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班有孩初長成

鞏星瑤 馮淑慧

游離光年間，于指縫中滑落一世陳年。單單一夕去，瞬間改變了所有，包括自己。所有的可能成為不可能，所有的遺憾變成悔恨，所有的期許落定塵埃·一我只是在想，彼岸的我該是怎樣的風華正茂，燦爛無限。哪如今昔，一身軀殼，平庸的青年……看著簡單如白紙的熊孩子們，頓時覺得，還好，我還能播撒希望！盡管在播種的道路L依然會歷經(jīng)坎坷與磨難。

什么？我班來了混世魔王！還是倆？！

晨光太美，穿過樹梢鉆進流年時光里，干凈的白襯衫映襯著白色的球鞋，斜挎著的書包勾住一張桀驁不馴的俊臉。明明該是萬眾矚目，卻表現(xiàn)得依舊藐視輕狂。劇本本應是這樣的一幅畫面才對，但，現(xiàn)實中總不會出現(xiàn)太多的戲劇元素。就像你永遠猜不到一個愛幻想的熊孩子天馬行空的世界中你會是怎樣的人物設定，孩子們也永遠想不到一個經(jīng)期紊亂的班主任會讓他們擁有一個怎樣電閃雷鳴的周一早晨……就算已然有了這樣的覺悟，我依然恐懼著與轉(zhuǎn)校生們的第一次交手。

和家長的會面，以我道貌岸然的信誓旦旦的指天喊地的承諾會給孩子更多的愛而愉快地結(jié)束。我完全不會想到一個小時以后的自己會像頭發(fā)瘋的獅子一樣想將他們碎尸萬段。開學第一天，我自信地以“我是老大我怕誰”的姿態(tài)走進了教室，目空一切地環(huán)視教室一周，目光落在了一個側(cè)臉扶腮、腰如細柳狀側(cè)臥于課桌上的“美人魚”以及他前面那只白如紙片、不停上躥下跳的“猴子”那里。那一剎那，我覺醒了，我真正低估了對手的實力。腦袋飛速運轉(zhuǎn)，希望通過中樞神經(jīng)傳達給我該走哪一步制勝險棋，于是我義正辭嚴地教訓了一番這兩個初來乍到的轉(zhuǎn)校生。然而，這兩個混世魔王全然沒有把我這個所謂的班主任放在眼里，眼睛一撇，白眼珠一轉(zhuǎn)，一副愛誰誰的表情再次襲來。我憤怒了，我可是天大地大的班主任，我可是孩子們聞風喪膽的班主任，難道就這樣被這兩個轉(zhuǎn)校生打敗？不——我聽到了靈魂深處關(guān)乎尊嚴的吶喊……于是，我裝作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當然了，看到這里，我猜“某些只”會很鄙夷地說我本來就長得窮兇極惡……don't care！哼哼哼……）對他們進行了嚴厲的人身攻擊，可結(jié)果卻是我萬萬沒能想到的。我竟然被惡狠狠地鄙視了，從他們的眼神中我讀出了“你就這點本事兒！”的潛臺詞。還算慶幸的是我還是挺機智的，一看硬的不行我就馬上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柔情嘴臉。“你們是不是覺得老師很傻？”誰？這是誰說的？這絕對不是我說的，可為什么我總覺得這話是從我嘴巴里飄出來的呢？話音未落，已毀斷青腸。再看看這倆熊孩子，已經(jīng)因憋笑紅了臉，于是我認命：“是，老師的確很傻。”然后，熊孩子們便看到新來的班主任很奇怪的像頭狗咬尾巴而發(fā)瘋的獅子一樣逃出教室。我坦白，第一次交鋒，轉(zhuǎn)校“魔王”以“無聲勝有聲”的武林絕學穩(wěn)勝我這只白癡班主任。

再相見，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沖動地以為過去的終將過去，到來的終會到來，卻偏偏遺漏了愈加放肆這樣的預言。在魔王們以為摸清了我的脾氣秉性之后，開始正式的“小鬼當家”了。今天揍哭同班同學，明天破壞教室公物，改天再率領(lǐng)“猴子猴孫們”跳到學校的樹上勘察一下地形··一我認命地向各位受難兒童表示衷心的慰問和深情的寬慰;無措地向各位家長解釋這血雨腥風的班級內(nèi)亂;可憐地向?qū)W校領(lǐng)導訴說我們這個整日電閃雷鳴的校園災難！活了這么久的我，竟不知自己的耐心已然練就得走火人魔。于是，我語重心長地開始和這兩只“混世魔王”進行了一番心與心的交流。經(jīng)過一番不及驚濤駭浪卻也猶如翻江倒海般的“促膝長談”，我終于決定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讓“魔王”加入我的門下，為我所用——讓帥氣結(jié)實的打架王管理班級內(nèi)亂，平定天下;讓多嘴多舌、手動腳忙的“猴兒王”管理班級紀律。很快，我便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而洋洋自得，至少，班級打架事件明顯減少，甚至不再存在。我開始安靜地享受垂簾聽政的武林霸主般逍遙自在的平靜日子！

