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人》論《穹》

王繼子

摘要：2019北京舞蹈雙周上演的國外現代舞作品中，法國馬薩拉舞蹈團的《人》和以色列克伊布茲當代舞團的《穹》堪稱佳作，其中《人》融合了北非民間舞和嘻哈舞的動作元素，以身體強悍之美和舞臺震撼之感，闡釋了“人”作為生命主體的生命之狀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量，詮釋了人類對于精神和物質的永恒追求;而《穹》則實現了用先鋒前衛的現代舞方式對現實世界進行人文關照，該作品通過弱化戲劇性強化肢體性從而凸顯了舞蹈藝術本體，通過理性的身體符號語言填充著冷酷的舞臺寓意，尤其是回旋交織的意識流制造為作品創造出多重審美維度。

關鍵詞：2019北京舞蹈雙周;國外現代舞;《人》;《穹》

北京舞蹈雙周始于2008年，由北京雷動天下現代舞團和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及北京天橋藝術中心聯合舉辦，2019北京舞蹈雙周上演的國外現代舞作品可謂是精彩紛呈，舞風強悍，其中法國馬薩拉舞蹈團的《人》和以色列克伊布茲當代舞團的《穹》堪稱佳作代表。

一、法國馬薩拉舞蹈團之《人》（Nass）

舞劇《人》由編舞家福阿德布蘇夫編導，法國馬薩拉舞蹈團的七位男舞者演繹，作品融合了北非民間舞蹈和嘻哈舞的動作元素，將豐富的肢體動作與作品的立意呈現相融合，是一部跨地域、跨文化、彰顯男性力量、表達生命之狀的優秀現代舞舞劇作品。

1.“粗糲”與細膩交織

粗糲的動作交織在細膩的動作氣口中，在對生命若有擔憂的情緒狀態下，能夠隨時完成快速的舞句組接。這個作品跨越西方傳統現代舞流派風格，故而有幾分粗略組裝或即興之嫌，但經過仔細觀察每個“氣口”在舞蹈作品內部的關系鏈接，可以發現每處氣口看似零散卻不零亂。腳下勁踩，頭部勾點，臂部掄甩，重力擊打，纏繞對擺，擰轉蹦躍，扯拉撕搏，魔幻舞步，倒立移位，顫抖跳抖煽抖，靜默無語對視，還能隱約捕捉到貌似拳擊樣的暴力釋放……“粗糲”的舞蹈動作交織在一氣呵成、高度閉合的細膩結構中，如同人體內天生具備的程式密碼組合成人對生命執念的藝術表達，在節奏共振和能量共融中用身體串聯方式完成舞蹈流動和舞臺構圖。

2.“塊狀”在陽剛中混成

《人》中有大量塊狀的肢體動作堆砌，并不斷卷滾為男性身體的厚實陽剛，腳下踩著密集鼓點的節奏爆發出與生俱來的生命張揚，尤其運用了快速甚至極速的加速式點踩，呈現出濃烈的非洲和阿拉伯風格的生命流淌，舞臺上悅動著的不止是用舞蹈方式對生命之狀展開尋找，《人》更能以一種穩健而強烈的方式傾瀉出作品的藝術態度和生命主張，直到最后，舞臺上映射出發亮的人體汗跡，也許是在“塊狀”能量消減后唯一能被“捉到”的“蛛絲馬跡”。

3.“自然”人體闡釋生命自然

《人》從現場觀感體味來看還有一個令人頗感震撼之處：這個浪漫國度的男子天團在時長達一個小時的表演中，七位舞者均沒有離開過舞臺一刻，他們在體力受到極度挑戰的狀態下，也未被窺探出一絲“混時間”或“調體力”的嫌疑，著實展示出了歐洲舞者超強的舞蹈能力和驚人耐力。該作品以身體強悍之美和舞臺震撼之感，強烈而清晰地闡釋了“人”作為生命主體的生命狀態——生存之本的生命探尋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量，以自然而又熱烈的舞蹈彰顯生命之涅槃與勃發之狀，用藝術的方式詮釋了人類對于精神和物質的永恒追求，可謂是2019北京舞蹈雙周國外現代舞舞劇中的上佳作品。

二、以色列克伊布茲當代舞團之《穹》（Asylum）

在世界舞壇，以色列現代舞一直以陽光純美的肢體和干練強悍的動作著稱。2019北京舞蹈雙周展演舞劇中，來自以色列克伊布茲當代舞團的《穹》無疑是重量級代表。

1.先鋒前衛的藝術實現對現實世界的人文關照

社會功能是所有藝術的固有屬性，以色列克伊布茲當代舞團的《穹》，其顯著藝術特點就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現代舞藝術和現實世界之間的緊密關聯，并引導觀者產生諸多現實性的思考，如難民、移民、故鄉、家園，將藝術的人文寫照與社會的尖銳矛盾相交互，如自由、認同、恐嚇、渴望、歸屬，充分體現現代舞藝術的社會功能和角色指引，如前衛、深刻、揭露、問詢、思索等等。《穹》執有的人文理念和現實情懷，讓藝術和社會以最直接的方式交接，實現先鋒前衛的現代藝術對現實世界的深刻揭露，并折射出濃烈的人文關懷，力證了現代舞藝術具備關照人類現實社會的基本屬性和功能價值。

