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丹
摘要:中國古典詩詞最突出的特點便是富含意象。偉大的詩人總能憑借意象的各種組合帶給讀者無盡的想象。本文選取“意象”這一極富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概念作為研究《紅樓夢》詩詞英譯的切入點,以功能學派目的論為分析框架,對兩個英譯本意象轉換的得失進行了分析和研究,從而探索了《紅樓夢》詩詞英譯研究的另一蹊徑。
關鍵詞:目的論、《紅樓夢》、詩詞意象、翻譯
引言
眾所周知,《紅樓夢》在中國古典文學史上可謂是一朵絢麗的奇葩,在書中,作者曹雪芹透過薛王賈史四家的興衰描繪了沒落王朝各個階層的人生百態,后人常常將其奉為縱觀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不管是對于專家學者還是普通讀者,《紅樓夢》都有著無法忽視的深遠影響,它獨特而恒久的藝術魅力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研究者,隨著《紅樓夢》研究課題的蓬勃發展,“紅學”也應運而生。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英國漢學家大衛·霍克斯開始著手翻譯《紅樓夢》前八十回,后四十回的翻譯工作由他的女婿約翰·閡福德完成。這部名為The Story of the Stone的譯本由企鵝出版集團發行。同年代末期,翻譯家楊憲益和妻子戴乃迭也完成了整個巨著的翻譯工作。這本名為A Dream of Red Mansions的譯作由外文出版社發行。詩詞是《紅樓夢》的一大特色。盡管穿插詩詞是我國古典章回小說創作的一大傳統,但其他作品中常常用于開頭和結尾,起總領或是總結作用,或是作者用以感慨評價。《紅樓夢》詩詞一部分具有相似的功能,另一部分則作為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因“按頭制帽,詩即其人”的特色為其他章回小說詩詞所不具有。在霍克思之前,從未有譯者能完整譯出《紅樓夢》的詩詞。
針對《紅樓夢》詩詞翻譯這一問題己有許多學者的相關研究在前,趙雨柔以《石頭記》詩詞意象翻譯為中心,通過分析霍克思針對不同語境下意象的翻譯方法,探究中西方文化差異及其翻譯方法的文化起源,她從霍克思譯本《紅樓夢》詩詞意象和翻譯方法出發,將詩詞意象和翻譯方法按直譯、轉換、增譯和減譯四種翻譯方法分類,并選取代表性的意象分別在中西兩個文化語境下對其進行文化溯源。她指出評價一部譯作,應結合具體的歷史語境、文本語境、譯者個人動機、目標受眾群體等因素評價一部譯作的真正價值。武華慧以目的論作為理論框架,對《紅樓夢》兩個英譯本中詩詞翻譯進行了研究,并認為從目的論的角度來看,霍克斯版《紅樓夢》力求將原作帶給他的快樂傳達給西方讀者,因此他更多地采取了歸化的策略。這種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利于跨文化交際,但是從目的論的角度來看,卻實現了作者最初的翻譯目的;而楊憲益的版本主要采取了異化的翻譯策略,他的翻譯目的就是盡可能地保留中國傳統元素,將中國文化內涵忠實地傳達給西方讀者。張蕾討論了“紅詩”譯作的意境美和情趣美,認為古詩詞的翻譯要掌握源詩的意境或情趣。在詩歌的意境之中,意象是基礎;情趣是詩人運用藝術手段使作品所具有的獨特風致和情味。虞蘭霞引入劉必慶先生的翻譯美學理論,結合權威譯本探索《紅樓夢》詩詞翻譯的藝術性再現,首先從審美客體的層面,即從形式系統與非形式系統兩個層面對《紅樓夢》詩詞的藝術特征進行分析,其次,通過權威譯本中的經典個案分析,從審美主體、審美客體兩方面來探究《紅樓夢》詩詞英譯損失的根本原因。本文在目的論的視角下首先對中國古典詩詞意象的定義做了界定,隨后在目的論的理論基礎上對單個詩詞意象及整體詩詞意象,即意象組合兩個角度展開分析。
目的論介紹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功能翻譯學派在德國誕生。這一理論派別的發展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代代表人物包括凱瑟琳娜·萊斯和漢斯·弗米爾,第二代代表人物中最具影響力的當屬克里斯汀娜·諾德。本文將主要以弗米爾提出的功能翻譯學派的核心理論—目的論為框架,對《紅樓夢》中的詩詞意象翻譯進行研究。
弗米爾提出的目的論包含三條原則:目的原則、連貫性原則和忠實性原則。其中,目的原則為首要原則,指的是翻譯應該在譯入語情境和文化中,按譯入語接受者期待的方式發生作用。翻譯行為所要達到的目的決定整個翻譯行為的過程,意即翻譯目的決定翻譯手段。這就是該理論的首要原則—目的原則。盡管翻譯活動可以有多個目的,但是韋努蒂認為,通常情況下,“目的”指的是譯文的交際目的,即譯文在譯入語社會文化語境中對譯入語讀者產生的交際功能。因而,譯者應該在特定的情境下,結合委托人的翻譯要求,根據翻譯目的決定采取何種翻譯策略及手段。“目的原則”解決了一些讓譯者進退兩難的問題,例如意譯與直譯、動態對等與形式對等、靈活與保守等等。就是說,翻譯的目的可能是意譯,可能是直譯,也可能是介于兩者之間的其他策略,這都取決于翻譯所服務的目的。連貫性原則指的是譯文必須符合語內連貫的標準。所謂語內連貫是指譯文必須能讓接受者理解,并在目的語文化以及使用譯文的交際環境中有意義。忠實性原則指原文與譯文間應該存在語際連貫一致。語際連貫類似于通常所說的忠實于原文,而忠實的程度和形式則由譯文目的和譯者對原文的理解決定。在以上三個原則中,連貫性原則和忠實性原則都從屬于目的原則,而忠實性原則又從屬于連貫性原則。