山重水復疑無路，病樹前頭萬木春！

享受過人間天堂的人類從來不會知道地獄無門的孤魂野鬼看到狐假虎威的“黑白無常”該是如何的恐懼與崩潰。假如我不是偶爾地下到民間去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仗勢欺人竟是如此鮮活的在我眼皮底下作惡多端。“混世魔王”的秉性絕對不會因為你的善良愛心而被感化變善，我的確低估了八九歲孩子他們的破壞能力。就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不會因為你給了他一次逃命的機會他就會對你感激涕零，從此金盆洗手、洗心革面。要不然也不會出現(xiàn)“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千古傳言。

當我自認為已經(jīng)成功降住了這兩個“混世魔王”的時候，其實我早就已經(jīng)失敗了，敗給了自以為是地認為孩子的單純性本善。好好的班級被搞得烏煙瘴氣、怨聲連天，而我，曾經(jīng)“天大地大”的班主任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憤怒的我就像是發(fā)了瘋的母獅子，終日張牙舞爪、窮兇極惡地在班里巡視。這才知道，所有的假象背后其實都是自己的太過放松與疏忽。于是，我開始像一個痛定思痛的皇帝一般下定決心開始勵精圖治、指點江山。“魔王”看到這樣子的我仿佛受驚一般開始縮頭縮尾、東躲西藏，生怕自己一露尾巴便被嗜血的老虎抓住吃掉。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當初那個“就這點兒本事”的班主任原來是個陰晴不定、陰魂不散、陰險狡詐的老狐貍！曾經(jīng)神經(jīng)大條的我也突然意識到：人嘛，總得有點兒神秘感才會更有存在感！

你以為一切都有定數(shù)，那么我會認真地告訴你：別逗了！

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到后來你便會發(fā)現(xiàn)原來你以為的只是曾經(jīng)你以為的以為，那些所有的你以為的終有一天都將不會變成曾經(jīng)你以為的以為。自從變成一只神奇的小學班主任之后便覺得世事真的無定數(shù)。縱然你每天都會抬頭望天，大聲疾呼：我命苦矣！得到的結(jié)果絕對會比你想到的還要慘。以為制服了兩只“轉(zhuǎn)校魔王”你就能高枕無憂、大赦天下，那么你就大錯特錯了。

前方的路太遙遠，路上總會有太多看不到的妖魔鬼怪，只要你在這條路上你便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左顧右盼，披荊斬棘。如果孩子們有天眨著一雙天真無邪單純善良的眼睛告訴你：老師，你放心，我們會聽話的。你只需要傲嬌地笑著，蔑視著一切回答：孩子，別逗了，你們以為老師真傻嗎？！

有想過或許自己的以后會成為一名諄諄不悔的教師，也想過或許自己的吹毛求疵、過度敏感會讓自己不適合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老師。只是，有時候想過也只是想過，當想過遇到現(xiàn)實也只能乖乖低頭，卑躬屈膝地給殘酷讓出一條陽關(guān)小道。當然，終究掉到殘酷現(xiàn)實世界的我還是抵不過強大的對手，成為其中一個再現(xiàn)實不過的凡夫俗子。于是，我也只能用我這雙暫且還能預見光明的雙眼洞察這世上的一切光亮。半年來，我安靜地享受著寂靜、平淡與煩瑣，唯一慶幸的是，我還有一雙能思考的大小眼，那里的世界至少還是單純干凈的。于是，“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熊孩子！”我又墮落了，愛上了我的“敵人”，愛上了這群熊孩子。也許是因為在他們身上我找到了久違的單純、簡單的快樂與真切的付出。

他亦是我的熊孩子之一，從開學第一天便覺得這個白白凈凈、清秀內(nèi)斂的男孩兒著實惹人喜愛。盡管他學習不是最好的，體育不是最棒的，嘴巴不是最甜的，笑容不是最美的，但是他的心靈卻是最溫暖的。每次看到他，總覺得他的身后散發(fā)著一股太陽般溫暖的亮光。于是，他的一切行為盡收眼底。

