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化題材與國際化敘事

易穎

摘要：《白蛇：緣起》是《巨齒鯊》之后上映的又一部中美合拍片，這部動畫電影與以往的中美合拍片最大的不同在于，這是一個基于中國本土開發的項目，它在內容定位、制作團隊、題材選擇上首先照顧國內市場，而在故事改編和敘事節奏上又以商業電影的標準為主。在商業性和文化自覺上做到了較好的平衡，即使它在敘事邏輯上有些許瑕疵。這部電影的成功也給一直受到觀眾質疑的中美合拍片新的思路。

關鍵詞：《白蛇：緣起》? 動畫電影 中美合拍片

2018年，好萊塢六大制片公司之一華納兄弟在中國電影市場的成績斐然。年初的《頭號玩家》以13.96億元的國內票房成功開局，年底的超級英雄電影《海王》在中國電影市場票房達到20億元，成為2018年12月中國電影市場票房的支柱。與這些引進片在國內電影市場取得的成績相比，更加耀眼的是華納投資制作拍攝的兩部中美合拍片的成績。暑期檔上映的《巨齒鯊》口碑及格，全球票房超過5億美元;年底上映的《白蛇：緣起》在排片不高的情況下，憑借良好的口碑實現了票房逆襲，國內票房達到4.42億元。

盡管在制作規模、市場影響和知名度上，后者與前者之間存在著較大的差別，但其啟示意義不遜于前者。它與以往的中美合拍片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一個基于中國本土市場開發的項目，照顧中國觀眾的觀影習慣，實現了本土化的定位和國際化的類型敘事，在工業技藝和藝術上都達到了一個比較讓人滿意的水準，給一直受到觀眾質疑的中美合拍片提供了另一條解題思路。

本土化定位

一、團隊本土化。以往的中美合拍片，項目運作通常以好萊塢制片公司為主導，中方團隊為其提供內容“中國化”的參考，比如《臥虎藏龍：青冥寶劍》《長城》《我最好朋友的婚禮》等。好萊塢制片公司習慣于使用具有雙語國際化背景的中方電影人，試圖將好萊塢式類型電影進行“中國化”移植，在內容制作層面上，試圖以改換“地點”“人物”的方式進行的所謂的“內容中國化”。但是，用這種方式操作出來的電影在口碑和票房上幾乎全軍覆沒。另外，這種試圖照搬好萊塢類型片的“中美合拍片”在市場上面對本土電影和好萊塢進口片的雙重競爭，除了如《巨齒鯊》這樣的特效大片，幾乎沒有競爭力。于是，華納這一次在內容上瞄準了動畫電影，在合作方上選擇了追光動畫。

華納在中國市場瞄準動畫電影不是沒有原因的。一則，近幾年間國內上映的動畫電影在“質”和“量”上都有明顯的提升。二則，《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在市場和口碑上得到的反饋，也說明了觀眾對國產動漫的期待。而參考動畫電影工業發展更為成熟的美國和日本，中國（本土）動畫電影在質量和市場容量上，都還有不小的進步空間。換句話說，這一領域潛力不小，競爭相比其他電影類型還沒有那么激烈。成立于2013年的追光動畫這些年來一直致力于國產動畫電影的開發和制作，之前上映的《小門神》《貓與桃花源》《阿唐奇遇記》等雖然票房不佳，但是在動畫電影技術層面已經獲得業內的認可。同時，這幾部電影在題材上也有豐富的文化底蘊。《小門神》取材自上古神話《山海經》，具有濃郁的民俗風情;《阿唐奇遇》對中國的“茶文化”有自己獨有的詮釋;《貓與桃花源》中美輪美奐的桃源風景也讓觀眾印象深刻。這讓追光動畫在國內動漫整體低迷的情況下，成為國內少有的頗受期待的動畫制作公司之一。

