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興標 陳東妮
青年導演畢贛近幾年聲名大噪,其作品具有濃郁的地域風格和詩意氣質,極大程度上拓展了電影的敘事和表達的邊界,讓更多青年導演懂得了電影該如何去表現和表達,也更進一步讓觀眾在其作品中領略不同的電影魅力。本文試圖從畢贛電影作品的文本關系、影像時空和音樂等方面探討畢贛電影美學的建構。
在提及當代青年導演之時,畢贛是無法忽略的一位。他目前有兩部作品問世,分別為《路邊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其作品無論是文本表意,抑或是時空表達都趨同于西方電影文化視域,人們能夠聯想到塔可夫斯基、波拉尼奧、大衛林奇等。然而,畢贛在這些前輩乃至大師的基礎上,又頗有靈性地邁了一步,更大程度上拓延了電影敘事表達的邊界,發現了電影的另一種可能。筆者以此為契機,探討畢贛在電影文本敘事與時空表達上的美學建構。
一、文本倫理:詩意地呈現現實與超現實事件的本末關系
當代獨立電影范疇下,電影創作更大程度地在文本創意上先行,甚至出現以文本創意為主的現象。畢贛的《路邊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便是兩個典型例子。
在文本倫理上,它們都是一個事件包容另一個事件,或者在從一個時空的事件躍層到另一個時空維度。《路邊野餐》借用《金剛經》中的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三者環繞,男主人公陳升因為過去的錯誤和如今的執念,久久無法面對出獄后的生活,在故鄉、記憶和親人的糾葛下,闖入一個叫蕩麥的小鎮,開始了一場似夢似幻的旅行,而在這場旅行中一切看似正常,卻無意間重逢了故人,仿佛是逝去的戀人張夕(理發店女老板)、長大后的侄子衛衛、衛衛的女友洋洋、還沒有出事故的酒鬼等。導演在這個方面大膽地在文本設計上穿越時空,利用超現實的手法,把陳升不安的心利用多重情境表達出來。這種魔幻現實主義的文本創意,裹挾著文本母體與文本分支倒置,兩者之間產生一種錯亂的朦朧、詩意和魔幻的美感。
而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這種文本關系更進一步升級。同樣對過去有執念,懷舊情緒縈繞于心的羅纮武,在尋找過去的戀人萬綺雯的過程中,經歷了一場夢幻般的旅行。前半部分,他不斷回憶,利用回憶與現實交織,而在最后長達一個多小時的長鏡頭中,羅纮武戴上3D眼鏡,和觀眾一同經歷了一場回往過去、潛入未來的旅行,他得以和未來的兒子在山洞中打乒乓球,和過去的戀人萬綺雯——凱珍在小鎮臺球廳初遇(或重逢),見到了朋友母親的背叛和逃離,最后在燃燒的房子里和愛人旋轉起來,煙花燃燒,手表停滯……畢贛企圖利用電影這門視覺藝術的可觀看性,制造文本錯亂和倒置所帶來的奇異效果,羅纮武的身份也和觀眾形成了一個完美的互動,催生了一種共同體驗,同時也消解了所謂的夢境或者幻想,就像一場電影、一場魔幻的旅行。這種超越現實之上,卻又和故事本身發生千絲萬縷的聯系,就如同西方后現代敘事文本的模式,如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這種本末倒置或者包容文本形式的美感,本身成為畢贛電影美學的典型特點。
當然,這種文本關系想要融合在故事的講述中,容易出現生硬和不和諧跳躍感,畢贛在處理上巧妙地利用了詩歌,把文本和影像自然地融合在一起。詩歌藝術在于把具象的事物、景觀、事件等利用抽象經驗加以融合凝練,最后見諸于文字之上,而畢贛的詩歌正是其個人生活體悟與記憶的凝華,包括對于凱里的感受,對于愛情、婚姻、離別和重逢的體悟等。
在電影創作過程中,畢贛巧妙使用詩歌,并恰如其分地融入演員的談話、訴說、自白,靈性的詩句帶給人一種清新、魔幻以及南方的地域生態質感。同時,搭配上畫面空間的內容,形成韻律之外的一種時間流逝和空間消逝的美感。
二、詩化影像:時間和空間的轉化、置換
