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魯迅的雜文是探求魯迅中國文化觀的文本主戰(zhàn)場。本文將立足于魯迅的雜文語境,具體論析魯迅在面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渣滓泛起的時代背景下,艱難探索出的一條“魯迅式撕裂”之路——“自我撕裂”“社會撕裂”“文化撕裂”,試圖挖掘魯迅對于被誤讀、被遮蔽、被利用的傳統(tǒng)文化的真實文化心理,明確其對于傳統(tǒng)文化足以禁得起撕裂,以及唯有在撕裂后方能顯露出其本真樣態(tài)的“不抱希望地去愛”的熱切希望。
關鍵詞:魯迅;雜文;傳統(tǒng)文化;“撕裂”;希望
作者簡介:黃奕丹(1998.7-),女,漢,四川成都大邑縣人,山西大學文學院本科,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7-020-02
一、自我撕裂——直面與反思之始
(一)文化底色
魯迅祖父較為“民主”的教育觀——啟蒙讀物不必定要由《四書》《五經(jīng)》始,《西游記》是可以先于儒家經(jīng)典閱讀的。這實則成為魯迅不一味以儒家經(jīng)典為尊,而能較為公正客觀看待儒家文化的一個重要原因,也奠定了魯迅博通而兼有的傳統(tǒng)文化觀。“開蒙課本是歷史讀物《鑒略》。”[1]對于魯迅建構(gòu)中國文化的走向認知——“循代而下,至于卷末,必凄以有所覺”“蕭條而止”[2]有著重要影響。
魯迅早年所受的學堂教育乃是中國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子集。據(jù)周建人回憶“啟蒙老師是玉田老人”“是個秀才。”“魯迅十二歲時到三味書屋從壽鏡吾先生讀書。三味的意思,按壽鏡吾先生的兒子壽洙鄰后來的解釋是:經(jīng)書之味,史書之味,子書之味。”[3]私塾教育與科舉現(xiàn)狀構(gòu)成的文化環(huán)境對魯迅一生的思想都產(chǎn)生了極深遠的影響,傳統(tǒng)儒家思想在其文化視野及文化思維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魯迅文化涉獵的范圍極廣,幼年便喜愛自然科學的魯迅,對昆蟲和植物的古書情有獨鐘。而后大量畫譜、小說、野史、隨筆等“雜書”的閱讀乃至鈔寫,極大地拓寬了魯迅的傳統(tǒng)文化認知觀,促使其明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多樣性內(nèi)涵,這成為魯迅文化觀中另‘抹不可忽視的底色。以最為純粹的態(tài)度,全而浸潤于豐富的傳統(tǒng)文化,他感受過傳統(tǒng)文化的本真樣態(tài)與原有活力,面對偽質(zhì)文化與涼薄世態(tài)的強烈沖擊,直接成為其深切反思的促發(fā)點。
(二)自我反思
父親生病,時常奔走于藥鋪和當鋪間的魯迅飽嘗了冷眼與嘲笑,促使其開始思考“看客”群體的存在;懌異的藥引,庸腐的大夫,更是堅定了魯迅對于自然科學的追求;父親臨死之前,在“精通禮節(jié)”的衍太太的指示下,對父親的聲聲呼喚,成為魯迅最悔恨之處。少時經(jīng)歷觀人世百態(tài),成為魯迅反思自我與文化的開端。反思之時,便是個人文化認知與整體文化的撕裂扯痛之時。
當魯迅思想逐漸成熟,走上文學思考與批評之路時,反省精神貫穿始終。“我解剖白己并不比解剖別人留情而。”[4]“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歷的我”[5]便是魯迅對于自我最殘酷卻深切的剖析。他將全我深深地納入傳統(tǒng)文化中,與其融為一體,而后一生都在奮力從傳統(tǒng)文化中升拔,并非脫離,而是希冀以局中人深切的文化體遇,以旁觀者清醒的文化思維來審視自我與傳統(tǒng)文化,洗凈污垢,還至其最清白的樣態(tài)。在去除附著在傳統(tǒng)文化上的糟粕時,亦拔除掉自己身上的“鬼氣和毒氣”,這便是覺醒與反抗的代價。步入“歧路”或者“十字路口”,即滅亡與新生的臨界點時,魯迅與傳統(tǒng)文化一起承受著,感受著自我與文化撕扯所帶來的痛裂感,以及痛裂感中所蘊含的原始文化生命力復燃的快感。
