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的故事

廖玉蘭

桂花從小吃辣椒長大的，沒有辣椒吃什么飯啊？其他什么都可以沒有，唯獨不能少了辣椒啊——記得剛開始學吃辣椒的時候，大人們教孩子們自欺的辦法，就是把辣椒藏到飯下面，假裝不知道飯里有辣椒，然后連飯帶辣椒一起吃到嘴里。辣到受不了的時候，就喝水，或者吐口水，等到把口里辣人的粘液吐得差不多了，就沒那么辣了，然后故伎重演，多次重復后，孩子們就對辣椒上癮了——至于水果，桂花怕酸，對水果沒什么太大的興趣。現在醫生要她多吃些瘦肉和蔬菜水果，少吃其他，她簡直有些生無可戀的感覺。屁話！教學生要珍惜生命，自己就被這點困難嚇到了？才不會！很多女老師都有類似的婦科問題。醫生說：一方面是精神壓力大休息不好，生活不規律，另一方面是飲食和環境的問題。這次檢查，三高的問題確實好很多了，但是乳腺問題照舊，子宮肌瘤大了很多，都有九十五毫米乘以九十六毫米了，而且還有增多。醫生說一般在五十毫米乘以五十毫米大小就建議做手術切除的了。桂花問是局部切還是整個子宮都要切。醫生說最好全切，否則復發重來更麻煩。沒法子，桂花只有聽從醫生的。但是，還有一段時間才放暑假，如果現在就去住院，那又要耽誤教學了，同時也沒人照顧。桂花聽人說那些護工基本是只想掙錢，服務一點也不好的。桂花猜想這是不是有些以偏概全。還是等暑假再說吧。

學校組織學生去參觀當地的歷史博物館。來到博物館，講解員說：“同學們，我們了解歷史大致有三個方面的作用。第一是可以滿足我們的好奇心（每個人都有好奇心對吧）：我們的祖先從哪里來，他們是怎樣生活的。第二是可以從歷史中借鑒一些有智慧的做法，作為我們以后的生活指南，使我們生活得更加美好。第三是吸取教訓，讓歷史的悲劇不再重演……”然后，講解員根據圖示、實物或雕塑，分別給同學們講著各個不同歷史時期的故事。回來的校車上，桂花問同學們參觀的收獲是什么。同學們都說收獲蠻大的，知道了很多原來不知道的事情。桂花說那就好;記得明天要交心得給我。這時有同學問：“老師，為什么不帶我們去郊游啊？出去踏踏青，研究研究大自然，吸收新鮮空氣，聞聞花花草草的香味。多好啊！”桂花說：“我們老師也想啊。可是，不敢去啊。”“為什么不敢去啊？”“怕出安全問題啊。”“什么安全問題啊？我們都這么大了，可以對自己負責了。”桂花笑笑，沒有作答。是啊，要能和學生們到大自然中去走走看看多好啊，教室里學的東西，畢竟沒有那么鮮活啊。可是有什么辦法呢？現在的孩子，傷不起啊。安全問題大于天啊！萬一問題跟老師有什么瓜葛，老師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啊。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聽說過。

級長把總務處馬主任發給他的照片發到了級部QQ群里，并且附言要各班主任加強教育（因為工作忙事情多，領導常常在群里發通知，老師們也常常在群里溝通）。照片的內容是關于學生隨地倒垃圾的事。值日生沒有把班里的垃圾倒到校門口附近的大垃圾桶里去，而是倒在了路邊的生物園里了，不知道為什么。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估計也不會是最后一次。本來，馬主任不知道是哪班同學倒的。經過仔細查看，發現里面有寫著班級和姓名的廢紙。不打自招！原來是卓老師班的。級長沒有把照片單獨發給卓老師，是想要各班主任都加強教育，免得學生再犯同樣的錯誤，因為前不久艾老師班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其實，老師們不是沒有做過工作，可是，總是累教不改的。真累啊！

