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奇特而又充滿了偶然的,但細想起來卻又是生命里的必然。譬如我與國防大學原校長邢世忠上將的緣分,即是如此。邢世忠先生是一位功勛卓著的將軍,又是一位受人愛戴的首長,他對中國傳統書畫藝術非常熱愛,擅長書道,書法很有造詣。我平時除了埋頭寫字作畫,交際應酬很少。按說我與邢世忠上將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恐怕應是無甚交集的。但是緣分就是這般的奇妙,我與邢世忠先生結下深厚友誼,正是緣于中國書畫藝術的獨特魅力,更緣于邢校長對祖國山河的滿腔熱愛。
我最早與邢世忠上將結緣是因為一本書:《中流砥柱》。這本書是2011年由中聯國興書畫院主編,書中刊選有一百名將軍、一百名部長、一百名書畫名家的書畫藝術精品,其中就有邢世忠上將寫的一幅書法作品:《黨是魂民為本》。邢世忠將軍的書法蒼勁有力,氣魄非凡。從那時起,我就對這位“上馬能戰,下馬能書”的將軍有了一個最初的印象。同時這書里也刊有我在2010年創作的山水畫《大好河山》,是我用了7個月時間才完成的作品。
我是參加在國防大學舉辦的書畫活動時結識了時任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的劉烈大姐,劉大姐對我說:“我看了你不少的畫,筆力老辣,我還以為鄭碎孟是一位老畫家呢,沒想到你這么年輕!”得遇知音,關于我創作的書畫作品和在國內外的展品,我常邀劉大姐一起鑒賞,她也指導我,并幫我出版了專輯《書畫之星》,受到學界好評。有一次劉大姐來電話:“我們委員會有一位負責教育立法、執法檢查等方面工作的領導邢世忠副主任委員,他很重視發揮專業人才的作用,他讀了《書畫之星》和看了你的畫冊,想和你談談書畫之道。”我當然很高興,但繪畫是需要投入極大時間和精力的。由于我長時間都在長江三峽上畫畫寫生,無緣馬上去拜會邢校長。2013年我應邀去全國各地舉辦書畫展。我的老師姚治華先生、沈鵬先生等都特為我的書畫展題字。邢校長當時也為我寫了“鄭碎孟書畫展”六個大字,我能感受到這每個字都是沉甸甸的。
記得全國展覽結束后,我回京去拜望邢世忠先生。邢老之前擔任國防大學校長、黨委書記的職務,他住在國防大學校區的山上。去之前,我對邢校長家有各種想象,包括如何“威嚴”等。等到了地方,邢校長的秘書王冉來接我們,當我們下車時,我遠遠地看到臺階上有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看到我們后他快速地走到鐵欄邊打開門,王秘書向我們介紹這位就是邢校長。那天邢校長穿一身灰色茄克,身材挺拔,寬闊臉龐,對我們親切和氣,走出自家院門迎接我們。邢校長親切地和我們握手,“你就是書畫家鄭碎孟吧”,他微笑著對我說。我懸著的一顆心立刻就放了下來。

邢校長的家很簡樸,就是比我的想象多幾分書香氣。墻上掛著不少書法作品,其中有一幅是毛主席的《沁園春·雪》。邢校長和我們交流了許多關于書畫創作的獨特體會,比如寫字猶如兵道,學書如學拳,指實掌虛等。我們還聊到了書法藝術與武術的關系,我自幼也學習過傳統武術,對書法的勁道與武術之間的關系,也有一些心得體會,正好和邢校長關于書法與兵道的體會交流互鑒。后來我們也談到了技藝精進與心境平和的關系。邢校長對中國山水畫有很高的鑒賞水平,比如他說欣賞一幅山水畫要看布局是否和諧統一,氣韻是否生動。看一幅畫如聽一首樂曲,主旋律要和諧,也和帶兵打仗一樣,先要布局。然后,通過手上的技藝把心里所要表達的美,和所想追求的境界,創作到作品中去。他的許多話語令我獲益匪淺。我也談了些創作過程的骨法用筆、墨中見筆的心得體會,如何用有限的客觀世界去表現無盡之意等,邢校長表示贊同。

