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鳴



我與楊科云兄有過一面之緣。2014年他參加“北京水墨公益基金會”主辦的廣西省十大青年書法家展覽,我應邀去參加開幕式,結果發現廣西這十位書家的水平都很高,但總的來說楊科云是其中較為突出的一位。這一次成聯方老師吩咐我為一位云南昭通籍書家寫評論,沒想到正好是楊科云兄,不得不說是一種緣分。
作為云南省的下轄市級行政區,昭通位于云南省東北部,地處云、貴、川三省結合處,自古以來就是人杰地靈,昭通歷史上是云南省通向四川、貴州兩省的重要門戶,是中原文化進入云南的重要通道,云南文化三大發源地(大理昭通昆明)之一,素有小昆明之稱,為中國著名的“南絲綢之路”的要沖,素有“鎖鑰南滇,咽喉西蜀”之稱。
所謂鐘靈毓秀,楊科云的書法藝術肯定會受到地方水土的滋養,但我認為他的優秀更為重要的是出眾的天賦以及個人后天的努力。雖然愛迪生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已經是老生常談,但沒有天賦也絕對是萬萬不能的。陳傳席老師就曾說過,沒有這百分之一的天賦,那些汗水也是白流。從科云流動的宛如云紗一般的筆法之中,從整件作品上豐富的墨色變化,正能看出他天資聰慧,當然從結體上可以發現蘇東坡、顏真卿以及孫過庭的影子,可以肯定科云背后所下的功夫并不比別人少。王羲之曾自評:“吾書比之鐘、張,鐘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尤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即使書圣王羲之,也不能不深入臨習法帖,精研傳統,必須有著“池水盡墨”的堅持,否則也不能超逸絕倫。在當代這個以展覽為關鍵詞的時代,真正能始終如一地做功課又有幾個人呢?絕大多數人都是下了一點功夫,便成天想著入展和獲獎,學習當代人,學習獲獎作者,學習評委,這樣的學習是不可能成為頂尖級藝術家的。就筆者本人來說,2012、2013年一段時間也曾投過展覽,并取得過一些成績,但是,實際水平卻沒有提高,所以后面一段時間則回到經典的臨習上。可喜的是,從科云作品之中雖可以看到當代展覽的形式感,比如大量印章的使用,墨色上的塊面化處理以及相互呼應,但是,點畫的精到、結體的緊湊、筆勢上的連貫,這些都是需要極強功力支撐的,而且在一張作品之中,將蘇字、顏字、王字以及孫過庭的草書統一起來,絕非易事,這些都需要極為強大的控制力。總之,就功力而言,科云在當代青年書家之中是非常出色的一位,而功力的深淺又意味著將來能在書法道路上到底能走多遠,所以我覺得科云是值得期待的。
當然,科云作品中更為可貴的一點是其中包含了一種“云淡風輕”的意象。并不是有功底就會有這種意象,在中國有功底沒才情的大有人在,能“打進去”的人,有很多是“打不出來”的。科云的作品,近看每個字都有可觀之處,都有來歷,大小錯落,濃淡枯濕,富于變化,遠看又如遠山的層云,疏朗有致。
藝術的本質就是要讓人產生一種“幻覺”,貢布里希的《藝術與幻覺》講道,不能產生除畫作本身再現事物的意象的作品就并非是成功的作品。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中認為,藝術作品是作者與觀眾進行溝通的情感符號。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當中認為,西方繪畫作品帶給人的幻覺是通過二維平面去表現三維空間。可以看出,西方對于藝術的考察不僅在于物象的層面,更重要的是在于審美感受的層面,這也是藝術之所以成為藝術的根源之一。
在中國的藝術理論之中,也有對精神性的追求。文人繪畫的主題“梅蘭竹菊”分別被賦予了“傲、幽、堅、淡”的質量,它們的物理質量反而被弱化。在古代文人眼中,梅花探波傲雪,是高潔志士;蘭花空谷怡情,是世上賢達;竹子篩風弄月,是謙謙君子;菊花凌霜飄逸,是世外隱士。在郭熙《林泉高致》中,提出了“三遠說”,這不光是一種類似西方透視法的構圖理論,而且也體現了一種對于自然意境美的向往。八大山人筆下的危石、白眼魚和雀造型十分簡單,但卻透露出來對身世無奈,對于清王朝的憎恨。在書法中,王羲之的字被譽為“龍跳天門,虎臥鳳閣”;黃庭堅曾詩贊楊凝式:“世人盡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誰知洛陽楊風子,下筆便到烏絲欄”,由此可知楊凝式有著“脫俗”的品格,也不難理解《韭花帖》在行書中有著比擬《蘭亭序》的地位。顏真卿有廟堂氣,趙孟頫有富貴氣,董其昌有清氣,吳昌碩有金石氣,齊白石有鄉土氣,他們之所以能超越時空,不光是因為他們技法上或者共性上的深入程度,更在于附加在筆墨之上的品位和格調。
“風清云淡”是我對于科云兄最直觀的感受。之所以能形成這樣的面貌在于他對于帖學精神的體悟。個人認為帖學特別是小行書,在基本功解決之后,要強調對于“纏綿”筆勢的把握,有十分力只用七分,這樣便于氣脈貫通,所以看帖學高手的作品往往有一種表面“弱”的感覺,但實際上卻是骨氣內含。民國白蕉就有這種感覺,而沈尹默則將碑的筆勢外露,反而背離了帖學的精神本質。科云的書法就有這種“弱”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時人陳忠康、龍開勝、周劍初的作品上都能看到,作為一位80后,能夠將帖學理解如此之深,難能可貴。
當然,作為一種科學的藝術批評,我們還必須對科云表達一些期待,希望他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作為當代的代表性書家,他已經在重要的全國展覽中證明了自身的實力。但是,展覽也是一把“雙刃劍”,因為投展者會自覺不自覺地去迎合評委,這對水平達到一定程度的書家其實是一種束縛。作為一位朋友,我也希望他能超越展覽階段,在書法的本體上繼續精進。當前他的作品取法豐富,但卻稍欠純粹,如果能在某一法帖上繼續精煉,使得點畫結體更為“入味”,再輔以讀書靜修,相信則必然能更上層樓,其未來成就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