還有，老師們平時教學生要進行垃圾分類，可是到了校門口的匯總處，沒有分開處理的地方，垃圾照舊一股腦地倒進統一的垃圾桶里。老師的教育意義何在？只能停留在說教？

二十七日，級長通知：各班主任和學生，在本月底前一定要在平臺上完成“全國安全日”專題活動（看視頻，然后做題，題要全對），市教育局本月底要檢查相關數據，，如發現完成率不達標，會在全市通報。

學生住校，回不去。學生在學校沒時間做。因為要考試成績，而且越高越好。怎么辦？慣例，請家長代勞！

第二天，有班主任說，有的人家有幾個孩子在我們學校上學，家長只愿意做一份答卷，說沒有那么多時間又要工作，又要管孩子學習。遇到這種情況怎么辦？級長說：還能怎么辦？照舊，班主任代勞唄，否則給上級批評怎么辦呢？此處筆者不做評論。讀者朋友，您覺得這種做法好嗎？

QQ群里學校辦公室統一發通知說：后天上級領導要來我校進行語言文字規范化學校復評活動，今明兩天，各級部負責自己辦公室以及周邊的文化走廊，還有班里的標語和標牌，看看有沒有錯別字，有沒有繁體字，有的話級長要立即匯總，上報到辦公室，然后辦公室統一去進行更改。平時大家疲于工作和成績，對周圍的一切幾乎到了視而不見的程度了。所謂的文化走廊以及一些規章制度，其實基本上成了擺設了。這一自查，還真是發現了一些問題。比方有些后鼻音的字，卻注成了前鼻音，還有的地方把n寫成了u……有些字就用了別字，應該都是制作處用了拼音打字，然后沒有認真核對導致的。例如：學而不思則忘（罔）;君子喻于意（義）……真是很奇怪，為什么當時做的時候不認真審核，等到要檢查了才來臨時抱佛腳的？這不是浪費資源嗎？常常說要環保，看來也常常是停留在口號上了。辦公室通知還說，領導還要查看老師們的普通話測試結果復印件，所以老師們要記得把證書復印然后上交復印件;到時領導還會抽查老師和學生的普通話情況，隨機抽查，所以，后天老師們不能請事假的……可是萬一有急事怎么辦？

早讀后，級長緊急通知：各班主任要盡快通知學生，不能去摸教室走廊新換的護欄，有些地方很鋒利，有學生因此而受了傷，手上縫了四針。施工單位能否事先把工作做到位，盡量減少無謂的傷害呢？

