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哲
摘要:思維與語言產生于不同的源頭,思維在發展過程中有一個前語言階段,語言在發展過程中有一個前思維階段。這二者被稱為:前語言的思維與前思維的語言。思維與語言的發展并不是平行的,兩者會在某一點處進行交匯。在此之后,思維與語言相互影響、促進,并共同發展。
關鍵詞:思維;語言;關系;維果茨基
一、思維決定語言
“思維決定語言論”認為:語言是思維的物質外殼,思維先于語言的產生而產生,思維起著決定語言的作用,即發生在人類頭腦內部的認知發展決定了人類使用音義結合符號系統的表達方式。
這一論斷可以從三個方面加以證明:首先,從嬰兒到成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思維水平在逐步提高,從而說出的話,寫出的文章在內容上越來越豐富,結構上越來越復雜。其次,思維包括多種類型,而直覺的、潛意識的、靈感式的思維無法用語言傳達。語言只能表達特定的幾種思維形式。道家學派的鼻祖老子對名與言有很深的懷疑態度,他認為很多時候語言不能表達我們內心那些微妙的思想。語言可以描述現象,但道的真理決不能用語言述說,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薄ⅰ暗莱o名”,真理是不落言筌的,語言自身具有局限性與固著性。最后,表達的過程是用語言描述頭腦內部的認知圖式,而當我們沒有思考清楚時,語言的表達會呈現混亂、無序的狀態,語法錯誤也會頻頻發生。所以思維發生在語言之前,思維決定語言,語言隨著思維的發展而發展。但語言具有固著性與局限性,“物謂之而然”,語言一旦產生就不能隨意更改,而且只能表達思維的一部分,就像露出水面的冰山,在海平面以下是深不見底的思維世界,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
瑞士兒童心理學家皮亞杰認為思維決定語言,正常兒童有音節的語言出現在感知-運動階段的末期,首先出現的是“單詞句”,其次出現的是“雙詞句”,從保持最少限度的必要信息量開始并逐步在此基礎上進行擴充。兒童內在認知發展水平低,語言相應簡單;內在認知發展水平高,語言相應就變得復雜。與此同時,皮亞杰認為在語言產生之后從廣度和速度上大大推進著思維的發展與完善,這一點從三個方面得以體現:首先,語言通過敘述和回憶促使思維逾越動作的速度;其次,與感知-運動階段相比,語言使思維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最后,思維通過語言能同時表達一個有組織的結構的所有因素。皮亞杰在《兒童心理學》這本書中寫到:兒童借助語言從感知運動性思維的直接動作中解脫出來,這時認知活動以空前的速度和廣度快速進行。
但皮亞杰的理論有自身的邊界,他的理論在個體發生學領域,如果將思維與語言之間關系的問題擴展到種系發生學,皮亞杰的理論將不再成立。皮亞杰的理論無法回答這樣的一個問題:成年的類人猿相當于人類六、七歲兒童的智力,既然思維決定語言,那么為什么類人猿卻不會使用語言進行交際?
二、語言決定思維
海德格爾將語言命名為“存在之家”,認為語言是在場之庇護。一個民族的語言構建了這一民族獨特的思考方式和文化傳統。海德格爾在《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寫到:絕沒有一種自然語言是那種無命運的、現成自在的人類自然的語言。一切語言都是歷史性的。我們始終被嵌在語言的本質當中,決不能離開語言而從別處來尋找本質。十九世紀法國語言學家洪堡特認為:每個人不管講什么語言,都可以看作是一個特殊世界觀的承擔者。因此獨特思維方式和世界觀的形成是通過語言這一手段才得以實現。
比如,我們用漢語講出“明月”這一詞語,在頭腦中會涌現故鄉、思念,會想到“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漢字“雨”,上聲,在這個漢字中飽含了詩情畫意,會讓我們想到杏花、春雨、江南。這是moon、rain所不能帶給我們的思維延展與文化記憶。因此,漢語和其書面表達形式—漢字,兩者共同形成了漢民族的集體思維方式。
美國人類語言學家薩丕爾認為不同語言的表達方式會對同一客觀世界提出不同的分析和解釋,真實的世界是建立在語言習慣的基礎之上。他的這一觀點后來經過沃爾夫的發展,被普遍稱為“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沃爾夫認為不同的語言會形成不同的世界觀:任何個人都沒有自由來完全不偏不倚地描述自然,即使在他認為自己是最自由的時候,他也是被迫采取了某些方式進行解釋。因此語言對思維有著“牢籠”般強制性的禁錮作用。語言先于思維的存在而存在,對認知起決定作用,是每種獨特思維得以形成的基礎。例如:英語屬于嚴式語言,語義的理解主要靠句子內部的語法結構,是一種從局部到整體的理解方式,因此英語形成的思維模式重個體,重分析和邏輯推理。漢語是一種從整體到局部的理解方式,屬于寬式語言,我們對語義的理解主要靠上下文、語境,因此漢語形成的思維模式重在整體和領悟性。在嚴式語言基礎上所形成的西方哲學依靠嚴格的邏輯形式追尋確定的、純粹的關于外物的知識,而在寬式語言基礎之上形成的中國哲學,包括儒家、道家和中國佛教思想都具有“洞見”真理的特點。洞見和邏輯推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哲學思考工具,從而形塑了兩種不同的精神文化傳統。