作為當代西方翻譯理論研究的重大突破,目的論突破了等值翻譯論的框架,把“原文”從王位的寶座上拉了下來,轉而把目光投射到了譯作的意圖、翻譯者和受眾身上,因此提高了譯者和讀者的地位。它讓譯者在具體的翻譯實踐中又多了一種思考角度,更有利于翻譯方法的選擇。此外,目的論從文化的角度進一步研究翻譯的發展,在目的論看來翻譯是一種文化比較,是在一定的文化語境中進行的跨文化交際,它把翻譯放到一個宏大的文化語境中去審視。因此,目的論對翻譯實踐和研究都有重大的指導意義。
詩詞意象極其翻譯
中國古代詩詞專注于通過文字來創作生動的圖像,它與韻律一起被視為詩詞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在這里所說的“圖像”就相當于中文術語所說的“意象”。考慮到它在中國古典詩歌藝術中的作用,有必要充分探討意象的意義。
西方文化中的意象概念與中國文化中的意象概念并不相同。西方的意象學表明,詩人應該通過意象來掩蓋自己的情感。領先的形象主義者埃茲拉龐德說:“形象在瞬間呈現出一種智力和情感的復雜”。“復雜”這個詞表示他強調形象所承載的情感元素。意象主義者也高度重視作為情感和智力復雜載體的對象。雖然一些西方的詩歌可以為讀者帶來無限的想象,但在很多情況下,詩歌中并沒有足夠的內涵可以與中國古典詩歌中的內容相銜接。意象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構成中占有重要地位。
首先,意象是主觀性和客觀性的統一。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意象是詩人的主觀精神世界與客觀世界的融合,由語言來呈現。 以一些詩詞為例,如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和陸游的“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等。這些詩詞都是詩人情感與場景融合的結晶。月亮,橋梁,河流等不僅僅是物體,而是具有主觀性和情感的具體物體。
其次,詩歌中的意象以詞或短語的形式呈現,被認為是詩歌藝術的最小基本單位。語言是意象的外部覆蓋,詩人心目中的意象只能用語言來表達。然而,詩詞的語言與日常生活中的語言不同。普通語言通過抽象概念呈現意象世界,而詩詞語言通過生動的意象來呈現抽象的意識形態和感受。以李煜的詩為例: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作為畫面載體的詞和短語與日常生活中不同的原因在于它們具有美學意義。詩人的感覺是憑借“江”和“春水”等詞語揭開的。詩人的悲傷是一種無法衡量的抽象感,但李煜采用了“一江春水”的形象描述了他深深的悲傷,這不僅能使主觀感受客觀化,而且還能喚起讀者對他們腦海中奔流的無盡想象力。
第三,詩意意象的終極目標是創造意境升華的意境; 它是一種由一首或幾句詩,甚至整首詩組成的氣氛。它可以被描述為由各種圖像繪制的隱含美的圖片。整體形象構成了整首詩的意境。如果將藝術概念比作圖片,則圖像可以是鮮花,橋梁,河流,云等。 以王昌齡的題為“長信秋詞”的詩為例,
奉帚平明金殿開,
且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
猶帶昭陽日影來。
整首詩的意境是由單個的意象展現出來的,如:“平明”,“金殿”,“團扇”,“玉顏”,“寒鴉”,“昭陽”以及‘日影”。意象可以使主觀情緒更加生動和直接,幫助讀者看到,聽到,感受和欣賞詩人在詩中試圖傳達的內容。簡單地說,意象是詩歌藝術的基本象征,以文字為封面,情感為靈魂。如上所述,圖像是詩歌的基本組成部分,因此詩歌創作總是從創作圖像開始。因此,在欣賞詩歌的過程中理解和解釋意象是極為有必要的,翻譯也是如此。
《紅樓夢》中的詩詞意象翻譯
根據上面的研究,一首詩中的圖像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一首詩的單個意象,另一類詩詞的整體意象,指的是整個詩中的組合圖像。接下來本文將從這兩個角度研究“紅樓夢”的詩歌意象。
下面的詩詞出現在第64章,當黛玉向寶釵解釋說:“我讀過古代歷史上許多才華橫溢的美女,他們的生活有時令人羨慕,有時甚至是悲慘的...... 我決定選擇其中的一些并刪掉一些關于它們的經文來表達我的感受“。閱讀之后,寶玉為他們添加了一個題為”五美頌“的標題。通過回顧古代美女,黛玉意圖表達她們與她自己類似命運的悲痛。這些詩不僅描述了五位才華橫溢的美女的命運,也預示著黛玉本人的悲慘命運。所以譯者的基本任務是傳達黛玉對五大美女的態度和想法。以下部分將對其中針對虞姬的詩詞意象進行分析:
例:
虞姬
腸斷烏騅夜嘯風,
虞兮幽恨對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
飲劍何如楚帳中?
