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里的自然之子

李崢嶸

《耗子大爺起晚了》，多么有意思的一個書名啊，它源自京味十足的童謠。耗子大爺，這個稱呼帶有北京人特有的調侃的味道。全書京腔京韻、童趣盎然、生機勃勃。

《耗子大爺起晚了》是著名作家葉廣苓的第一部兒童文學作品，取材于作家的童年，寫了一個小丫頭片子在頤和園的別樣童年生活。故事里的丫丫因為媽媽生了二胎，沒有人照顧她，就讓她去投奔在頤和園工作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在這里，丫丫沒有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沒有講故事的街坊老奶奶，在落寞不自在時刻，她結識了一只住在屋頂上的耗子。耗子大爺啊，每天從頂棚窟窿里鉆出來，大模大樣地在丫丫的炕上散步。在老北京的說法里，耗子是家神。而丫丫，有一股人小鬼大的機靈勁兒，也被家里人叫做耗子丫丫。在皇家園林里，兩個“耗子”，四只烏溜溜的小眼睛對上了，一只真耗子和一個假耗子，一個通人性的動物和一個野性猶存的女孩，不怕人的耗子遇上了不怕耗子的人，開始了一段神交。

在《耗子大爺起晚了》之前，還沒有作家從兒童的視角寫頤和園。沒有人把頤和園寫成兒童樂園。首先，我們看到了一個從沒有見過的頤和園。丫丫跟著講解員學會了認字；曾經輝煌的四大部洲的廢墟成了探險的絕佳之地；丫丫在排云殿的牌樓下望著昆明湖水發呆，看花匠師傅在牡丹臺上剪牡丹，到景福閣一邊看月亮，一邊吃著果子干、杏仁豆腐、核桃酪、沙琪瑪……

很多人養寵物，可是你絕對沒有見過在皇家園林遛寵物。耗子大爺并不是寵物，丫丫的寵物是在四大部洲的爛石頭縫里發現的一只大烏龜。丫丫帶著烏龜在皇家園林遛彎。去過四大部洲，去過石坊，去過龍王廟，去過長廊……想象一下，一個小丫頭拉著一只大烏龜行走在亭臺樓閣間，真是一幅非常獨特、讓人忍俊不禁的畫面。

這只烏龜也很有些年頭了，甚至很有可能是皇宮里當年放生的靈物。丫丫拉著它就成了一個牧龜者。她們一起游戲。丫丫把烏龜底朝天翻過來。小烏龜鬧騰一陣子，充分滿足了丫丫的興趣之后，才把脖子一轉，腦袋一頂，借助一股巧翻過來。一上午，這樣的游戲能玩好幾回呢。

頤和園的日子平淡無奇，丫丫缺少同齡人，但是有寵物大烏龜、有來去自由的耗子大爺，還有她的老三哥哥，日子就變得格外的有意思。這也體現了作家的兒童觀，孩子在無拘無束的時刻，總能找到自己的樂趣。

和動物玩耍，是童年樂趣，和不同人交往也是孩子的成長。《耗子大爺起晚了》還寫了很多接地氣的人物。小丫頭的哥哥老三，說話充滿了北京人特有的夸張和幽默。比如關門手重了點，他就會說：“把門摔得差點掉了框。”老三說妹妹畫的喇叭花不好，會調侃：“這不是寫生，是印花布的，所有花朵都長得一個模樣，練體操一樣排著隊?！卑ィ@個哥哥呢，總是跟妹妹對著干。對妹妹是粗線條大撒把式的管理，就跟養了一只會說話的小狗似的，讓妹妹到點了就去吃職工食堂。丫丫還認識了會講傳奇故事的老花匠、北宮門外賣燒餅的大爺大媽，他們樸素幽默，充滿了濃濃人情味。賣燒餅大媽的喪女之痛、哥哥初戀的痛苦糾結，丫丫也都看在眼里。這些都豐盈了她的心靈。

頤和園是一個相對封閉的世界，作家特意引入了外來的人物，打開丫丫更寬廣的視野。

一對南方來的母女平衡和綜合了北方的大氣和豪爽，加入了柔情蜜意。少女梅子有南方女孩的精致細膩，好似同樂壽堂掛著的工筆畫夏日清荷，穿的衣服也像畫上的一樣清新雅致。丫丫以前吃的是芝麻燒餅、椒鹽螺絲轉兒、月盛齋的醬牛肉、數伏吃的打鹵面。梅子母女讓丫丫見識了南方的吃食都是那么的清淡、精致、講究。也通過梅子帶出了頤和園長廊的繪畫藝術。丫丫從梅子姐姐那里學到了長廊上畫的《三碗不過崗》的特點，這幅畫取材于水滸里的武松打虎的故事，雖然并沒有畫老虎，但是對老虎的恐懼充盈著整個畫面。梅子用藝術家父親的話說：“這就是藝術的張力。好作品都不直接說什么，讓看的人自己去想?！薄逗淖哟鬆斊鹜砹恕芬彩侨绱?，沒有任何說教，而是在靈動的語言敘述中感受生命的成長。

書中還寫了死亡。北宮門外賣酒的老李死了。老李是一個好人，但是不是完人。丫丫接觸到生命中第一次死亡，她長大了。就像哥哥說的，不知道死，沒見過死人，就不算長大。葬禮那天，丫丫抬頭看了天空，她從來沒有這樣看過頤和園的天空，從來沒有感到過周圍的一切是這樣的現實和具體。她再也不是一個看熱鬧的人了。

還有一個鄉下來的小朋友老多，打破了丫丫的固有觀念。自認為對頤和園很了解的小丫丫竟然被鄉下小子問倒了。老多問，頤和園屋檐上的小獸是些什么？這個問題帶出了頤和園的每個東西都是有講究的。神獸都是有名字的，都是有來歷的。為了知道這些神獸的來歷，丫丫和老多還經歷了一番歷險。

四大部洲玲瓏塔的銅鈴，十七孔橋的獅子沒有一個重樣的，玉帶橋的臺階，景福閣的窗欞……通過河北山村來的鄉下孩子老多，丫丫重新審視頤和園的細節，作家也從鄉下孩子的角度拓展了整個書寫的視角。

烏龜最終又回到了水里，耗子大爺結婚生子一家不見了，丫丫也該上學了，徹底離開了頤和園。但是頤和園的酸甜苦辣永遠銘刻在童年的記憶里。長大后的作家重返頤和園，曾經玩耍的瓦礫場亂石堆都不見了，四大部洲也被修繕的金碧輝煌。那段野趣、純真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純真、自然、自在的美好的童年永遠留在兒童文學《耗子大爺起晚了》里，那是一段獨特的經歷，一個小姑娘在一個充滿了古典文化和自然風光的頤和園，自由自在地成長，傳達出旺盛的生命力。

（作者系北京晚報閱讀資深編輯、專欄作家、北京市金牌閱讀推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