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秋華
摘 ? ?要: 張賢亮早期小說創作以《靈與肉》《綠化樹》等為代表,在譜寫知識分子受難史的過程中,彰顯了“勞動”在知識分子體力改造和精神涅槃中的力量。但其小說在對勞動救贖意義的宣揚與膜拜背后,存在對社會主義勞動情結的解構。筆者通過對張賢亮早期小說的細讀,論析小說中的勞動是怎樣一步步演變為功利與手段,最終失去原先具有的崇高意義與改造力量。
關鍵詞: 張賢亮早期小說 ? ?勞動救贖意識 ? ?勞動
新時期,張賢亮接連發表了《靈與肉》《土牢情話》《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一系列引起社會反響的作品。作品借助一個具有鮮明知識分子身份色彩的抒情主人公回憶敘事,大張旗鼓地認可與歌頌苦難,禮贊勞動的意義與力量。以知識分子對勞動改造的感激之情博得了讀者的青睞。丁玲曾盛贊張賢亮的作品,有意識地把“把這種種傷痕中能使人振奮、使人前進的一面表現出來”,甚至上升至“一首愛國主義的贊歌”的高度①。
時過境遷,通觀張賢亮幾十年文學創作的整體流變,當我們重新審視其早期作品時,不無吊詭地發現小說中在對于勞動救贖意義的宣揚與膜拜背后,其實存在對社會主義勞動情結的解構。筆者通過對張賢亮早期小說②的細讀,揭示其小說中的勞動是如何一步步演變為功利與手段,最終失去原先具有的崇高意義與改造力量。
一、對勞動的頂禮膜拜
提及張賢亮的早期小說,給人最直觀強烈的印象必定是作品中充斥大量勞動描寫,以及對勞動對于人尤其是知識分子產生的救贖與改造意義的激昂頌揚。
最早發表的小說《靈與肉》講述了“右派”分子許靈均三十年間受盡苦楚,面對出國的誘惑與父親的親情召喚,最終毅然決然地選擇繼續平凡但充實的“勞動者”生活的故事。在現實與回憶的雙線敘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知識分子是如何依靠勞動生存下來,而糅合著“痛苦與歡欣”的勞動又是怎樣把他這樣一個“曾經裹在錦緞的襁褓中,在紅燈綠酒之間被京滬一帶工商界大亨和他們的太太嘖嘖稱贊的人”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勞動者”。在張賢亮的筆下,勞動似乎并不是痛苦和繁重,而是歡欣與美好:“清晨,太陽剛從楊樹林的梢上冒頭,銀白色的露珠還在草地上閃閃發光,他就把柵欄打開。牲口用肚皮抗著肚皮,用臀部抗著臀部爭先恐后地往草場跑。土百靈和呱呱雞發出快樂的和驚慌的叫聲從草叢中躥出”③。這樣的勞動場景已褪去了“反右”與苦難的色彩,充滿了浪漫的詩意,其中的抒情主人公似乎不是一個“右派”,而是一個優雅的騎士信馬由韁地漫步在風景秀麗的田園之中。
勞動不僅使這些落難的主人公們增進了與大自然的接觸,還讓他們感受到了勞動人民的溫暖與樸實。張賢亮在很多創作談中都談到他最初寫小說的情感沖動,是來源于那段艱苦歲月中勞動人民帶給他的感動:“我在困苦中得到平凡微賤的勞動者的關懷,一點一滴積累起來,即使我結草銜環也難以回報。所以,在我又有機會拿起筆來的時候,我就暗暗下定決心,我今后筆下所有的東西都是獻給他們的?!雹堋皠趧尤嗣窠o我的撫慰,祖國自然山川給我的熏陶,體力勞動給我的鍛煉,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給我的啟示,始終像暗洞中的石鐘乳上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滋潤著我的心田?!雹葸@種強烈的對于勞動人民的感激之情在小說創作中集中體現為作者對于勞動人民群像的塑造與刻畫。
《綠化樹》中的謝隊長尊重善待這些勞改的知識分子,時時注意不觸碰他們的精神瘡疤,明知“我”放走了“海喜喜”,卻選擇佯裝不知地替我遮掩?!赌腥说囊话胧桥恕分修r民出身的勞改干部王隊長更是對“我”青眼有加,不僅常與“我”蹲在田埂上吸煙閑聊,還欣賞我體力勞動的強勁,重用“我”為管十二個犯人的組長。
