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女性主義視角下的自然倫理》評析

張 娜

生態女性主義哲學家馬蒂·基爾(Marti Kheel)在環境倫理學、女性主義理論和動物解放理論等領域作出了重大貢獻。基爾在這些領域的研究工作可以追溯到她于1985 年發表的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自然解放：一個循環事件》（“The Liberation of Nature:A Circular Affair”）。作為生態女性主義思想的重要代表人物，基爾喚起了人們對女性受壓迫方式和非人類動物受壓迫方式彼此相連的關注。在她看來，以征服自然為重點的還原主義觀（a reductionist view）在西方男權制思想中根深蒂固。在還原主義思想盛行的背景下，基爾提出了一種整體主義自然哲學（a holist philosophy of nature），并把它視為幫助人們理解在許多語境下存在的對女性和自然雙重控制的一種有效工具。在她早期的論文《從藥草到致命藥》（“From Healing Herbs to Deadly Drugs”）中，基爾認為具有治療作用的整體主義哲學對長期施暴自然的男權制思想構成了巨大挑戰。在2007年出版的綜合性著作《生態女性主義視角下的自然倫理》（Nature Ethics:An Ecofeminist Perspective）中，基爾探究了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奧爾多·利奧波德（Aldo Leopold）、霍姆斯·羅爾斯頓（Holmes Rolston III）和沃里克·福克斯（Warwick Fox）等四位顯赫人物各自在整體主義自然哲學中所持有的觀點?；鶢栆砸环N令人信服的方式把女性主義、環境倫理和動物解放巧妙地編織在一起，并對上述四人的觀點進行了較為公正而全面的分析。她強調了這四位人物所取得的成就，認同他們每人對環境運動的發展所作出的杰出貢獻。基爾不僅解讀了這些卓越人物各自觀點中蘊含的主要哲學原理，而且還從他們的觀點中梳理出他們各自的男權主義思想。由于這四種觀點均依賴于男權主義思想并著重關注抽象的邏輯構思，所以這些觀點中沒有哪一種能充分論證非人類動物個體的重要性。

在敘述環保運動的起源時，基爾探討了狩獵運動倫理話語。作為一種建構男性氣概的現代形式，狩獵運動是建立在冷漠態度而非感傷情緒的基礎之上。殺害生物的行為被一種著重關注諸如“物種”這一類存在物而非個體存在物的道德準則所裁決。這樣一種在狩獵運動中得到鑒定的男子氣概模型，激發著男性在適度的體育道德語境中控制自身強有力的沖動，并努力保護野生物種，以便未來一代又一代的人能繼續從中獲得享樂。由于深受達爾文的影響，羅斯福認為狩獵運動意味著男性氣概的提升，而要提升男子氣概就要允許男性在倡導保護自然資源的文明國度中通過狩獵認識自己的本性。基爾注意到，“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19世紀后期，倘若男性遭遇了‘野性’自然，人們通常會認為這一事件會賦予男性個體身份，但卻否認了被殺害動物的個體性。”羅斯福的拓荒體驗觀和狩獵觀支持了人們企圖通過征服西部和尋求冒險來找回男性自由的懷舊觀念?；鶢栆舱撌隽肆_斯福的這種狩獵運動價值觀是如何被整合到一個更大的試圖通過提高福利和推進美國帝國主義來達到促進世界和平發展之目的的悖論框架中并發揮作用。

基爾接著探析了利奧波德的整體主義哲學觀和狩獵觀。在極具影響力的著作《沙鄉年鑒》（A Sand County Almanac）中，利奧波德記錄了自己射殺正在和幼崽玩耍時的母狼的感受，“我那時年輕，內心充滿了扣動扳機的渴望。我那時以為狼少意味著鹿多，沒有狼就意味著獵人的天堂?！比欢谀慷昧四咐侵篮螅麏W波德重新評價了自己最初渴望扣動扳機的念頭，并意識到自身的這種狹隘觀點是與狼和大山的觀點不相容的?；鶢枌麏W波德的狩獵行為和整體哲學觀進行了頗有見地的分析。盡管利奧波德的上述故事一直被視作解釋戲劇性轉變或頓悟的例子，但是基爾注意到利奧波德在那次事件后并未放棄狩獵。在基爾看來，通過那個事件，利奧波德僅轉向（shift）了大山觀，但并沒有實現長期的質的轉變（transformation），亦未能對狼的痛苦感同身受。基爾認為利奧波德的文章是在呼吁人們樹立超越生物個體的公正倫理，希望人們能像大山一樣思考，保護大地共同體。盡管利奧波德通常是因重點關注超越了工具主義觀的自然美學價值觀而受到贊譽，但是利奧波德并未將自身倡導的生態良知運用到他所狩獵的動物個體身上。

