、電影、游戲、購物等資訊。與傳統的職業把關不同,算法的內容聚類和關聯推薦更加精準,更具有個性化和“定制化”的效果。同時,使用關鍵詞過濾技術也可以有效屏蔽有害或敏感信息,從而隔離用戶,達到凈化網頁的效果。其三,人工審核。今日頭條資深算法架構師曹歡歡博士表示,“平臺出于內容生態和社會責任的考量,像低俗內容的打壓,標題黨、低質內容的打壓,重要新聞的置頂、加權、強插,低級別賬號內容降權都是算法本身無法完成,需要進一步對內容進行干預”。[14]為了彌補算法程序中過于機械化和判斷失誤之不足,當然也是為了響應國家網信辦的監管要求,很多信息發布平臺和搜索引擎聘請專業審查人員對內容進行精細化審核,以彌補算法審核的不足。未來,“算法人工”的內容審核與把關模式將成為行業主流。2018年1月,今日頭條面向社會公開大規模招聘內容審核編輯,負責審核網站上是否存在暴力、色情、恐怖等不和諧內容。今日頭條副總編輯徐一龍稱,內容審核員的隊伍還將繼續擴大。
(二)用戶的“守門人”功能:個性化與差異化
在數字化傳播民主的推動下,用戶也能擔負起“守門人”的職責。一方面,作為內容生產者和發布者,用戶對自身所發布的內容負有審核、修正的責任;如果存在發布或轉發煽動謠言、不實信息、色情暴力信息、污蔑言辭或者散布不當言論,要承擔法律責任;另一方面,作為信息消費者,也有權舉報不實新聞、暴力、色情信息或危害性言論。
用戶的“守門人”作用體現出個性化與差異化的特點。卡爾·霍夫蘭和德弗勒等人提出的“個體差異論”認為,受眾成員心理或認知結構上的個體差異,是影響他們對其媒介的注意力以及對媒介所討論的問題和事物所采取的行為的關鍵因素。[15]由于受眾在興趣、愛好、性格和價值觀等方面存在個人差異,面對大眾媒介傳播的信息,他們所作出的選擇、理解和記憶等方面就體現出差異性和個性化的特點。算法分發技術針對用戶的個性化偏好進行內容和商品的匹配推薦,使“守門”結果也呈現出“千人千面”的差異化和個性化特點。用戶可通過滑動界面自主選擇內容,過濾“不喜歡”的信息,通過點贊、打賞、關注等互動方式對信息進行篩選、過濾和設置。
(三)守門人權力轉移
從控制到分享創造和分享成為網絡傳播的重要途徑。各類平臺都設置了分享及轉發按鈕。用戶發布一條信息,他的好友如果接受,還可以將該信息分享給下一級好友,通過層層轉發分享,信息擴散呈現裂變式、病毒化傳播特征。借助人際傳播網絡,通過話題分享和場景轉換,信息得以迅速擴散傳播。傳統的“守門人”處于媒介、社會和個人之間,發揮著檢查、加工、導向和橋梁的功能。無論他們在發揮守門人職責時遵循專業主義原則還是意識形態原則,都具備了某種信息控制的能力。而在今天強調表達與分享、互動與連接的自媒體時代,在去中心化、平等化和網絡化的傳播結構中,這種控制權已經逐漸受到消解,取而代之以分享和共創的文化,大大推動了知識創新擴散的效率與速度,這也有助于縮小不同人群之間的“知識鴻溝”。
四、“數字守門人”時代的信息風險
(一)算法專制(或者叫數字霸權)的風險
1.把持數據關口,形成數字霸權
數字霸權體現在數據和技術壟斷者可肆意剝奪“底層”“守門人”權利。例如,在微博上向用戶強制推送廣告,雖然設有“不感興趣”或“內容質量差”等選項,看似尊重受眾的選擇權利,但相同或近似的廣告依舊會出現在下一次的使用界面上,可見用戶的“守門人”作用只被限定于一定范圍之內。
2.大眾媒體議程的影響減弱,網絡意見領袖的重要性日益凸顯
無論是資深的專業人士(專家學者)還是坐擁千萬粉絲的明星大V,甚至后者在用戶那里均具有更高的知名度和信任度。他們的言行觀點具有重要的示范效應。同時與政府、商業資本的聯手,從文化和觀念層面對用戶心理進行潛移默化地滲透、引導,形成群體思想的高度認同,也成為有效的社會控制手段。當然,這些網絡意見領袖的觀點并非完全正確,或者不偏不倚,其中有些人散布的有害思想如網絡民粹主義、無政府主義、偽科學和民族虛無主義的觀點,也會撕裂社會共識,制造社會不同階層間的對立和分裂,甚至危及國家安全。信息泄露和隱私保護的風險增加,信息安全日益受到重視。
(二)信息安全和個人隱私泄露的風險
個性化配置雖然為用戶帶來了許多便利,但是許多信息平臺也因此將用戶的個人信息包括隱私悉數收入囊中,形成海量的個人數據庫。一旦這些數據泄露,或者用于不法交易和陰暗目的,將對個人甚至整個社會帶來巨大的信息安全隱患。2018年發生的Facebook泄密門事件,這些泄露的用戶數據被劍橋分析(Cambridge〓Analytics)公司利用,用于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中針對目標受眾推送廣告,從而影響大選結果。這種行為嚴重侵犯了用戶隱私權,引發了普遍的信息恐慌,如今,世界各國關于保護個人信息安全的呼聲日益高漲。