頗具意味的是,在張賢亮的早期小說中,這種勞動的拯救力量與勞動人民的恩情更多的是由一個貌美而健壯的勞動婦女體現的。《靈與肉》中的秀芝,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家,砌磚壘房,養雞養鴨,養鵝養兔子,甚至養了鴿子。“這個吃紅苕長大的女人”,不僅給許靈均帶來了“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家庭溫暖,并且使他生命的根須更深入地扎進這塊土地里,根須所汲取的營養就是他們自己的勞動。她和他的結合,更加強化了他對這塊土地的感情,使他更明晰地感覺到以勞動為主體的生活方式的單純、潔凈和正當。他得到了多年前追求的那種愉快的滿足”?!毒G化樹》中的馬纓花更是以一種救苦救難的女神形象出現在小說中,她熱情善良,在饑餓的“瓜飯代”的年代時常接濟“我”一些吃的,使“我每在她那里吃一頓用真正的糧食做的飽飯,就會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形式上和實質上都比前一天有長進”⑥。最終,使“我”從一個極度饑餓的“狼孩”蛻變成一個強有力的“筋肉勞動者”。
正因為小說中對于勞動正面意義的著意強化,當時有學者認為這些作品“寫出中國知識分子在逆境中和普通勞動人民之間質樸的親密聯系,寫出知識分子在嚴酷的勞動中,在與人民的相濡以沫、相煦以濕的交往中靈與肉發生的深刻變化,寫出與社會主義制度血肉相連的知識分子充實和穩定的人生信念和嶄新的氣質、感情”⑦。
二、關于勞動觀
勞動觀是毛澤東思想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毛澤東思想中,勞動不僅是人之為人的本質特征,而且是改變與推動社會持續向前發展的動力與源泉。強調與重視勞動、尊重勞動者,尤其是體力勞動者,是毛澤東勞動思想的基本指向。與馬克思主義的勞動思想相比,毛澤東不僅注重勞動在推動生產力發展即創造社會物質財富上的作用,更重視勞動所獨具的,通過勞動,尤其是繁重的體力勞動,對肉體的磨煉,從而發揮對人的精神和靈魂的凈化和診治作用。他深信,勞動是人的最高道德標準,是個體實現道德的自我完善的途徑。這一觀點堅定了毛澤東以勞動為基本手段,實現“德性政治”的目標。勞動獨具的這一改造功能,被毛澤東運用于知識分子改造與規訓的過程中,最終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在毛澤東的勞動思想中,知識分子必須參加體力勞動,在體力勞動中與工農相結合,才能從根本上改造自己的小資產階級作風與思想。“有許多知識分子,他們自以為很有知識,大擺其知識架子,而不知道這種架子是不好的,是有害的,是阻礙他們前進的。他們應該知道一個道理,就是許多所謂知識分子,其實是比較地最無知識的,工農分子的知識有時倒比他們多一點”⑧。并且是否愿意參加勞動,成為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標準。“知識分子如果不和工農民眾相結合,將一事無成。革命的或不革命的或反革命的知識分子的最后的分界,看其是否愿意并且實行和工農民眾相結合”⑨。知識分子必須在與勞動人民相結合的過程中,始終保有“向工農兵學習”的態度和立場?!耙磺懈锩奈膶W家藝術家只有聯系群眾,表現群眾,把自己當做群眾的忠實的代言人,他們的工作才有意義。只有代表群眾才能教育群眾,只有做群眾的學生才能做群眾的先生”⑩。
盡管張賢亮早期小說依然表現出濃郁的贊頌勞動的傾向,然細究起來,這里“勞動”的內涵與毛澤東時代所推崇的“勞動”已經發生意義的轉變與置換。正如有些學者所說:‘我借以實現自我改造的工具——‘勞動者——的‘勞動特色卻一點點減少。”在張賢亮的小說中,勞動具有明顯的功利性,知識分子形象是在葆有自己精英意識的前提下,巧妙地利用勞動和勞動者作為工具和跳板換取自己生存與發展的所需。