羅爾斯頓因堅信自然的內在價值而聞名。在探究羅爾斯頓整體主義哲學觀時，基爾指出羅爾斯頓提出的價值等級體系維護了人類的優越性，并認為其對系統勝過個體的強調是在要求非人類動物個體一方做出犧牲?；鶢枅远ǖ卣J為，羅爾斯頓繼續維護了傳統男權主義二元論：理性/非理性、人類/他者、普遍/個體。

在分析深層生態學家?？怂箷r，基爾勾勒出他的超個人心理學（transpersonal psychology），超個人心理學強調每個人都不是絕對獨立的個體，而是屬于“大我”并置根于“大我”的，這種心理學是對所有存在物的本體論認同。在基爾看來，福克斯用公正的本體論觀點來回應人類中心主義問題的做法是缺乏說服力的，因為本體論觀沒有看到性別、種族、階級以及性取向是如何影響一個人對他者的看法。基爾重新審視了深層生態學者和生態女性主義者之間持續不斷的爭議，認為?？怂箾]有全面理解生態女性主義觀點。

基爾就上述四種整體主義觀究竟是如何堅守男權主義的理想以及疑難的自然/文化、情感/理性和女性/男性的二元論給出了頗有說服力的陳述。在這些整體主義觀點中潛在著一個隱喻，即尋找一種能在對其它動物的真實狩獵中或者為了更大的抽象思維產物而犧牲動物的實踐中得到最佳體現的環保行為準則。與這四種觀點相反，基爾提出了生態女性主義的整體主義觀，該觀點是建立在能夠讓人們意識到同情動物個體之重要性的關愛倫理這一基礎之上。她首先給出了一個整體主義健康模型，探討了怎樣做才能促使人們把精力放在同情并關愛個體動物而不是抽象原則之上，進而提升人們的道德素養，激發其道德行為?；鶢枦]有借助于男權主義的狩獵和犧牲隱喻。相反，她轉向了生態女性主義者眼中的一些意象，并指出織繡這一意象象征著要把多樣化的倫理傳統合理地拼接在一起，倘若這些倫理傳統不強化主宰和統治。基爾也展望了生態女性主義的聚集（與狩獵相對立）隱喻所預示的美好未來，讓人們看到了一個與在男權主義狩獵和犧牲隱喻中映射出的暴力意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整體主義的健康意象。

基爾提醒我們既要關愛整體自然，也要關愛個體存在物，這樣我們才能在與自然的交換過程中展示對家養以及野生動物個體的關愛。本書中，基爾使用的論證方法具有一個突出特點，即她用語境方法，結合一些特定且具體的實踐，來解決倫理問題，而不是依賴觀念上的呼吁來要求人們尊重自然。盡管基爾把純素食主義視為一種能體現這種關愛理想的實踐，然而她從未把這一飲食選擇視為普遍的命令。筆者認為基爾對飲食的分析有望把關愛倫理的關注的對象延伸到其他非人類個體?；鶢栐谔峒拔髅赡取さ隆げǚ?Simone de Beauvoir)對屠宰場的描述時給出了這一暗示：禁止食用在不安全和不正當工作條件下生產的食物可以成為關愛倫理的另一個的理想的實踐，可惜的是，基爾對此僅一筆帶過。筆者真的希望基爾在書中能對波伏瓦的文章做出更全面的分析。

生態女性主義者的工作給人們帶來的希望是，它能延伸到自然受壓迫這一闡釋范圍之外，同時幫助人們深刻理解人類受壓迫的問題。在《生態女性主義視角下的自然倫理》一書中，基爾完成了自己最初期望實現的目標，開啟了生態女性主義哲學和整體主義自然觀的對話之門，拓寬了倫理學的研究視角。筆者相信，這樣一部新穎且極具吸引力的作品將會吸引廣大讀者，尤其是那些對環境倫理、女性研究和動物解放感興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