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

根據財政部2017年發布的《企業會計準則第22號——金融工具確認和計量》《企業會計準則第23號——金融資產轉移》《企業會計準則第24號——套期會計》《企業會計準則第37號——金融工具列報》(以上統稱為“新金融工具準則”)的規定,上市公司需自2019年1月起執行上述新金融工具會計準則。這可能對上市公司產生較大影響,如雅戈爾公司回歸服裝主業與此有關。
雅戈爾的2018年年報致股東信中提出,圍繞“智能制造、智慧營銷、生態科技”三位一體建設,把雅戈爾建成世界級的時尚集團,并請股東給予時間。2019年5月的股東大會上,雅戈爾董事長李如成稱:“公司這些年的投資有盈有虧,我們感覺最近幾年(投資業務)存在很大的變數,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是證監會對股權投資退出的限制,退出越來越難,這給了我們很大壓力;二是會計準則的變化太大,連偉大的巴菲特都搞不明白了,他一會虧損五百多億,一會又盈利六百多億,因為股價的波動直接影響到利潤,像雅戈爾這樣的企業,很難去承受這種變動。”意即“受累”。那么,會計準則是否有這種魔力可以讓公司業務轉型?如何解釋雅戈爾業務轉型背后的邏輯?
通俗的理解,會計是信息系統,其背后有兩大支撐:一是以賬證表為基礎的信息載體,這是外在看得見的;二是看不見的且更重要的記賬邏輯規則,就是會計準則。會計準則界定了會計記賬的基本假設與算法,是會計的內在邏輯表達,是會計的核心。基本會計準則指出,會計信息應反映管理層的受托責任,應幫助投資者等利益相關者做出相關的決策;會計信息強調可靠和忠實反映,按照會計準則編制的財務報告是被動反映企業經營活動的,并不旨在影響企業經營。但現實中由于經營成果在管理者薪酬與債務契約中的重要性,以及市場的不完全有效性,導致管理層有利用會計準則進行盈余管理的動機。從這個視角看,管理層會提前考慮到會計準則的經濟后果,有意識地安排經營活動實現目標盈余或者平滑盈余,從而更好地迎合股東以實現價值管理。因此會計準則可能會對企業經營決策和行為產生間接影響,但若以此判斷會計準則能夠左右公司的戰略投資決策是言過其實。
雅戈爾以服裝業起家,因服裝業收入增速放緩后變成“服裝、地產、投資”三駕馬車的投資集團,是一家頗具代表性的多元化企業。多元化經營的主要原因是降低經營風險,“東方不亮西方亮”,通過行業間的交叉互補來平衡業績波動風險;此外,在發展中國家外部市場機會更多,多元化可以幫助企業盡可能抓住更多的盈利機會。多產業融合,不僅可以實現利用產業多樣性對沖風險和平滑利潤,特定的產業還能夠讓公司對業績實現主動管理,譬如投資業務可以讓企業充分擁有利用金融資產出售的便利性,讓企業主動地、有選擇地通過出售金融資產來調節利潤。這在美國股東利益至上的資本市場更是如此,可以最大限度地迎合資本市場對財務業績的預期,最典型的是通用電氣公司(GE)。
在傳奇CEO韋爾奇的帶領下,GE一度塑造了多元化的奇跡。GE開展多元化尤其是涉足投資,很重要的原因是美國公司對于利潤數字的過度關注,導致真實利潤與分析師盈利預測就算是差幾美分也會影響股價,進而會對管理層股權期權等帶來重大影響。美國公司竭力迎合或超越分析師的預測,就分析師盈余預測與企業真實盈余之間的關系,甚至出現了狗搖尾巴還是尾巴搖狗的說法。GE利用金融業務投資,一度能將實際每股盈余完美地控制在高于分析師盈利預測值一到兩美分左右。韋爾奇執掌期間,GE已不是一家工業公司,而是一家金融公司,來自金融板塊的利潤超過50%。韋爾奇還建立了以業績為核心的“數一數二”投資原則并被奉為經典,他聲稱公司不會容忍低利潤率、低增長率的部門。基于財務業績為核心的股東價值觀極大迎合了華爾街的投資機構,使得GE的股價不斷推升。
與此同時,會計準則在近二十年的發展中不斷趨向于為股東服務,決策相關性成為會計準則發展的主流,公允價值計量屬性被普遍引入會計算法規則中,其結果是公司的財務績效快速反映了公允價值的變化,但也導致那些具有大量金融業務的公司業績出現巨幅波動。2008年金融危機讓具有大量金融業務的GE差點破產,公司開始主動剝離金融業務,回歸智能制造領域。2018年6月,GE被踢出道瓊斯工業指數,122年光榮歷史終結。GE讓所有人開始反思:公司的短期股價、精準的季度性每股盈利實現真是衡量 CEO 成功與否的最佳指標嗎?取悅華爾街的管理方式,究竟會對公司的長期競爭力產生怎樣的負面影響?
同理我們回看雅戈爾。近幾年雅戈爾的投資、房地產業務的累計收益已超過服裝業務,因服裝聞名,卻以投資封“神”。雅戈爾財報中長長的金融資產列表、可供出售金融資產與長期股權投資之間令人眼花繚亂的重分類操作,被許多會計學者作為經典案例研究。然而,資本市場的波動變幻莫測,投資活動對利潤的影響可能是雙刃劍。雅戈爾2017年年報披露:扣除非經常性損益的凈利潤大幅下降,主要原因為本期計提對中信股份投資的資產減值準備 330,836.92 萬元;而地產板塊營業收入較2016年下降52.7%。事實上,早在2016年10月雅戈爾已經意識到相關的風險,董事長宣布要回歸服裝主業的原因:房地產業務因國家調控力度加大導致發展道路不明晰、投資板塊沒有強大和專業的團隊、服裝業是核心。2017年我國財政部發布新金融工具準則,更強調公司業務模式對金融資產分類的影響,新的金融資產分類將使得大部分原可供出售金融資產公允價值波動只能停留在權益項目,可供出售金融資產作為利潤的調節器作用將大幅下降。
同時,以公允價值計量某些金融負債且其變動計入當期損益,會導致公允價值變動損益裹挾凈利潤,使得業績波動完全脫離實體經濟運行實際。小米公司在香港上市時的業績爭議(據招股說明書,按國際財務報告準則2017年約虧損439億元,調整后Non-GAAP利潤約54億元)、巴菲特對伯克希爾公司業績波動的吐槽(美國公認會計原則要求將投資組合的未實現資本損益計入凈利潤中,巴菲特不認為這條規則是明智的,他稱這種按市值計價的變化將導致公司的凈利潤出現劇烈而無常的波動。如,在2018年第一和第四季度,伯克希爾分別報告了11億美元、254億美元的虧損;在第二、第三季度則為120億美元、185億美元的利潤)等現象,無不反映出人們對當下會計準則的質疑。
歸根結底,包括GE和雅戈爾的戰略選擇以及會計準則的變動趨勢,都證明單純以股東價值為目標的計量原則和經營戰略選擇,正受到挑戰。影響公司長期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因素,更多的來自產業和實體經濟核心競爭力,而不是絢麗的短期財務業績和股價表現。因此,與其說是會計準則及其變化影響了企業經營戰略選擇,不如說是單純以股東價值最大化、短期財務績效為唯一發展目標的價值思想的衰落,更會是企業可持續發展理念的回歸與崛起——這是企業要特別重視的。
作者系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會計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