我有沒有說過.會站在你身后撐起你的世界！

還是秋天的一個午后，陽光很美，透過玻璃窗，照進教室，濫情地灑在每個孩子的臉上。涼涼的秋風吹動樹梢，一陣一陣，任性地撩擾著我們的心緒。忘了那是一節(jié)什么課，只記得，秋風斷斷續(xù)續(xù)地擾亂我的課堂，吹進教室，隨意翻看著孩子們眼前的書本，嘩嘩作響。教室后面的水杯櫥頂層，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直擺放著幾支花束。秋風一來，她便散落一地。當時挨著水杯櫥最近的是個個子不矮卻也不夠高的女生，看到櫥上的花束散落一地便去主動地撿起來想放回原處，很可惜，就算她踮起腳尖也將將夠到頂層的邊緣。很顯然前排的孩子們都沒有察覺到她的行為。而我，也只是呆呆傻傻地看著這孩子要怎么辦。也就在那時，暖男出現(xiàn)，帶著與生俱來的太陽光，默默地站到了那個努力踮腳的女生身后（其實他也只比女孩兒高半頭而已），從后面接過花束，跳起，放到了水杯櫥頂層，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安靜坐好，目光再次匯聚到我這里，我對他點頭微笑，然后繼續(xù)上課。

向來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浪漫不切實際，向來以為只有小說電視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節(jié)，當我真正看到這樣的故事的時候，才會覺得孩子的世界究竟有多美好。當有一天他們長大，開始回憶童年時光的時候，那個女生該有多懷念那時站在她背后替她解圍的男孩兒。這樣的回憶，無關(guān)愛情，只是窩心……

你傷害我，沒關(guān)系，因為在你面前我會的，就只是微笑！

自習課上，班里靜悄悄的，熊孩子們都在專心致志地寫著什么。孤獨的我負手而立，如同萬千太陽花中突然冒出了顆巨大無比的仙人掌。孤立無援的仙人掌一直想找尋機會和太陽花們親近，只可惜那滿身的刺讓這樣的夢想顯得那么遙不可及。于是，仙人掌只能遠遠地守護著這些單純明朗的太陽花。這樣想著，目光不自覺地游離到了小暖男的桌上。恰好看到他旁邊的女生手中的筆帽突然跳出來蹦到了男孩兒的眼睛上，我霎時便想“完了，又將是一場血雨腥風了”。令我沒想到的是，熊孩子竟然沒有像其他的孩子那樣，喋喋不休、誓死報仇，而是馬上捂住眼睛裝作很疼的樣子，旁邊的女生嚇得連連說著對不起。熊孩子突然將捂住眼睛的雙手拿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著他的組員做鬼臉，引得他的小組員們哈哈大笑，于是，這件看似必定大亂的事情就這樣愉快地結(jié)束。站在一邊正要蓄勢待發(fā)、準備了一肚子之乎者也的我，顯得有些多余。

有時候，有些傷害，并不成立。可是，又能有多少人能夠原諒所有的傷害，用微笑還世界一個清凈。當那個帶著太陽光的孩子對著傷害自己的同伴做鬼臉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身上又多了一層說不出的溫暖。

我們不說話，但是我都記得！

中午練字之前，是熊孩子們打掃書櫥的時間。走出辦公室想去接點熱水喝。拐角的地方正好是我們班的室外書櫥。就在這個角落看到了這樣的一幕：打掃衛(wèi)生的是我的語文課代表，一個文文靜靜、不愛說話的女生。開學伊始，她本不在我們班，后來因為各種原因調(diào)到了我們班，為了幫助她盡快地融入我們的班級，我便主動讓她做起了我的語文課代表，半年以來，她沒有跟我說過一句廢話，沒有跟我撒過一次嬌，沒有闖過一次禍違反過一次紀律。我是真心的喜歡這個安靜的女孩子。書櫥里的書不知道被哪個熊孩子弄得一團亂，課代表安安靜靜地一本一本地整理。站在一旁的男孩一把拉過她，把手里的抹布塞到她手里，自己有順序有速度有效率地擺起了圖書。我的課代表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著男生安安靜靜地擺放圖書。這期間，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們都是不善言談的孩子，他們的臉上都是波瀾不驚的表情，仿佛這一切就該是這樣，沒有任何言語，而從一旁經(jīng)過的我卻覺得內(nèi)心一陣感動。喜歡這樣的畫面，喜歡這樣沒有喧囂的溫暖，我關(guān)心你，不是說的，就只是行動給你。

其實，這樣的事情也沒什么大不了，沒什么傲人之處，卻讓我的內(nèi)心泛起一陣陣的漣漪。我為你披一件衣服比說千萬次我愛你來得更有意義。我給你送一次早餐比留下千萬個承諾來得更多感動。只是，有太多的人不懂。明明是你不懂，卻總是抱怨是我要的太多……

現(xiàn)在的世界，擁有太多的冷漠。有太多的人覺得值得或不值才是我們付出的終極。只是，人們恰恰忘了真誠的心永遠不是為了得到什么。我愛你，是我的事情，和你無關(guān)。我不知道我的那些熊孩子長大后會是什么樣，但是我知道，至少在童年時期，有一個小暖男一直默默地溫暖著他們，溫暖著童年，溫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