邢校長還詢問了我學畫的經歷,當他得知我有十年時間游走在長江三峽寫生畫畫時,他感嘆道:“能夠為了熱愛的事業,十年堅持在山水之間,體驗生活、感受生活,不容易!”邢校長看過我的山水畫后,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筆墨中有意境,有氣魄。以后邀請你到國防大學給官兵講中國書畫。”他說,看了我的畫,也想起年輕時曾隨部隊走過的很多名山大川。在這樣圍繞書畫親切隨意的交流中,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
從那以后,我與邢校長之間的交流多了起來。我們常在一起講書畫,邢校長在書法上始終保持謙和的態度,他說我是專業人士,他只是個門外漢,是業余愛好者。雖然話是這么說,但是,作為一個有多年書法經歷的人,我能夠看得出將軍的書法藝術里藏著難得的靜氣和雄風。將軍的胸懷和氣度是多年的經歷養成的,這是美學的根本。因此邢校長每次對我書畫作品的點評,也都能拓展我的思路,啟發我的藝術。有一次,我拿一幅《水墨三峽圖》及書法作品請將軍指教,提意見。將軍說:“這樣的書畫作品,是我們中華書畫藝術這個傳統土壤里長出來的好作品。相反,某些短期內追求轟動和影響力的作品,那些不下苦功夫的作品,缺少中華民族優秀傳統的藝術基礎,沒有傳統,也就談不上發展,只能是曇花一現。”邢校長對我關心備至,我在朋友圈發布一些最新文化交流活動,常能看到邢校長在百忙之中給我留言。2016年第二期《博覽群書》雜志刊登了我的藝術知音、著名書畫評論家李放的文章《太白詩意撼古今,千里江陵入畫來——鄭碎孟三峽國畫作品賞析》 ,邢校長看后對我說:“《博覽群書》是光明日報的專家們辦的刊物,30多年來一直很有靜氣和風骨,你的作品能受到他們認可,說明了你的功力和他們的眼力!”2018年12月,看到我應邀參加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獨立27周年宴會的相關報導后,邢校長發文:“祝賀你作為國賓,參加哈薩克斯坦國慶活動。”得知我的書畫作品代表中國書畫藝術家入選2018年國際藝術大家郵票集時,邢校長高興地說道:“你的書畫作品能代表中國書畫藝術家載入美、德、法等國的郵票史冊,這不僅是你個人的榮譽,也是國外給予中國藝術的敬意。中國傳統書畫藝術,是世界了解中國的一個重要窗口。”當時邢校長和我一起手拿《中國藝術大家》這本郵冊合影留念。這是一張珍貴的照片,照片中的邢校長微笑著凝望前方,此情此景宛如昨日。
就在去年,有一次聊天中邢校長告訴我,他的睡眠不是太好,事務繁多,常常休息不好。邢世忠先生曾率軍參加對越邊境自衛反擊戰,后來又把畢生的精力獻給了祖國的國防教育事業。他的部下都說邢校長特別細致,常常節假日也不休息,透支了自身的健康。我曾和邢校長交流過一些武術心得和養生保健方法,包括如何按摩涌泉穴以促進睡眠,邢校長后來告訴我說這個方法很好。
今年2月的時候,看到我陪同某國領導人游覽北京城的報導,邢校長還給我留言:“友好使者,廣交朋友,有利國家改革開放發展。”不料到了3月份,邢校長就因病不治。噩耗傳來,我實在不能接受,敬愛的邢世忠上將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眼前歷歷在目,淚水不知不覺涌了出來。
邢校長走的時候,是北京正在變得一天比一天和美的春天。如今,在共和國70周年大慶的喜悅中,北京迎來更加和美的秋天。和與美,是書畫的至高境界,也是邢世忠上將和我交往中留給我的最突出感受。我愿把這份和美永遠奉獻給書畫藝術,奉獻給像邢校長一樣熱愛書畫藝術的人們。
(作者為著名書畫家,以三峽山水畫享譽書畫學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