二、定位本土化。中外合拍片尤其是中美合拍片長期存在一個“拍給誰看”的問題。①由于東西方的文化差異，選擇一個與兩邊都有關系、雙方觀眾都能接受的故事本來就很難，即使有《臥虎藏龍》《功夫》等少數電影在國際市場表現不俗，但國內觀眾卻不買賬。與試圖討好全球電影市場觀眾的定位相反，動畫電影《白蛇：緣起》并不打算兼顧國內外市場，而是以國內市場為根基，在敘事、畫面、節奏等方面融入更多好萊塢商業類型片的元素。這是基于以往的教訓以及制作方現有的情況做出的選擇。華納兄弟中國區總裁趙方接受采訪時也曾說：“我們每個電影的目標市場還是會區分開，像《巨齒鯊》這種主打國際市場的電影，成本需要上億美金，創作周期也長，一般可能三到四年會有一部，而且前提是我們非常有信心才會去做。”②而中等成本的電影在制作上更加靈活，風險也相對更小。

三、內容本土化。追光動畫之前制作的動畫電影都是自主編寫的原創故事。完全原創的國產動畫電影的短板在于，在故事本身沒有足夠的國民知曉度的情況下，觀眾對于電影的了解和接收存在很大的障礙。吸取前三部電影的教訓，追光動畫這次暫時放棄了制作完全原創的故事，選擇了改編。《白蛇傳》是中國古代四大民間傳說之一，這個人妖相戀的故事從唐傳奇經過數個版本的演變，早已深入人心。

在美術造型上，《白蛇：緣起》在畫面上頗具古風，同時又與當下的審美相契合。畫面以水墨丹青為主基調，同時又以高飽和度又具有中國風的色彩滿足觀眾的視覺需求。電影在人物外形塑造上兼具傳統與現代。女主人公白娘子雖然是蛇妖，但在形象設計上是依照中國人對仙女的想象進行形象塑造，在人物的五官和氣質上則與現代人的審美更加接近。這與之前國產動畫電影的人物造型在視覺上有所不同，而先進的動畫技術又延續了觀眾所熟悉的傳統人物形象中精華的部分。

除了故事和畫面，電影在各種細節設置上也盡量做到有出處。比如，電影中許宣生活的“捕蛇村”位于永州，這里的村民以捕蛇抵扣沉重的賦稅。“永州”的典故出自晚唐柳宗元的散文名篇《捕蛇者說》。這一版《白蛇》將時代背景放在晚唐時期，古典名篇給虛構的故事賦予現實的厚度，在趣味性又有了一層社會縱深。此外，電影中許宣在江上清唱的《何須問》也都有出處——比如“君不見東流水，一去無窮已”就出自唐代詩人賀蘭進明的《行路難五首》。可以說，在飽滿的故事節奏之外，電影也以豐富的文化底蘊讓觀眾享受到一場文化的視聽盛宴。

國際化敘事

《白蛇：緣起》盡管在定位、題材、制作團隊上都是立足本土，但是在敘事上又是以符合商業電影原則的國際化敘事為主。這主要表現在它對古典文本的改編以及這部電影的敘事節奏上。

一、符合觀眾心理的現代化改編。《白蛇傳》是中國古代民間四大傳說之一，這個故事在不同的時期有著不同的版本，直到明代馮夢龍整理潤色的宋元舊作《警世通言》的卷二十八之《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中，③人們所熟知的愛情故事才有了雛形。這個故事中，白娘子美貌而善良，而許仙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膽小懦弱的平凡書生。到如今，這樣的愛情故事都已經很難再打動觀眾了，更何況，再重復一遍舊故事也只是炒冷飯而已。于是，《白蛇：緣起》不僅完全將重心放在兩人的前世情緣上，而且從人物形象到故事邏輯都完全進行了改變。創作者將白蛇從觀眾熟悉的少婦白娘子，變成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小白，男主人公從缺乏擔當的木訥書生變成活潑好動的青春少年許宣。兩人從相識到相知的過程也不再是白蛇“報恩”的古典戲劇情，而是一個貼合當下觀眾心理的現代愛情故事。這種改編恰到好處地解決了古典戲本中，“給予現實生活中難以獲得美滿愛情的平凡且貧苦的下層男性以一種心理補償”的問題。④電影里的“許宣”與人們所熟知的“許仙”正好構成硬幣的正反面。從敘事學的角度來看，要形成一個能夠訴諸觀眾感性知覺的故事，首要在于建立一個能讓觀眾信服的人物，因為人物是故事情節的主要承擔者。觀眾相信了人物，才會相信這個人物在情節壓力中做出的抉擇，從而產生共情。因此，這種改編是恰到好處的。

