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丹丹
摘 ? ?要: 《一層樓》是蒙古族文學的杰出代表,采用了《紅樓夢》“庭院敘事”的方法和特征,以“庭院”為舞臺,從家庭的建筑方位和空間布局角度描繪人物聚居時的生活場景,并在庭院空間的整體建構中塑造了許多立體化的人物形象。小說在《紅樓夢》的基礎上進行創新,這些創新之處常常帶有蒙古族的地方特色和文化內涵。
關鍵詞: 一層樓 ? ?庭院敘事 ? ?繼承 ? ?獨創性
《一層樓》是近代蒙古族作家尹湛納希創作的長篇小說,它是《紅樓夢》的一部仿書,非但很多情節都借鑒了《紅樓夢》的內容,而且特別注重吸收了前者的“庭院敘事”這一模式。所謂“庭院敘事”,指的是從庭院空間的敘事角度描繪聚居在庭院中的人和事。從“庭院”的建構中可以窺見家族居住的特點、人物群居的生活狀態及隱藏于其間的文化內涵。縱觀明清戲曲小說,《紅樓夢》的出現無疑將“庭院敘事”推向了新的藝術高度。《紅樓夢》中的家族矛盾皆發生于“賈府”這一封閉的環境中,在此環境里,所有矛盾交錯激發,小說情節得以發展,人物形象獲得立體化塑造。《一層樓》和《紅樓夢》一樣,屬于家庭題材小說。它在敘事方面借鑒了《紅樓夢》“庭院敘事”的技巧。小說改賈府為忠信賁府,大觀園變成了會芳園,會芳園是男主人公璞玉與三位表姐爐梅、琴默、圣如的愛情棲息地,是小姐丫頭們的青春樂園。賁府是侯門大族,作者將眾多人物放在一個偌大的圍合空間中刻畫,目的在于凸顯每個人物的閃光點,通過庭院空間的不斷轉換,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帶動小說高潮的到來。
一、《一層樓》在庭院敘事手法上對《紅樓夢》的繼承
小說的敘事手法是指作家在對人物、環境和事件做具體介紹時所用的技巧。敘事手法運用得成功與否關系到故事情節與人物性格的發展,尤其是在家庭題材小說中,人物集中,故事內容錯綜復雜,更需要合適的敘事手法,于有限的篇幅展示人物、鋪敘事件。《紅樓夢》在庭院敘事方面運用了許多匠心獨運的技巧,《一層樓》作者沿襲了這些技巧,并將它們融于小說實際創作中。比如傳統的“移步換景”手法,“移步換景”即安排一兩個人物在各個空間之間移動游走,以人物的視角帶動需要展示的人或事,將各個獨立的情節串聯起來。《紅樓夢》在介紹人物及府內景觀時常用這一寫法,如小說開頭,黛玉初進榮國府,她從賈母處到拜會兩位舅舅,其間的一來一回介紹了賈府的內部陳設、空間布局及主要的人物關系,場景切換自如,毫無拖沓煩冗的筆墨。在描寫大觀園時,作者先后通過賈寶玉和劉姥姥的視角帶我們游覽大觀園的景致,包括細致描摹了一個個獨居園林及寶釵、黛玉等人的居住環境。
《一層樓》繼承了這一寫法,突出表現在小說第3回“白老寡一進賁侯府”,這一回目情節與《紅樓夢》第6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基本相似。“白老寡”有三進賁侯府的經歷,和《紅樓夢》中劉姥姥的作用一樣,充當王府興衰的見證人。白老寡在第三回出場,隨著她深入賁府內部,府內的環境布局、游廊建筑的方位走向得以一目了然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作者安排她在小說開頭出現,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主要人物依次出場,相關情節逐一展開。書中白老寡的路線是:
說著已走進兩三層過道穿堂來了。當時,上頭正預備著擺早飯,所以滿院丫頭媳婦們端著紅漆盒子和盤子等件,往返穿走不停。一入角門便見滿目廳堂樓閣,不覺比外邊暖和了好些。葉兒引著婆子,轉過門洞向南走了幾步,徑進老太太住的介壽堂西廂房里來了[1]。
白老寡往老太太住處走的路線是:兩三層過道穿堂——入角門(滿院的廳堂樓閣)——轉過門洞向南走——介壽堂西廂房。穿堂過道來回轉換照應了她口中的“侯門深似海”,賁府“里三層外三層”的構造符合中國傳統的家庭居住特點。隨后白老寡走進老太太房間,既有對室內陳設的介紹:“掀起紅氈門簾子進來時,見正間北邊的八寶床上,放著一張大方桌子,左右設著坐褥靠背。”[1]又帶出了幾位重要人物:老太太、璞玉、妙鸞和秀鳳兩位侍女。至于男主人公璞玉的出場,作者采取的是直接描寫,通過白老寡的眼睛,簡單勾勒出璞玉的容貌衣著:“頭戴貂皮帽兒,身穿大紅緞衣,面如冠玉,唇若涂朱。”[1]對于后面情節的展開,作者也有巧妙的安排。等到白老寡吃完飯跟著葉兒出門路過馬圈穿堂時,帶出了掌管內務的舒二娘。最后白老寡離開賁侯府,葉兒回房,隨即交代賁夫人母女即將回家探親一事,引出后文孟圣如的出場。事件、人物環環相扣,通過白老寡的來回移動,進行不同空間的切換,將事件和人物編織在同一網絡中,敘事脈絡顯得有條不紊。此外,白老寡看到的只是賁府一角,僅從這一小段情節中便可讓讀者聯想出賁府的顯赫地位及富足的生活現狀。
二、《一層樓》“庭院敘事”的獨創性
雖然《一層樓》大部分內容是模仿《紅樓夢》的,但是作者也有自己的加工。例如庭院場景和空間安排上依舊具有鮮明的特色。
(一)帶有蒙古族地方特色的節日宴樂場景
“場景描寫是小說或其他敘事文學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是景物、人物、情節三者相結合,構成的一個具有相對獨立性的生活片斷”[2]。作為家庭題材小說,《紅樓夢》和《一層樓》絕大多數情節皆發生在庭院內部,人物在每個家庭空間里活動,就會形成各式各樣的敘事場景。《一層樓》出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場景,有節日宴樂、婚慶嫁娶等,作者刻畫的這些場景根據情節的需要詳略得體,各有側重,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氣象。豐富的場景描寫增添了小說的生活氣息,反映了家族聚會的特點,并從中折射出了當地的風俗習慣。
小說中明顯帶有蒙古族地方特色的宴樂場景當屬璞玉大婚。“蒙古人在各種喜慶之事上迭禮的東西是:羊、豬、茶、酒、布、綢、鞋、荷包、銀錢,為首的禮物是哈達”[4]。璞玉往蘇節度家迎親時就領了荷包、器具、巾之類的禮品。在基本的婚禮儀式上,蒙古和漢族婚儀明顯不同,璞玉婚禮入房是“除下撒袋弓鞬,立于門左,媳婦丫鬟們,高揭門簾,扶蘇小姐入房,樂止。女儐婦人們,向璞玉使了個眼色,璞玉將弓鞘剛剛伸至蒙紗時,眾婦人們早把蒙子掛在弓鞘上揭去了”[1]。新郎洞房手持弓鞘,將弓伸到新娘面前,仆人把新娘的面紗揭下,掛在弓梢上,這些都是蒙古族特有的婚慶風俗。
再如賁府除夕祭宗祠,蒙古人過年,要在天亮前祭拜上天,小說中才會出現賁府除夕當夜熱鬧的祭祀天地情景,這些都具有蒙古族地方特色。
(二)庭院空間與外部環境互為呼應