楊憲益:LADY YU
Heart-broken as black steed neighing at night in the wind,
In silent grief she stayed beside her lord;
The renegades Qing Bu and Peng Yue were doomed to be slaughtered;
Better, then, in Chu's tent to fall on her own sword.
霍克斯: YU JI
The very crows are grieving as they caw in the cold night air.
She faces her beaten Tyrant King with a haggard look of despair:
Let the others wait for the hangman, to be hacked and quartered and rent;
Better the taste of one's own steel in the decent dark of a tent.
在詩詞的第一行,“烏騅”是項羽的名字; 楊憲益將其翻譯成“黑駿馬 (black steed)”的意象,而霍克斯將其誤認為是“烏鴉 (crows)”; 他們兩人在此處都遺漏了原文本來的信息,未能向讀者展示原始詩中所呈現的馬與英雄之間的關系,而這種關系對構建凄涼的氣氛至關重要。然而,“黑駿馬”更容易將讀者帶入戰場的意境,而烏鴉卻將它們帶到荒涼的城堡。“嘯風”指的是馬的嘶叫; 楊憲益用“嘶叫(neighing)”這個詞,但霍克斯用“啼(caw)”這個詞再現了“嘯風”。“嘯風”的保留使得目標讀者能夠像原始讀者一樣欣賞相同的聽覺畫面,但后者太過西化,讀者無法欣賞原始圖像中所包含的中國文化之美。在第二行中,“虞兮”是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的親密稱呼,兩個英文版本中的代詞使用都有助于加強讀者與詩詞主人公的聯系。此外,“重瞳”指的是據說一只眼睛有兩個瞳孔的項羽。霍克斯通過使用“被打敗的暴君(beaten Tyant King)”創造性地翻譯了該意象,為讀者提供了項羽的現狀和身份,即使讀者不了解項羽的整個故事,也不會在理解這種典故形象的文化信息和虞姬的“幽恨”情感的有什么困難。“幽恨”是這首詩的核心形象,與“絕望的表情(despairing look)”相比,“沉默的悲傷(silent grief)”更能傳達虞姬的感受。“沉默”這個詞不僅向讀者展現了抑郁的氣氛,也展現在她內心深處無法形容的悲傷中。在第三行,在楊憲益的版本中保留了“黥布”和“彭越”,使目標讀者能夠在腳注的幫助下欣賞他們的故事。霍克斯使用“其他人(others)”的改譯過于寬泛。“醢”在中國古代指一種嚴重的折磨,一方面表明了背叛者的結局,另一方面突出了虞姬的高尚道德品質。第四行的“飲劍”是一幅動態的形象,它構成了原始讀者心中虞姬逝世時刻的生動畫面。楊憲益用動詞“倒下(fall)”成功地重建了一個場景。因此,相比霍克斯的版本,楊憲益的版本更能為目標讀者獲得與原始讀者類似的動態畫面。
中國詩詞因其豐富的意象組合而聞名。不同的意象排列方式是詩人才華的體現。在前兩句“腸斷烏騅夜嘯風,虞兮幽恨對重瞳”中,黛玉描述了同一時期發生的兩個不同的場景。“烏騅”和“虞兮”處在不同位置,前者在外面嘶叫,而后者停留在帳篷里,在沉默中暗自悲傷。第一句使用“嘯風”一詞構成一個動態畫面;第二句使用形容詞“對”構成靜態畫面。畫面從“動態”跳躍到“靜態”并不是為了形成鮮明的對比,而是為了構建一種憂郁的氛圍。楊憲益的“嘶叫(neighing)”和“風(wind)”的應用成功地使畫面變得生動起來,在第二句中,動詞“停留(stay)”表達著一個穩定的狀態,后面用到的“沉默(silent)”也一樣給目標讀者帶來與原讀者一樣的靜態情感。實際上,在霍克斯版本中,讀者可以欣賞從“動態”到“靜態”的畫面跳躍。然而,他對“烏鴉”和“烏騅”的誤解對他的翻譯產生了致命的影響,而在第二行中過度使用形容詞使得內容變得冗長,因此讀者無法享受簡單的原始美。
結語
中國古典詩詞所包含的豐富意象具有鮮明的獨特性,它是連接主體性和客觀性,作者內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以及作者和讀者的橋梁。因此,翻譯版本中原始意象的完整表達是理想的翻譯者必須不斷追求的。本文在目的論的基礎上簡單的探討了《紅樓夢》中的詩詞意象,但本文在很多方面還存在諸多不足,詩詞意象的翻譯研究是一個非常值得挖掘的領域,希望本文可以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為日后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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