二、貼合商業電影節奏的敘事。在敘事節奏上，《白蛇：緣起》大量使用平行剪輯增強觀眾的緊張感。平行剪輯在敘事上造成“交叉蒙太奇”的效果，“交叉蒙太奇將同一時間不同地域發生的兩條或者數條情節線迅速而頻繁地交替剪輯在一起，其中一條線索發展會影響到其他線索，各線索相互依存，最后匯集到一起。”⑤因此，電影中的人物發生關系、故事推進、剪輯節奏相比其以往的電影，有明顯加快。這與追光動畫前幾部作品在敘事上主要以單一的情節線索推進故事不同。這種敘事方式故事推進雖自然流暢，但由于缺乏時空和場景變換，節奏緩慢，對于觀眾來說，“可看性”大大降低。

電影中的主要線索——晚唐時期，社會動亂的背景下國師以除妖的名義捕蛇，讓蛇族陷入生存危機引發的戰爭;小白與許宣因為這場動亂認識并相知相愛，身不由己卻又共同完成成長，是齊頭并進同時進行的。電影的后半段有三場高密度的打斗戲，在視覺和配樂上兼具奇幻電影和中國傳統武俠電影的風格，節奏感增強的同時保證了電影的視聽效果。

除此之外，電影中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不止于主要角色。電影中的配角國師、國師的弟子、蛇王、寶青坊的主人狐妖等，從人物出場到造型都有精心設計。尤其是“寶青坊”的主人狐妖，這個亦正亦邪的角色以其妖嬈的風姿、詭異的說話和行事方式讓觀眾印象深刻，同時極大地豐富了電影的敘事空間。電影結尾處留的小彩蛋也給觀眾無限的想象。看得出來，這個系列的動畫電影是有望開拓新的故事地圖的。

當然，電影目前所呈現的敘事節奏存在的問題在于敘事邏輯上的硬傷不小。由于故事背景和人物都缺乏鋪墊，導致人物行為轉變嚴重缺乏動機，敘事轉折基本靠編劇強行推動而非人物發展自然產生，跳躍感太強。前面的情感戲與后面的打斗戲幾乎可以說是兩個故事，中間穿插的許宣自愿“人變妖”的情節，除了突出許宣的深情之外，沒有任何作用。當然這些敘事邏輯上的問題，都在緊鑼密鼓的精彩打斗戲和感人肺腑的愛情戲中被掩蓋了。觀眾們享受到一場有淚有笑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自然不會去細摳這些故事節奏的問題。在精美畫面的加持下，電影在開始排片不高的情況下通過口碑票房逐漸走高，也就是順理成章了。

結語

全球化語境下，動畫電影在跨文化傳播中具有天然優勢。“在全球化文化語境下，動畫電影成為一種世界通用語言。”⑥曾任中影集團海外推廣公司總經理、從事電影出口工作近三十年的周鐵東曾說：“動畫是唯一一個繼武俠之后的商業契機。”動畫電影從制作開始就是一個純粹“創造”的過程，創造的邊界是藝術家想象力的邊界。沒有真人演員，沒有實景，故事和人物不僅能夠能夠得到最大程度的延伸，而且有利于隱藏制作人的國籍和文化身份，更容易克服文化折扣。（本文系四川外國語大學2018年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項目編號：SISU2018YY22）

（作者單位：四川外國語大學）

本文責編：樂 禾

注釋：①楊 柳，張 珍：《中美合作制片3.0時代講述中國故事的策略》，《當代電影》，2017（01）。

②《財經》：《華納兄弟中國區總裁趙方：好萊塢巨頭在中國的下半場競爭是本土化制作》，http：//yuanchuang.caijing.com.cn/。

③④王 立，劉瑩瑩：《試論白蛇傳故事的嬗變》，《遼東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5）。

⑤安文靜：《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在動畫片中的應用分析》，《藝術科技》，2016（10）。

⑥葛玉清：《對話虛擬世界：動畫電影與跨文化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