二、社會撕裂——與文化相關物戰(zhàn)斗
普通民眾之昏。“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6],麻木愚昧無知的中國“看客”群體,處于文化怪圈而不自知,處于“吃”與“被吃”的文化氛圍中而不自覺,中國人及傳統(tǒng)文化的活力使逐步衰頹。“看客雖然明知是戲,只要做得像,也仍然能夠為它悲喜,于是這出戲就做下去了。”[7]民眾習慣了敷衍化與表而化的生存狀態(tài),故魯迅一生都在呼喚真誠,拒絕此種生存狀態(tài),他試圖用最激烈卻最真誠的方式與狀態(tài)去感受傳統(tǒng)文化生命脈搏的存在。即“只要誰露出真價值來,即使只值半文,我決不敢輕薄半句。”“不和你們來敷衍。”[8]
奴隸性。不論是普通民眾,還是知識分子,都不可避免染上奴隸樣態(tài)。“茍奴隸立其前,必哀悲而疾視,哀悲所以哀其不幸,疚視所以怒其不爭”[9]是魯迅在評拜倫對其同胞態(tài)度時所用之語,更是魯迅對于國人奴隸性精神病灶的深切認知。“驕和諂相糾結(jié)的,是沒落的古國人民的精神的特色。”[10]奴隸性表征不同,媚上欺下與卑瑣的卻是共同之處。究其根本,無非是為一“活”字,本無可厚非,但僅追求生命物理形態(tài)的存在,拋卻人存在的本質(zhì)屬性——思考與生命意識,唯剩卑瑣,便會演變?yōu)轸斞杆^的“意圖生存,而太卑怯,結(jié)果就得死亡。”[11]
三、文化撕裂——與文化矯飾的戰(zhàn)斗
文化本體在歷史進程中,內(nèi)涵本真的文化被層層垢污掩蓋而而目全非。魯迅正是在文化本真性喪失及偽垢文化大行其道背景下,力圖撕碎覆于本真文化上的種種外物,追尋本真的文化樣態(tài),尋找傳統(tǒng)文化在發(fā)展進程中的健康狀態(tài)。
(一)文化偽飾癥象
文化借口化。“要做事的時候可以援引孔丘墨翟,不做事的時候另外有老聃,要被殺的時候我是關龍逄,要殺人的時候他是少正卯。”[12]中國傳統(tǒng)文化多是以書籍經(jīng)典為載體,而自解讀經(jīng)典的那一刻起,便開始逐漸偏離原真思想,這本是歷史進程中不可避免的現(xiàn)象。但當文化被人破壞性利用,成為其行為的借口與工具之時,帶給文化的便是失真性與極端的世俗化。
文化凝固化。“字而雖然改了,涵義還依舊。”[13]偽質(zhì)文化的頑固性與深入骨髓性,是文化筆端化帶來的自欺欺人之果,文化革命換湯不換藥,僅浮于表而,這又與國民敷衍性的文化生存狀態(tài)相關。“仿佛時間的流駛,獨與我們中國無關。”[14]使得魯迅極迫切的想要為其注入新鮮的活力,這是又一重文化撕裂的意義。
(二)文化撕裂途徑
求真。而對層層偽飾的文化及圓滑虛偽的國民,呼喚“真”的回歸成為魯迅撕裂文化偽飾性的重要途徑。“將無論是誰的白欺欺人的假而全都撕掉”[15]是魯迅對于“求真”的決絕之態(tài)。于史書資料的選擇求真,即“野史和雜說自然也免不了有訛傳,挾恩怨,但看往事卻可以較分明,因為它究竟不像正史那樣地裝腔作勢。”[16]
發(fā)展。文化在歷史進程中被動拾得過多包袱,逐漸凝固化與醬缸化,“發(fā)展”成為魯迅撕裂文化凝固性的重要途徑。“我們目下的當務之急,是:一要生存,二是溫飽,三是發(fā)展。”[17]革命是通向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式。有破方有立,變是為了以健康的狀態(tài)存在,即“從原蟲到人類,從野蠻到文明,就因為沒有一刻不在革命。”[18]“蠻力”和“鞭子理論”亦是實現(xiàn)文化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式,即魯迅對于文化原始的健康的向上動力的渴求。
“死中求活法。”傳統(tǒng)文化流動性漸止,誤解化與利用化帶給傳統(tǒng)文化過多的渣滓與負擔,又逢民族危亡關頭,中國傳統(tǒng)文化似乎走入了“死胡同”。“死中求活”法,便成為魯迅撕裂文化“無路性”狀態(tài)的重要途徑。“人類為向上,應該活動,活動而有若干失錯,也不要緊。惟獨半死半生的茍活,是全盤失錯的。”[19]而對文化與民族危機,當務之急是要擺脫死路,急需一種“破”力,唯先破再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困境中尋得一路,以求生存與發(fā)展。
