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蘿驪

伯德
青春衛護其本身,嚴厲如太陽塵。——切斯拉夫·米沃什,《贊歌》,1934
薩克拉門托,這個美國加州中部的城市,因NBA國王隊而為中國人熟知。這座城市,也是加州州立大學所在地。暑假的一天,高三女孩克里斯汀在母親的陪伴下參觀了這所學校,這是母親為她制定的升學目標。
克里斯汀想去紐約讀書,那個隨處都能看見文化名流的地方。但母親不這么想,一是因為她的家庭負擔不起名校學費,二是因為紐約太亂了,隨時都有恐怖襲擊的威脅。出于安全的考慮,克里斯汀甚至不能到公立中學讀書,那兒的學生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捅死。克里斯汀因此被送到了教會學校圣心中學,在那里度過了兩年的光陰。
如今,在從州立大學回家的車上,克里斯汀關掉了收音機里播放的文學節目。她想聽流行音樂,“想經歷點風雨”,卻被42歲才生下她的母親制止了。母女倆就克里斯汀的未來爭吵著,女孩忍無可忍,她拉開車門,面無表情地跳了下去……
克里斯汀的家庭由5個成員組成,她,她做心理醫生的母親,她風趣體貼、實際上被抑郁癥折磨多年的父親,一個領養的不知道是印第安人還是亞裔的哥哥,還有哥哥那和他一樣、在臉上打滿閃閃金屬釘的少數裔女友。
哥哥從“伯克利”畢業,卻找不到工作,只能跟女友一起在富人區的超市當收銀員。頭發花白的父親作為家庭經濟的砥柱,不但不能退休,還要為他那岌岌可危的隨時都會辭退自己的公司隱憂。
這便是克里斯汀的微觀宇宙。從薩克拉門托上空往下看,貫穿加州東西南北的交通網在這里不情愿地交匯。這座興起于19世紀上半葉的淘金城市,兼作州府的縣府,如今靠農業和制造業維系著社會流動,在紐約那種理想居所的遙遠映襯下,顯得暮氣沉沉。往南,是同樣沒有希望的斯托克頓,往西南,是克里斯汀眼里還算過得去的舊金山。


克里斯汀抱著她摔斷的、打上石膏又纏上粉紅色紗布的胳膊,回到圣心中學。在這里,她給自己起了另外一個名字:伯德小姐(Lady Bird),用以跟窮人區的住宅劃出一條界限。她跟數學學霸朱莉要好,卻從來不向她請教學習經驗,分數糟得一塌糊涂,還自我安慰地向校長申請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面對掛科的事實,她偷走老師的成績單,又靠耍嘴皮子給自己爭取了一個B。她敏感、躁郁、叛逆,也有著與生俱來的同情心。她頂撞母親,卻又時刻在意她的反應。為了融入富孩子的小圈子,她不惜當眾對女教師說侮辱性的狠話,甚至整蠱老修女。但雕刻在教堂拱璧上的圣子知道:她這么做,全是因為像加州的太陽一樣強加在她身上的,殘酷的青春期。
在圣心中學,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問題。教歌舞劇的老牧師中年喪子,在指導學生表演流淚時忍不住自己先哭出聲來。伯德小姐的初戀男友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第二個男友空虛,乏力,靠“聚會上找角落看書的朋克青年”人設誘獵著一個又一個迷妹。胖女孩朱莉,好不容易在歌舞劇上找到了自信,轉眼又被顧家的數學老師和追求新朋友的伯德小姐雙雙冷落。
伯德小姐實在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在這里,她步入老年的父親突然就失了業,要靠女兒的人脈與兒子應聘同一個崗位。在這里,母親連一本3美元的雜志都舍不得給她買,因為躺在床上看書“是富人的生活”。
伯德小姐和父親偷偷商定,申請了去東海岸深造的獎學金。
她挨過感恩節,挨過圣誕節,挨過一個個壓抑焦躁又備受打擊的日子,終于在高中畢業前收到了一份入學邀請。
看上去像個美國夢,像威爾·史密斯在《當幸福來敲門》里成為百萬富翁的故事。像一部傳教片——當伯德小姐在宿醉的早晨走進教堂,聽著星期天的禮拜歌,開始想念薩克拉門托。
當我們的視線跟隨伯德小姐的回憶行駛在熟悉的街道和柏油路上……
你一定會發現,這部由女導演格蕾塔·葛韋格執導的影片,正在用異常克制的鏡頭語言,解決著一個困擾全世界政黨的難題:號召大學生返鄉。
愛你長大的小鎮,愛你的父母,愛他們給你起的名字——薩克拉門托的河流說。
伯德小姐于是把她的名字改回“克里斯汀”,一次偉大的回溯:窮人擁抱她貧窮的底色,國家揭開它秉承的精神——映照著片尾被遺留在醫院里的弱小的中國母子。
我甚至不敢說我看懂了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