臨近期末考試，教導主任在國旗下講話，他說：“……同學們，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了，轉眼有一個學期了。在這里，我還是要像以往一樣，再一次強調復習的緊迫和方法，盡管老師們在班里也可能說過了。我們都知道，還有兩個星期就要期末考試了，時間非常的緊迫，所以老師提醒大家，一定要抓緊時間，有計劃，有步驟地把考試科目進行系統的復習。當然，老師們都是有計劃的，你們只要跟著老師的步伐前進，考試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似乎僅僅是為了考試，所謂的“副科”也提前結束了，課時基本是考試科目的老師義務占用，學生們反感極了，然而老師們還是如“飛蛾撲火”般爭先恐后地要課時，有時甚至為這事同事們之間鬧不快。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期末考完了。學生們回去休息幾天。老師們怕孩子玩瘋了（現在的孩子可能因為平時管得太多，到了要他們自己管自己的時候，他們常常不知如何是好，而且現在網絡游戲也使讓孩子們陷入不能自拔的困境），都多多少少布了一點作業。老師們在學校批改試卷、算分、上分，寫試卷分析、開會分析期末考試的情況，開會評選先進老師、先進班主任、先進備課組，找出自己班的特優生、三好學生、優秀學生、成績進步學生、表現進步學生、優秀班干部、優秀共青團員、優秀廣播員、優秀值日團干，寫學生報告書，填學生檔案，寫各種獎狀，寫各種總結，寫假期補課計劃，出暑假作業……幾天后，學生回來開結業典禮，拿報告書和暑假作業，拿給家長的信……然后全校老師們到大會議室開大會。會上，教導主任總結本學期大致所做的教學工作以及取得的成就和存在的不足，并大概布置下學期的任務。他說：“……老師們，這個學期，我們一如既往地認真完成了上級交給的各項任務，有些任務完成得還比較出色。比方我們的課題，有兩項得了市里的二等獎，同時又有幾位老師立了課題;有好多老師的論文分別獲得市的或鎮的獎項，有的甚至獲得了省的獎項，有的還在權威雜志上發表了;有好幾位老師的優質課、微課、同課異構課、慧課堂、翻轉課堂等等的都獲得了鎮的或市的獎項;多位老師的送課都獲得了上級領導的好評和受課學校的歡迎;還有很多老師輔導學生參加上級組織的各種競賽，都獲得了比較好的名次或者獎項。這些都是我們做的比較好的方面。但是，老師們，我們也要看到，雖然我們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我們離目標還是有一定的差距。比方說，這次期末考試的成績，相比于市里的各項參數，還是有距離。當然，我們有些科目考得比較好，也有些老師的班級考得比較好，但是，有的老師的班級的成績就不夠理想。我想說的是，為什么有的老師的班級的成績比較好，而其他老師的班級的成績卻不那么理想呢？我希望這些老師反躬自問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問心無愧呢？”“還要怎么樣？”“還讓不讓人活了？”“難不成要所有的老師都把學生帶到家里利用閑暇時間進行免費補課？”（據說有個別老師就是這樣做的。）“都累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一天到晚像個陀螺，簡直讓人活得懷疑人生了！”“跟市里怎么好比？人家孩子和家長的素質都不一樣吧？”下面的老師開始議論紛紛。教導主任聽到了下面老師有雜音了，他也知道老師們大概在說些什么，就說：“嗯……大家也別埋怨哈，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知道大家都壓力很大，但是，我想說的是，我要面對的壓力比大家的還要大。我也有學生，有學生家長，跟大家一樣。所不同的是，我既要面對自己班的學生和家長，我還要面對全校的學生及其家長，我還要面對上級的領導的監管和督查。大家都知道，一個學校的期末考試成績，就是這個學校的生命。如果我們的成績上不去，那么，其他的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真沒意思！”“命苦啊！”“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下面還是怨聲不斷……然后是政教主任總結，他說：“……通過大家的努力，我們在過去的這個學期里，取得了可喜的成績。我們學生的操守評定全都合格，老師和學生的犯罪率全都為零……”接下來是總務主任總結。總務主任匯報了這個學期學校的一些大概的收支情況以及下學期大概的預算情況。最后是校長總結并組織大家學習上級布置的政治學習任務……