在上一節中提到語言只能表達思維的一部分,但在這里思維又不得不通過語言進行揭示,也就是說語言足以創造出一個世界。語言使現實中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成為可能。齊天大圣就是吳承恩筆下的“真實”,一種藝術的真實,從而形成了文化的真實和思維的真實。語言有創造“真實”的魔法。在語言學科幻電影《降臨》中,女主角學會了外來物種不受時間限制的語言,從而獲得了不受時間限制的思維,從而“穿越”與“預見未來”。這部影片以科幻的形式構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語言,從而擴展出一種消除線性思維的可能性。
如果“語言決定思維”這一觀點成立,那么天生的聾啞盲人就沒有思維了嗎?顯然,這一觀點太絕對,語言只是深刻影響人類思維的形成與發展,并不是起單方面的決定作用。
三、維果茨基關于思維與語言關系的論述
前蘇聯心理學家維果茨基的理論范圍是種系發生學,他在《思維與語言》這本書中對思維與語言之間的關系做了較完善的界定,并提出了前思維的語言和前語言的思維兩種概念。以下將維果茨基關于思維與語言之間的關系概括為三方面:
首先,思維與語言的發生不同源,思維有思維的發生源頭,語言有語言的發生源頭。思維與語言的發展彼此獨立,兩者分別沿著兩條不同的路線蔓延向前。人類和類人猿的遺傳基因有差異,這微小的差異是一種原始的偶然性,就是這種偶然性導致類人猿不可能產生語言。思維和語言就像兩個相交的圓圈,在這兩個圓圈相交的部分中思維與語言同時發生,這一部分被稱為言語思維,只有人類擁有言語思維。言語思維沒有包括思維的所有形式和語言的所有形式,思維中很大一部分與語言無關,而語言中大部分也不涉及思維加工。思維與語言的會和,不僅在兒童身上,而且在成人身上,都是一種局限于特定范圍的現象。
其次,思維在發展的過程中有一個前語言階段,語言在發展的過程中有一個前思維階段。思維的前語言階段:在兒童思維發展過程中有一個階段被稱為“黑猩猩期”,即兒童初期的智力反應并不依賴語言,在語言產生之前,不管是兒童還是類人猿,他們的各種活動在主觀上已經擁有了意義,是有意識、有目的的,能將目的與行為加以區別,是思維的萌芽。語言的前思維階段:兒童在學會語言之前已經會使用一些示意性的手勢,會用哭叫來表達自己的不滿。這表明兒童的一些動作、哭聲已經具有了一定的社交功能,已經能夠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意見。語言并不依賴于語言材料,即并不依賴于聲音,例如聾啞人的手勢語言是通過動作表述意思。不論是聲音還是手勢,重點在于這一信號的功能性用途。黑猩猩或類人猿的手勢、發聲僅僅源于情感,與本能密不可分,以條件反射的方式與外在刺激相聯系,并不具有社交功能,因而在其身上并沒有思維與語言之間非常接近的一致性。
最后,思維與語言就像雙股繩,分別從不同的源頭出發,之后的發展過程中在某一點上匯合在一起,這就是兒童學會語言的關鍵時期。兒童學會語言的初期,命名只是物理性的指稱,隨著兒童認知、思維的發展,對事物的指稱沒有變,而其中的詞義越來越豐富,這是與環境互動所導致的結果。例如:“媽媽”的詞義,最初是食物提供者,之后有了“安全感”的含義,繼續發展增加了“愛”的屬性,往后發展產生了“孝順”的意義。從兒童學會語言這一關鍵時刻起,語言開始為智力服務并受其影響與制約,思維也開始通過語言表達出來并受到語言的形塑。
思維與語言之間的關系是一個動態的、復合的過程,我們要了解一個人的言語,單單理解詞語、句子的意思是不夠的,還要深入了解別人的思想,走進他人的歷史,解釋其思維的運作方式。我們自身在表達思想的時候要做到孔子所講的“慎于言”,就是要言之有物,不能僅僅是空洞的辭藻,不能只是將語言作為一個工具而忽視其中所蘊含的意義。維果茨基在《思維與語言》中寫道:一個詞一旦沒有了思維便成了死的東西,而一種思維如果不通過詞來體現也不過是一個影子而已。思維和語言在某種程度上用不同于知覺的方式反映現實,兩者是開啟人類意識本質的鑰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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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