《紅樓夢》的主人公賈寶玉一直生活在賈府圍墻之內,很少與外界接觸。盡管我們根據書中細節可以推測出相關的社會內容,但是作者并未讓主人公深入社會底層,與自然接觸。寶玉除了街市寺廟,基本未走出賈府,因而他身上少了一份悲天憫人的社會責任感。《一層樓》則不同,作者一方面將主要人物和情節放在庭院內部刻畫,另一方面不忘讓人物深入社會,接觸外界的自然環境。小說中有多次璞玉外出的場景,他初次外出是與父親等人趕往鳳鳴州參加廟會,廟會之日,璞玉與州縣主官共觀天魔舞,談論書畫。在論書畫的過程中,作者通過諷刺性的筆調揭露了那些自命賢達之士的丑態,抨擊了當時學風的腐敗。
璞玉第二次外出在小說第16回,他奉賁侯之命往南邊巡查田莊,途中遇盜賊、告官府,通過一系列所見所聞真實地再現了清末漠南農村貧困凋敝的社會現實,揭露了封建官僚的罪惡行徑,具有深刻的時代意義。然而這些外界環境又非孤立的存在,它與家宅內的敘事線絡同時進行,互為呼應。璞玉走訪田莊,傍晚所見的田野風光蒼茫悠遠:“彼時,日已西墜,宿鳥歸林,晚風送寒,但見一川壟畝,皆傍山坡,濁水枯木,甚不好看。”[1]這樣的風景與庭院內的小橋流水、亭臺樓閣相映成趣,開闊了小說的視野。《一層樓》中的璞玉沒有將自己完全局限于庭院的生活范圍之內,能夠深入廣泛的社會生活。面對農村“墻歪窗坍,土炕秸席”的荒涼景況,他同情農民的悲慘現狀,為民生疾苦憂慮擔心。初至田莊,晚間遭遇盜賊,下人捉住賊人打算報官,璞玉與眾人商議后準備放了盜賊,認為他們只是窮困至極,無法度日,才被迫作此事。他摒懷仁民愛物之心,對造成人民苦難的根源有自己的認識與理解。小說第17回又寫到當時官府的腐敗無能,縣官聽了一個“賊”字便心膽俱裂,院內的辦公處東倒西歪,作者正反兩面同時著筆,讓封建官僚的丑態窮形畢現。書中說“花生兩枝各自生長”,作者敘述外界環境的同時,并未遺漏府內事務,璞玉等人處理盜賊一事時,小說又轉筆記敘賁府內發生的事。賁老太太自璞玉去后,大病了一場,府中的人參恰巧不多,琴默從自己處拿了二兩送給老太太,這一情節對于刻畫琴默的性格至關重要。由于老太太生病,便為璞玉提早回府作了鋪墊。值得一提的是,后文中寫臘八節眾姊妹在憑花閣聚會,璞玉聚會中突然想起那些沒衣穿、沒飯吃的貧民,為他們嘆息憂愁。這一情景恰巧照應了前文璞玉下鄉收租的事件,宅內與宅外互為呼應,小說的社會風貌顯得宏大寬廣。
三、結語
《一層樓》的“庭院敘事”手法在模仿中又賦予新意,誠如扎拉嘎所言:“一個民族的真正眼力的文學家,也從不拒絕別的民族的成功經驗。他們總是用積極的態度對待別的民族的文化成果。他們的卓越的鑒別力和創作力,使得他們能夠迅速而準確地區分出別的民族文化中的良莠,將那些優秀的成果推廣到自己的民族之中。”[3]尹湛納希就是這樣一位優秀的民族作家,他根植于清代漠南蒙古真實的社會生活,將傳統小說的“庭院敘事”手法融入小說的實際創作中,其獨創性帶有真實的社會內容。
參考文獻:
[1]伊湛納希,著.甲乙木,譯.一層樓[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63.
[2]黃霖,楊紅彬.明代小說[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3]扎拉嘎.《一層樓》《泣紅亭》與《紅樓夢》[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
[4][清]羅布桑卻丹,著.趙景陽,譯.蒙古風俗鑒[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