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的歷史條件下”到“新時代”

黃友義

2012年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以后，一種出現頻率頗高的表述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大多情況下英文翻譯為under the new historic circumstances或under the new circumstances，亦有under new historic conditions的譯法。隨之，不斷有外國受眾對上述英文表述有所議論。按照西方話語體系語言和受眾思維習慣，他們認為英文under the new historic circumstances讓他們感到困惑。在他們看來，出現什么具體新條件應該清楚地說出來，不說清楚則似乎是刻意隱藏什么。甚至有外國人把這句話理解為“在習近平的領導下”，把這句話的英文改為under my leadership，這顯然是誤解和誤譯。尤其是后一種情況完全不符合中國的話語表述習慣。

如何讓譯文既忠實原文的核心意思，又符合外國人的理解習慣，不產生誤讀，更不誤解為原文似乎刻意回避什么，這是中譯英不可回避的問題。我們提出把“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翻譯為in the new era或under the current era，之后征求外國受眾的意見，他們認為這種表述要清晰得多，也不會產生誤解。

2017年9—10月間，我們集中翻譯《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二卷）時，中外專家再次討論并一致認可這種譯法。不久，黨的十九大召開，習近平同志在大會上作了題為《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的報告，第一次使用了“新時代”的表述，從而取代了使用5年之久的“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英文自然也順利過渡為in the new era。

這看似是一種巧合，其實頗能說明問題，集中體現了對外翻譯時政類文本時翻譯人員必須具備的“三個意識”：語言意識（對中英文語言的把握能力）、政治意識（政策水平）和國際意識（國際視野，特別是要了解受眾的思維習慣）。

具體而言，首先，要具備高水準的中外文能力，這樣才能抓住中文表述背后的深層含義，抓住實質，再找到適合的外文表達。其次，中譯外需要對黨和國家各項政策有深刻、全面的理解。翻譯人員要關心時事，勤于學習，善于思考，才能擺脫字對字的粗淺翻譯。最后，譯文是給外國受眾看的，他們的思維習慣特點是什么、對中國的認識如何、對中國時政的態度如何——不了解這些，翻譯就無的放矢，很可能產生國外受眾看不懂的譯文，甚至導致錯誤的理解。其后果十分可怕，也根本無法達到通過翻譯進行對外傳播的目的。

另一個例子說明，翻譯中國時政類文獻，譯者還應該具備一定的政治理論基礎和新聞出版知識。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二卷）有一篇文章的標題是《繼續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翻譯這句話有兩個難點：一是標題中的“三化”如何處理;二是作為文章標題，要成為書的眉題，而眉題只能是一行字，不宜過長，所以語言必須精練。

在確定這個標題的英文時，為了壓縮字數，曾經考慮過Popularize Modern Chinese Marxism，用Popularize體現大眾化，用Modern體現時代化，用Chinese Marxism體現中國化。討論時大家對前兩個詞意見不大， 分歧集中在最后兩個詞上。如果這樣翻譯，外國受眾很有可能把Chinese Marxism理解為一種獨立的、中國式的馬克思主義，而不是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實際結合的產物，也就意味著世界上可以有各種各樣的馬克思主義，而沒有一個統一的理解。這樣從理論上就解釋不通，同時也無法忠實地表達中文原意。討論中，大家提出了許多不同譯法，包括學術味道濃厚的Sinicized Marxism。為了做到忠實原文，又不導致誤解，而且字數不要太多，最后確定的標題是Develop and Popularize Marxism in the Modern Chinese Context。

秉承上面提到的“三個意識”，我們對一些沿用了幾十年、頗有中式英文特點的常用表述也做了根本改變，比如“縣處級”“各地方、各部門”。前者長期以來被譯成county and divisional level，對于沒有在中國長期生活過的外國受眾，很難理解county與division的關系。這一次改為county and equivalent administrative levels，清楚明了。“各地方、各部門”原來翻譯為different localities and departments。localities通常是一個地理概念，與departments放在一起顯得不倫不類。中文這一表述出現時，往往是指地方和中央部門的領導人，如文件和講話中經常有的“各地方、各部門要高度重視……”所指的不是地理或者物理概念上的對象，而是人。現在英文表述改為provincial authorities and central departments。這里用了“省”（provincial）的概念，既是為了簡練，也是為了便于外國人理解。此處沒有一一列出自治區和直轄市，但是縱觀全書，因為有專門的注釋，受眾不會對此產生誤解。

與《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一樣，新出版的第二卷英文版里每一篇文章、每一個標題、每一句話、每一個注釋的翻譯都是經過集體討論和仔細推敲的，都是中外智慧碰撞的結晶。該書出版后，我們一直在收集國外受眾對譯文質量的反饋。到目前為止，聽到最多的就是“沒有生硬的翻譯味道”“沒有看不懂的地方”。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上面提到的“三個意識”發揮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