對于導演畢贛的作品,其最具標簽性的特質便是其長鏡頭,《路邊野餐》擁有四十多分鐘的長鏡頭,《地球最后的夜晚》的長鏡頭長達一個小時。然而,畢贛仍然在做自己最喜歡的嘗試和突破,在畢贛的兩部長片里,人們清晰可見的時間長度和空間的延展,卻在另一層面隱秘地展示出:時間在轉動中靜止和空間在靜止中流動。
而畢贛最擅長也最喜愛的表現方式便是空間細節,這些細節在時間和空間的軸線上巧妙糅合,形成一種時空互融的藝術效果。例如,《路邊野餐》里面鐘表出現過多次,無論真假,安放在空間之中的鐘表都是在表現時間意象,并且隨性轉化時間長度、時間的過去式、未來式等。影片中,陳升和花和尚在路邊談話時,車中鐘表這一物件清晰倒影在車窗玻璃上,指針的變動是倒轉的,給人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小衛衛在房間里畫的鐘表,頗像古代人用的日晷,隨著光線時空變化,時間不停變化;在凱里這個時間和空間都賦予超現實主義意蘊的亞熱帶地域,它給人一種時間和水域融合所延展出的想象力美感。
同樣,這一意象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再次出現,羅紘武在漏水的老屋內,調試著舊式鐘表,從鐘表背后拿出舊照片,鐘表指針模糊地倒影在腳下水域上,這一空間細節恰恰映襯了時間的氤氳、模糊和記憶的不確定性。而將這一細節意象呈現最完美的還是《路邊野餐》中最后的那一幕,陳升坐在火車上靜靜睡去,對面行駛而來的火車上,粉筆畫出的鐘表影子倒轉,除了火車的隆隆聲,時間仿佛在一瞬間真的顛倒,回到過去。
三、音樂與詩:藍調節奏,詩化氣質
畢贛在當代青年導演中是頗具文藝氣質的一位。他喜歡把舊式音樂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呈現一種懷舊、朦朧乃至不可捉摸的神秘氣息,這種感覺猶及南國濕潤氣候下的低音淺唱,又繼承了中國臺灣電影那種輕搖滾的音樂風格,類似于侯孝賢的《南國,再見南國》,畢贛把最喜愛的音樂也融入自己的作品中。
《路邊野餐》中,畢贛使用了早期臺灣音樂人李泰祥的《告別》、包圣美的《小茉莉》、伍佰的藍調搖滾等。《告別》在影片中第一次出現時,老醫生拿著壞舊的錄音機,咿呀的音樂,加之老醫生的訴說,顯得很沉悶。在陳升經歷過蕩麥這一旅程中,遇見過去、未來,回到現在,在影片最后,詩歌獨白過后,隆隆的火車聲響起,再一次聽到《告別》的曲子,給人不一樣的感受,陳升正式向不可逆轉的“過去心”告別,這是一種頗具浪漫性的告別方式。《小茉莉》則是陳升在蕩麥旅途中聽到的一個小插曲,他遇見了長大后的小侄子衛衛,這首臺灣民謠歌曲輕柔明快,它呈現的是陳升的“未來心”——對于將來生活的一種期愿。另外,畢贛還使用伍佰的藍調搖滾,這種風格化尤為明顯的曲風,也成了他電影音樂獨特的一面。《路邊野餐》這一影片英文名字翻譯為“Kaili Blues”,即凱里藍調,布魯斯音樂那種優雅緩慢傾訴的氣質,極為符合本片的敘事風格,也適合詩歌低吟的節奏。《路邊野餐》最后的火車上,觀眾看到了衛衛在火車上畫鐘表,一個一個連貫起來,形成時間倒流的“假象”,詩歌最后搭配一句“當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間暗室”,這樣使用恰如其分,相得益彰。
同樣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畢贛也使用了伍佰的音樂《堅強的理由》,低沉憂傷,很好地映襯了羅紘武回憶過去的內心情緒。畢贛的作品都使用林強作為配樂人,音樂隱秘而沉郁,也使得影片更具神秘的藍調氣質。
四、結語
青年導演畢贛作品雖然只有兩部,但其濃郁的地域風格和浪漫的詩意氣質給中國中青代導演一個強有力的刺激,他極大程度上拓展了電影的敘事和表達的邊界,讓更多青年導演懂得了電影該如何去表現和表達,也更進一步讓觀眾在電影中領略不同的電影魅力,如同在時間和空間中潛行,亦如詩意,亦如夢境。
(河北傳媒學院)
作者簡介:徐興標(1987-),男,山東臨沂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戲劇影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