一,饑餓和求生的本能。在張賢亮早期作品中,都格外細膩地描寫了勞改歲月中刻骨銘心的“饑餓感”。這種書寫在《綠化樹》中達到了頂峰。“我”自告奮勇地獨自承擔起砌爐子的重活,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借勞動之名多拿些稗子面所調制的“糨子”煎餅吃。認識馬纓花后,“我”賣力勞動,正是為了博得她的好感與憐憫,可以在勞動結束以后,去她家飽餐一頓。勞動所具有的凈化心靈、提升精神境界的意義虛緲了。正如作者所言:這是“一種動物的求生本能罷了?!?/p>
二,勞動和勞動人民不僅是知識分子學習與感恩的對象,更成了知識分子改變社會身份的途徑。章永璘認為,“我和她結婚,還能改變資產者的血統,讓體力勞動者的新鮮血液輸在我的下一代身上” 。于是,通過有意識的勞動鍛煉,“我”“原來很松弛的皮膚下,已明顯地鼓起了一縷縷肌肉” ?!坝辛肆⑸硖幨赖牧α俊??,勞動人民接納了我成為他們行列中的一員” ,這點對我非常重要”?輥 ,委頓的自信心立即得到極大的增強。
勞動成為知識分子重新贏得社會認同,獲取合法性身份的重要憑借。在一個以體力勞動的成果作為衡量標準的時代,勞動最重要的功能是使這些被體制排除在外的知識分子獲得政治意義上的新生。如果說在《綠化樹》中,這種因為“筋肉”而獲得的本錢,就能被被馬纓花當作自己人接納的話,那么到了《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通過勞動獲得的不僅僅是女人了:“我勞動好,會勞動,……我便能獲得‘信任。”?輥 勞動使“我”擁有高于其他人的社會身份。
很顯然,張賢亮筆下的這種“勞動”,真實內涵已經和毛澤東論述的“勞動”意義大相徑庭。與那一時期的真摯勞動熱情相比,張賢亮筆下的勞動其實并不如此單純,而是充滿現實的功利性和目的性。這一點,尤其表現在小說中那些溫柔多情的勞動婦女身上,她們時常被塑造為在這些知識分子落難時,救苦救難,用她們的糧食和肉體滋養和保護知識分子的“女神”??墒?,在貢獻了她們的一切之后,一旦這些知識分子脫離苦海,她們的命運便是慘遭拋棄,最終被簡略為這些知識分子轉變主體身份時一個工具性符號的存在。盡管在張賢亮小說中勞動及勞動力量的化身——勞動婦女具有某種道義的力量,但是,實際上當這個功能完成它的作用,勞動就變成了一種策略性的“借勢”。
三、關于精英意識
由于張賢亮小說人物強烈的知識分子精英意識,導致他筆下主人公時常處于一種矛盾而糾結的精神狀態。一方面,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需要接受改造和教育的知識分子。另一方面,這些知識分子骨子里永遠顯現出一種卓爾不群的優越感。正是這種無處不在的精英意識,最終導致了對“勞動”這一詞匯本質意義的顛覆和修改。
一,這種無處不在的精英意識突出表現在與勞動人民關系的處理上。張賢亮筆下的知識分子似乎在自我踐行著班達對于知識分子的定義:“知識分子是一小群才智出眾、道德高超的哲學家——國王(Philosopher-kings),他們構成人類的良心。”?輥?輷 于是,他們自比受難的耶穌,化身凡塵俗世,只為修行,只為拯救。許靈均在絕望中,“他緊貼著墻根,帶著土堿味的潮氣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冷得直打顫,干脆從濕漉漉的稻草上爬起來……他看到有一段馬槽前沒有拴牲口,就爬了進去,像初生的耶穌一樣睡在木頭馬槽里” ??!毒G化樹》中的章永璘在閱讀《資本論》時,通過把自己化身為一個犧牲品最終化解自己的精神危機:他要為他前輩人的罪過備受磨難,“命運就在這里。我受苦受難的命運是不可擺脫的。”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章永璘自認為“‘我是神的兒子一樣,涌起了一陣由精神上的優越感而產生的憐憫” ?。