暑假剛一開始，桂花就去了醫院。醫院開始說沒有病房，要排隊等候。他們要桂花先住在走廊里，然后進行各項術前檢查和情況了解，并簽訂手術協議。醫生說手術比較大，不能做微創，只能剖腹。兩天后，桂花住進了病房。醫生說第二天就給桂花做手術。護士帶她去做了剃毛和灌腸處理。她們告訴她晚上九點以后就不能吃任何東西了，連水也不能喝。桂花說好的。第二天，一直等到中午，醫生說輪到桂花做手術了。這次的手術開始也是半麻。當桂花身體里的麻藥開始生效后，護士把她從側臥改成了仰臥，可是桂花覺得躺得不夠直，腰有些不舒服，想動卻又動不了。桂花告訴護士，護士不予處理，她們沒好氣地說桂花躺得很直了。無奈，桂花只能聽天由命。過了一會兒，手術開始了。桂花聞到了燒肉的味道，那是醫生在用激光刀切開她的腹部……桂花聽到醫生說：“……這位病人的腸子上次做剖腹產手術時黏連了，要先給她把腸子理一理。誰來掛場子啊……”難怪桂花上次做了剖腹產手術后老是大便不太暢快。桂花嚇死了，感覺自己好像是頭被人殺死了的豬，加上她感覺醫生扯她腸子的時候扯得她的肚子有些疼（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桂花喊疼。醫生馬上給她進行了全麻（應該是事先有預備的）。很快，桂花不省人事地睡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做完了，桂花的肚子被縫上了。護士拍拍她的臉，并呼喚她快醒醒。桂花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護士把她嘴里的人造氣管拔了出來。護士問她知道這是在哪了嗎。桂花定了定神，有氣無力地說：“在醫院啊。”隨即，桂花感覺滿嘴都是痰，堵得她喘不過氣來。桂花拼命躺在那里搖頭。護士看見了，吼她：“你干什么？”“我喘不過氣來。”“你怎么會喘不過氣來呢？屏幕上顯示你的血氧很正常啊！”“我嘴里有痰。”“嘴里有痰自己吐出來。”“我的喉嚨動不了。你幫我按壓一下喉嚨好嗎？”桂花這時身上的麻醉還沒有完全消退，手和喉嚨都動不了。護士沒好氣地給桂花壓了兩下，然后去拿來吸管給桂花吸痰。桂花感覺吸管的位置不對，就用舌頭頂了頂吸管。護士開始不耐煩，吼：“你干嘛要動吸管？你不是說嘴里有痰嗎？”“我的鼻腔和口腔連接處有痰。”這時，桂花的嘴巴開始更有活力了。她自己咯痰。護士冷冷地說：“你不要自己咯痰，會傷到你的喉嚨的！”桂花感覺護士沒找準痰的位置，還是自己咯痰，因為她真的很難受。護士開始用當地話罵粗口。桂花一直跟他們用普通話交流（她也會講當地話，但平時都是用普通話慣了），她們大概以為桂花聽不懂。桂花說：“請你文明一些好嗎？請你考慮一下病人的感受好嗎？”旁邊的另一位護士說：“她覺得你聽不懂她的意思，所以她才發火。”“我怎么沒有聽懂她的意思？我剛才實在是難受啊。”“好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現在痰出來了，舒服多了。”“那好吧，我們現在推你去病房啊。”

桂花不知道為什么，醫患關系怎么會如此情同水火！桂花之前也聽說過一些醫患矛盾，但桂花一直是同情醫生的。嗨！

梅花和平平輪流在醫院照顧桂花，薛明在家里做吃的，然后開車和兒子一起把吃的送到醫院，然后他們一起在醫院吃飯……

第二天，同病房來了一位很年輕的女孩。桂花躺在床上看她，覺得面熟，就問：“這位姑娘，請問你是不是我曾經的學生？”那女孩不知道躺在床上的是自己曾經的老師，仔細一看，說：“李老師！你為什么住院啊？”“我子宮肌瘤。”“你也子宮肌瘤啊？我也是呢。”“你也是嗎？你還這么年輕！”“是啊。現在好像很多人都有的。我有一個高中的同學也有的。”“這樣啊。”“是的。”嗨，到底怎么了？以前好像沒聽說這么多奇奇怪怪的病的。到底是醫學手段高明了呢？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啊？桂花問：“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忘了。”“哦，老師，我叫東方梓瑩，二零零三年初中畢業的。”

幾天后，桂花出院回家。梅花和平平精心地照顧她。不在話下。

暑假過后，桂花的刀口愈合得不太好，可能是天太熱的緣故，也可能是心情不太好的緣故。上學期末考試，桂花一個班成績全年級最好，一個班最差。桂花要寫書面反思。

開學時間到了，桂花的刀口還是悶悶的疼，而且肚子還是那么硬，彎不下腰。桂花只好遵醫囑請假一個月。按學校規定，桂花這月的工資被扣除了一些，績效獎、全勤獎和師德獎都沒有了。學校說你沒上班，自然沒有獎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