希望。“不抱希望地去愛”是魯迅探索出的一條魯迅式希望之路。希望貫穿魯迅文化撕裂的始終,成為伴隨文化撕裂不可替代的明燈。即魯迅文化撕裂的出發(fā)點便包含有對尋回健康傳統(tǒng)文化的希望,故能夠指引其文化撕裂的發(fā)展走向以及最終到達光明之境,而其中歷程布滿黑暗,這便是魯迅“盛滿了光明的黑暗”的意義。因懷有對傳統(tǒng)本真文化的堅信與希望,故而能夠更加無所畏懼的撕開層層附庸于、侵蝕進傳統(tǒng)文化中的渣滓,還文化以生機與活力。
生于斯,長于斯的魯迅對于傳統(tǒng)文化有著極為深切的體驗,傳統(tǒng)文化是構(gòu)成魯迅的重要部分,沒有傳統(tǒng)文化,便不會有完整意義上的魯迅。作為時代的“中間物”,他了然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健康狀態(tài)與發(fā)展軌跡,而對被誤解化,偽飾化的文化現(xiàn)狀,以及精神處于衰頹的人民與文化氛圍。為喚醒民眾,拯救文化,他選擇了最為激烈的方式,即進行白我撕裂、社會撕裂以及文化撕裂。魯迅一生都在同傳統(tǒng)文化融存、貫通,他與文化共同探索著,堅持著,承受著啟蒙中的撕裂,渴求著文化的新生。縱觀魯迅的文學之路,他是將自己置于黑暗中,以光明為充盈內(nèi)蘊,以“不抱希望地去愛”的深切希望,力圖將傳統(tǒng)文化引至本真之態(tài)。
注釋:
[1]周建人:《回憶大哥魯迅·回憶魯迅的學習和教育活動》,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2]魯迅:《墳·摩羅詩力說》,《魯迅全集》,中國人事出版社,第19頁
[3]周建人:《回憶大哥魯迅·回憶魯迅的學習和教育活動》,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4]魯迅:《而已集·答有恒先生》,《魯迅全集》,第524頁
[5]魯迅:《吶喊·狂人日記》,《魯迅全集》,第98頁
[6]魯迅:《墳·我之節(jié)烈觀》,《魯迅全集》,第39頁
[7]魯迅:《華蓋集續(xù)編·馬上支日記》,《魯迅全集》,第476-477頁
[8]魯迅:《華蓋集續(xù)編·我還不能“帶住”》,《魯迅全集》,第449頁
[9]魯迅:《墳·摩羅詩力說》,《魯迅全集》,第26頁
[10]魯迅:《二心集·現(xiàn)代電影與有產(chǎn)階級》,《魯迅全集》,第690頁
[11]魯迅:《華蓋集·北京通信》,《魯迅全集》,第392頁
[12]魯迅:《華蓋集續(xù)編·有趣的消息》,《魯迅全集》,第438頁
[13]魯迅:《華蓋集·咬文嚼字(一至三)》,《魯迅全集》,第379頁
[14]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一至四)》,《魯迅全集》,第382頁
[15]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十至十一)》,《魯迅全集》,第406頁
[16]魯迅:《華蓋集·這個與那個》,《魯迅全集》,第418頁
[17]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五至六)》,《魯迅全集》,第390頁
[18]魯迅:《而已集·革命時代的文學》,《魯迅全集》,第511頁
[19]魯迅:《華蓋集·北京通信》,《魯迅全集》,第393頁
參考文獻:
[1]魯迅1938《魯迅全集》[M]北京:中國人事出版社,1938
[2]周建人2001《回憶大哥魯迅》[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3]黎志敏《論魯迅的“自我文化對峙”:走出“傳統(tǒng)——現(xiàn)代的文化迷局”》[J]《文史哲》,2018(2)
[4]吳翔宇《魯迅“文化批判”的歷史思維與實踐路徑》卟求索,20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