章永璘時時以救世主的身份自省,以一種俯視的姿態打量周遭這些“愚昧”的民眾,看似充滿悲憫,實則更多的是鄙夷。所以,在他利用自身的小伎倆騙取老實巴交的農民一些黃蘿卜時,內心充滿沾沾自喜,認為這些農民“有時候,他們會出奇地固執,拼命地鉆牛角,只記一點,不計其余。這也可能使他們在爭取自己的利益或創造性的勞動上,表現出一種不屈不撓的頑強精神,但更大的可能倒是被人愚弄,被人戲?!??。面對農民出身,“文化程度不高”“不善于言辭”的本地干部王隊長,“我”一眼就看出他裝模作樣的沉默只不過是為了“引起你對他只言片語的重視” ?。
二,強烈的精英意識表現在作品中,是不合時宜的大段外國文學引用與抒情。以一部短小的《綠化樹》為例,除去大量的有關《資本論》的引用和探討,光外國的詩歌引用就高達十一次之多,更不論其間時常談及的外國小說、電影、舞劇及名畫。就像馬纓花、海喜喜們無法理解盧綸的詩一般,這些屬于知識分子的文化素養離普羅大眾的生活與審美距離甚遠。有意思的是,張賢亮引用的這些作品大多是西方中世紀的貴族文學,極強烈的優越感滿足了這些知識分子的虛幻的自信。??抡J為知識即是權力,盡管在那個年代,知識并不能轉化成實際的社會力量與權勢,但是并不妨礙知識分子在內心時時珍藏那種精英意識,在心理與思想上與這些滿面塵土的勞動者相比,保有一種自得的優勢和權力。
三,這份精英意識,體現在刻意表現勞動人民對知識分子的仰望與崇拜。張賢亮筆下的知識分子,雖然都受到監督,卻時常受到勞動人民對于他們擁有知識的尊敬與崇拜。在《靈與肉》中,那些目不識丁的放牧員們,面對許靈均的一本《現代漢語詞典》,驚嘆不已,從而生發出對于文化的崇拜與渴望:“‘干啥都得有文化。上次我給牲口拿藥,差點把外用的喂了牲口?!薄霸蹅冞@些人完了,咱們的孩子可托付你了……”“老放牧員說:‘你要是教得我那小孫孫能看這么厚的書本本子,也不負咱們窮哥們在草場上滾出來的交情……”這在《綠化樹》中更集中地得到表達。盡管章永璘是個右派,但是,實際上這部小說的主題是一個落魄的知識分子如何獲得認可與自信的過程。這種自信主要由馬纓花這個勞動婦女提供。和一般的勞動婦女不同,馬纓花似乎格外看重讀書人,“她似乎只覺得念書是好事,是男人應該做的事,是一種高尚的行為,但腦子里卻沒有什么目的性” ? 。所以,小說里寫她時常偷偷看“我”讀書的樣子,之所以接濟“我”關心“我”,正是因為“我”所代表的讀書人的高貴與身份。正是這種原始而質樸的對于知識的崇拜,使“我”長期被打壓的委頓的靈魂在她的目光下得以復蘇和膨脹。于是,每晚,“我”都在馬纓花家讀書,她賢淑地縫補著衣服,時常崇拜地看著“我”,一切都滿足了以往男性“紅袖添香”的心理需求。甚至,馬纓花因為“我”有知識而“淘汰”了海喜喜,“喜喜子這個沒起色的貨,放著書不念,倒喜歡滿世界亂跑。我就不希特他” ?輴 。這樣的崇拜完全消解了“我”在海喜喜這個“筋肉勞動者”面前的卑微與怯懦。在《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當年受批判的材料被重新作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拿出來展覽,但是在農民出身的王隊長看來還是了不起的成績:“你這婊子兒!哎呀,你這婊子兒!字好大好大咧!你他媽真能寫……” ?并且,連那些一同受難的人都“對我側目而視,目光里含著隱隱的驚詫和尊敬” ?。在這樣的尊敬中,章永璘儼然找尋到自己存在的重要價值,從而自覺自己變成一個“悲劇式的英雄”俯視眾生,充滿優越和憐憫。
四、結語
盡管張賢亮一再談到他對“勞動”及“筋肉勞動者”的認同與感激時說,他“在與樸實的勞動人民的共同生活中治療了自己的精神創傷,糾正了過去的偏見,甚至改變了舊的思想方法” ?輷 ,但是難以掩蓋其小說中對于“勞動”一詞涵義的挪移與置換?!皠趧印币饬x和價值的弘揚,在其日后小說創作中逐漸淡漠。如果從“我”和海喜喜比試體力勞動的描寫中多少表現出對于通過勞動而獲得“勞動者”這個新生的身份的愉悅,那么第二次在與右派羅宗祺的談話中,“我”說,“只能先照列寧的話做:在一個經濟遭到破壞的國家里,第一個任務就是拯救勞動者”“要叫他們能過上人的生活。然后我們才能改革我們的制度”。顯然,此時的知識分子身份已經發生逆轉,從被勞動改造,被勞動者“拯救”的對象轉變為“改造”與“拯救”勞動者。