2.理性的身體符號語言填充冷酷的舞臺寓意

《穹》的舞臺有別于東方式的“意境營造”或“意象表達”，以豐富的符號化身體語言為重要藝術手段，表現出更偏向“理性”和“寫實”的藝術特點。比如：望遠鏡窺探式手舞的反復出現，愛心狀手型在身體軀干面不斷移位張貼，執槍手勢突變瞄準多義莫測，身體臥倒窺探狀的爬行和游動，腳下中小幅度橫線移位及跪地移位，喇叭者的喊叫及后區縫隙中的群舞流動等，均是具有“理性”特點的典型身體動作語言，并以高度“寓意化”的身體符號觀念創造出了冷酷的舞臺觀感（陰暗，恐懼，惻隱，恐嚇，桎梏等）。另外，《穹》又翻譯為《庇護所》，如果依據這個分析作品的舞臺特點，角燈營造的“庇護所”圖案則頗有寓意：不論是顆粒狀灌入還是絲狀抽離，不論是靜止造型還是變化舞段，不論是群體卡隆還是個人獨舞，在角燈區域不斷填充的舞蹈都能產生冷酷的語義表達和奇幻的舞臺寓意，如此手法能幫助觀眾在各種眼花繚亂的大舞段之后，再次在理性的身體符號語言中去尋找作品的創作起點和邏輯語義，這是舞臺在屏蔽掉感性情感宣泄后留下來的冷靜思考，以理性的身體符號語言填滿冷酷的舞臺寓意。

3.弱化戲劇性強化肢體性從而凸顯舞蹈本體特點

舞劇屬于戲劇，戲劇包含舞劇，從這個從屬關系上分析，舞劇無疑具有戲劇性基本特點，故舞蹈藝術“長于抒情而劣于敘事”是放之古今中外皆可參考的。側重戲劇性還是重側重舞蹈性，是每部舞劇在創作之初就需要考量和權衡好的，《穹》把握了舞蹈性和戲劇性兩者此消彼長的矛盾關系，很明顯選擇了弱化“戲劇性”而強化了作品的“舞蹈性”。該作品從舞蹈藝術的本體方式出發，以干烈的動作、陽光的線條、純美的外表、強悍的肢體、強勁的力量、強烈對抗性大舞段，在舞蹈動作的不斷疊加以及舞段和舞段之間的反復鉤拉中，為作品“鋸出”了一條能夠很好地凸顯舞蹈本體特征的渠道，處處體現著《穹》弱化戲劇性而強化舞蹈本體性的藝術特點。

4.回旋交織的意識流創造出更加多維的審美空間

在長線條和大流動的舞段中，舞臺被注入強烈的視覺意識流，使得作品具備多線條和多空間的審美表達。例如喇叭和喇叭者的反復出現，隨時恐嚇盤旋而將舞蹈“打”得凌亂，恰能體現出該作品內在邏輯回旋交織的特點，在舞蹈本體基礎上建立一條審美意識流之線，并跟隨這條線的不斷推進向藝術審美的更深層面進發;再如音樂，重低音節奏的敲擊助推著舞蹈舞段的交鋒和遞進，當舞蹈能量逐漸消減，當群舞舞段慢慢隱退時，舞臺則被不斷繚繞的音樂填滿，幽暗的舞臺以音樂為附體，將作品意象射向“庇護所”之外的維度空間，這時一個上身赤裸背朝觀眾的女舞者，伴隨低沉而悠長的大提琴以及若隱若現的人聲旁白，從舞臺正后方的中心區域隱隱漂移緩慢攀爬，纖細幽暗的身體線條似有祈禱貼墻而匿，意指蒼穹的舞段巧妙完成了作品在另一空間維度的意象表達。再如舞劇最后對舞段的“碎化”處理，則以前后呼應的手法讓觀眾瞬間捕捉到熟悉味道，在干烈的動作和對抗的舞段反復鉤拉與不斷交互中，舞臺上復現出了強烈而冷峻的意識流，并在舞段與舞段之間回旋繚繞交織上升。這種存在于“第三維度”的審美意識流，從頭至尾繚繞舞臺，高掛上空并能傾瀉全場，幫助作品完成多空間多維度的審美表達，并溢流出對現實世界和人類命運的深邃思考，這無疑是《穹》更為高明之處。

我們欣賞國外現代舞作品，也是在學習不同國度和不同民族的身體文化，北京舞蹈雙周作為國內規模最大、級別最高的現代舞盛宴，是中國現代舞藝術從神州大地走向國外的重要門戶，也是海外五洲的現代舞藝術傳到國內的重要樞紐，它很好地發揮著引進國外現代舞“眾家流派”的橋梁作用。2019北京舞蹈雙周國外現代舞舞劇作品，總體呈現出對現實社會的人文關照和對生命之本的深刻表達，用先鋒前衛的藝術方式詮釋著人類對于自身精神世界的永恒追求，是國內現代舞觀眾一年一度“品洋賞現”的絕佳機會。如果說對北京舞蹈雙周國外現代舞作品有更多期待的話，首先是對世界知名舞團和世界經典作品的引進和演繹不足，世界經典藝術作品對全人類的文化價值想必不用在此贅述，在做不到全部囊括和大量引進的現實情況下，以對世界知名舞團和世界經典作品的引進和演繹為基本入手和主要方法，通過此集中地學習和吸收國外現代舞的藝術精華，從而對其形成“以點串線”的脈絡式文化認知，想來也是我們的必要之舉。

責任編輯：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