(三)“信息繭房”和“數字圓形監獄”的風險
凱斯·桑斯坦預言過,受眾如果只注意自己選擇的信息和使自己愉悅的媒介,久而久之,會將自身桎梏于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16]“信息繭房”效應會加深用戶固有的偏見,往往形成偏激與極端的觀點、言論或行為,導致自我認知的偏差和非理性的膨脹。對社會而言,“信息繭房”在滿足個人信息需求的同時,也限制了公眾的交往理性,甚至容易制造群體極化現象。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即算法專制可能形成的“數字圓形監獄”。隨著互聯網和大數據技術的廣泛運用,只要我們使用網絡和智能手機,后臺設定的算法技術,可以不經過允許,在我們毫不知情或者有意降低風險性而讓我們樂意配合的情況下,收集我們的個人數據信息。我們身陷于數字化網絡,受到嚴密監控而不自知。我們被算法支配和統治,不知不覺間落入技術“規訓”的網絡中,可能面臨隱私泄露和信息攻擊的風險,個人自由、信息權利和社會秩序將受到嚴重沖擊。
(四)算法缺陷帶來的風險
這種風險具體表現在兩方面:
一方面,過度適配。機器只是扮演假裝很懂你的角色。機器根據歷史記錄和瀏覽足跡計算,收集用戶行為和偏好信息,不斷修正偏差度以達到最高限度上的“懂你”,但這種“秒懂”往往只浮于表面。算法無法得知用戶情感的好惡,只會根據用戶的瀏覽歷史和使用習慣推送相關內容,就像淘寶網頁上《猜你喜歡》的欄目,不斷向受眾推送曾經搜索過的商品關鍵詞,卻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受眾已經改變了的新喜好和新需求。用戶誤點的情況并不少見,但算法程序也只會將其當作他們的瀏覽喜好進行推薦。這種“死板”而不知變通的機器思維,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用戶的困擾。
另一方面則是難以變通。機器始終不是人類,它嚴格遵守算法程序,但它無法進行人腦的“山路十八彎”的復雜思維。如視頻網站后臺設置敏感內容審核系統,凡上傳內容中存在的敏感內容一律刪除或不通過,實際上計算機程序往往只關注個別參數,而不考慮整體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算法“死板”的漏洞也意味著用戶可以通過同義詞改變或創建特殊符號來規避審核,算法詞庫總是滯后于用戶創建新符號的速度,從而無法真正精準有效地排除不當內容。
五、結語
隨著數字化傳播時代的降臨,“守門人”角色有了新的內涵和特點,在具體的守門過程中,機器、算法和人工智能將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它將會給傳媒業的生產和分發流程,以及媒介、個人與社會的傳播關系等方面帶來深遠的影響,這種變化和意義值得研究者對此作進一步的探索和挖掘。
(本文為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傳媒與人文學院范紅霞主持的國家社會基金項目“社會性別視角下的媒介暴力及其話語研究”的階段性成果之一,項目編號:16BXW082;2018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與全球傳播秩序重建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18BXW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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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紅霞為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傳媒與人文學院副教授,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碩士生導師;邱君怡為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傳媒與人文學院學生)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