對于勞動書寫態度的逆轉,或許這背后起重要作用的正是作家的身份認同與社會地位的變化?!耙粋€人不能基于他自身而是自我。只有在與某些對話者的關系中,我才是自我:一種方式是在與那些對我獲得自我定義的本質作用的談話伙伴的關系中;另一種是在與那些對我持續領會自我理解的語言目前具有關鍵作用的人的關系中” 。這一點在張賢亮日后小說中表現得十分明了。在這些作品中,勞動者形象越來越褪去勞動的色彩,當初作品竭力壓抑和隱藏的對于勞動者的輕視,對于繁重勞動的厭惡和控訴,卻慢慢顯現出來。九十年代自傳性的小說《青春期》中全篇洋溢著對于自我知識分子身份的極度自戀,而1993年日記體的長篇紀實小說《我的菩提樹》中不再對勞動進行贊美,而是痛訴粗暴繁重的勞動對于知識分子人格的扭曲與情感的傷害,不再寫知識分子與勞動婦女的結合,而是充斥對于勞動者的高度丑化與鄙夷。
張賢亮早期小說如此集中且色彩濃烈地聚焦于勞動的贊美和書寫,恰恰意味著“勞動崇拜”這一時代的終結。“章永璘”這個口口聲聲揚言要在勞動中改造自己的知識分子,當他最終擺脫了自身的身份和生存困境之后,毫無愧疚地否定了“改造”的正確性。相形之下,那些需要永遠銘記的勞動人民,只不過是他人生走向輝煌的一個階梯、一個參照物而已。在某種意義上,張賢亮早期的小說,可以視為離“勞動”遠去的背影。
注釋:
①丁玲.一首愛國主義的贊歌[N].文學報,1981-4-2.
②這里的“早期小說”主要是指八十年代前期,張賢亮回憶勞改歷史,書寫苦難,在故事模式與人物塑造上具有某種相似性與延續性的作品,主要集中于對其《靈與肉》《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這三部作品的解讀與考察,偶爾為論述的需要,會聯系張賢亮的其他作品。
③張賢亮.靈與肉[J].朔方,1980(09).
④張賢亮.滿紙荒唐言[J].飛天,1981(03).
⑤張賢亮.從庫圖佐夫的獨眼和納爾遜的斷臂談起[J].小說選刊,1981(01).
⑥張賢亮.綠化樹[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86,160,92,92,102,104,53,47,127,127.
⑦曾鎮南.深沉而廣闊地反映時代面貌——張賢亮論[J].文學評論,1984(01).
⑧毛澤東.毛澤東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15.
⑨⑩毛澤東.毛澤東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59,852.
劉旭.“落難精英”與“勞動婦女”[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05(04).
張賢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M].北京: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9.
[美]愛德華·W·薩義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12。
張賢亮.心靈和肉體的變化[M].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1995:198.
[加拿大]查爾斯·泰勒,著.韓震,譯.自我認同的根源:現代認同的形成[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50.
基金項目:2018年度北京農業職業學院院級博士創新計劃項目《50—80年代初中國當代小說“勞動敘事”研究》(項目編號:XY-BS-18-0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