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兆玥
(云南藝術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原野》中劇本故事的行動起點在于,八年后仇虎越獄歸來欲找焦閻王報本家之仇。從故事的前史來看,仇虎遭遇的沖突是焦閻王的殘酷迫害。正是由于作者給仇虎從一開頭就設置的行動起點,恰恰導致了他沒有辦法放下心中的執念。故事前史中仇虎所遭遇的沖突在此時達到了高潮,他憤怒地回憶著焦閻王帶給他們一家的深重災難,這也就導致了仇虎極端的恨。所以他開始訊問白傻子焦老太婆的下落,焦大星的下落,未曾想引出了他的未婚妻金子已經嫁給了焦大星的“噩耗”,也因此引發了下面的一系列矛盾沖突,為全劇的故事發展做了一系列的伏筆,也一步步引導著仇虎走向悲劇。
劇本進行到仇虎成功越獄之后,他首先面對的便是他與金子的情感問題,以及他與焦閻王的妻子瞎眼焦老太婆之間的斗智斗勇,這時候的沖突焦點便是仇虎要如何才能成功復仇。劇本進行到這里我們不難發現,沖突的發展形勢是在不斷變化的。劇中人物沖突的對象有所變化,甚至相互交錯。在《原野》的戲劇沖突中,仇虎作為沖突的主體沒有發生變化,而沖突的對象卻在不斷發生變化,隨著故事的發展,劇中的沖突對象、沖突內容不停地進行轉換。此時的戲劇主體仇虎所遭遇的力量也在不停地變化。仇虎見到了金子想要帶她走,去那“黃金子鋪地的地方”,金子由于和焦母以及焦大星在一起生活的壓抑,心中也早就向往起了那個地方。第一幕中,就在二人“打情罵俏”之際,窗外傳來了叫喊聲,常五伯的到來打破了這看似的“寧靜”,這里暗暗埋下了兩條戲劇沖突線索。一是仇虎既然已經在了焦家,而焦母也發現了什么不對勁,這樣的時間地點,就為兩人后面的劍拔弩張般的沖突做了鋪墊;二是焦大星回家后,看到的是多年未見的好友,與仇虎看到的是把自己家滅門仇人的兒子的形象完全不同,也就為之后仇虎與焦大星之間的沖突做了很好的埋伏。
曹禺在《原野》中所描寫的戲劇沖突是具有統一性的。劇中不只是一對人、一組人的沖突,而是重點沖突和沖突與沖突之間都具有勾連關系,因此戲劇中的各種沖突都保持著一種良性的互動,而不是各行其是。在《原野》中,多種對象、多種沖突同時推進,相互纏繞,相互作用,形成了一種糾結狀態。[1]故事進行到第二幕,人物間的關系和矛盾沖突也逐漸明朗化起來。仇虎與焦母的沖突,仇虎與焦大星的沖突,金子與焦母的沖突,金子與焦大星的沖突,作者將這幾人間的矛盾沖突纏繞糾結在一起,共同推動戲劇向前發展。在劇本的后半部分,實際上寫的就是人物心理的變化。所以,作者通過描寫劇中人物的思想、情感、心理的變化,制造出了接下來的一系列的戲劇沖突。
在曹禺的悲劇中,最大的張力往往來自于人物內心的沖突。不得不說,曹禺劇中的戲劇沖突和他所擅長描寫的人物性格有很大的相關性。正如別林斯基所指出的:“人是戲的主人,不是戲劇支配著人,而是人支配著事件,關心寫出個性化的人來是每一個劇作家表現戲劇性的關鍵。”因此這也使得曹禺的戲劇在結構戲劇的外在沖突時,依然保持著渴望探索“人”本身的審美焦點。沒有戲劇的外在沖突,戲就不好看,但如果外在沖突在劇作的情節結構中太過重要,難免有淺露之嫌。曹禺的戲劇天才便體現在他銳意設計戲劇沖突時,將外在沖突糾結于人性內在沖突的鏈條上,服務于內在沖突的藝術表現。焦母步步緊逼,使得焦大星知道了仇虎的“奸夫”身份,內心受到劇烈沖擊的同時,“報復”的念頭也在醞釀。可見一場激烈的戲劇沖突即將爆發。
第二幕進行到后半部分,金子和焦大星之間的沖突,焦大星和仇虎之間的沖突,焦母和仇虎之間的沖突,金子和焦母之間的沖突,這一夜間全部爆發。焦母表面上催促著仇虎和金子快快離開,背地里卻聯系好了偵緝隊捉拿仇虎;仇虎卻在今天夜里殺死了焦大星;而焦母也在今夜預備殺死仇虎,卻誤殺了自己的孫子黑子。這一系列的矛盾沖突鋪面而來,看似悉數“砸到了”觀眾眼前,實則確是劇作家的精心結構。我們知道,在具體的戲劇中,主體人物不停地遭遇來自不同方面力量的一輪又一輪的沖突。在一個時間段里,他面對著來自社會的壓迫,在另一個時間段里,又面臨親情的矛盾,而在下一個時間段里,又面臨來自自己的強烈對立……各種力量,各種方式,各個層面,讓主人公面臨著全方位的人生考驗。
到了戲的最后一幕,仇虎的沖突方式完全轉向了自身。仇恨的怒火隨著復仇的成功煙消云散,但沖突并沒有結束,他內心深處的人性和良知開始蘇醒,并頑強地折磨著他,拷打著他的靈魂,最后把他逼向瘋狂。不難發現,曹禺的劇作在結構時十分注重刻畫人物的內在沖突,更重要的是這種內在沖突是主人公自身無法解決的,他使主人公陷入無法解決的悖論之中,無論怎樣掙扎也逃不開“這黑暗的坑”。
無論怎樣選擇,仇虎內心深處善與惡的沖突都是那么激烈和殘酷,曹禺在劇作時的這種“極致美學”,讓人性的沖突無所遁形,并推向極端化。曹禺的戲劇一向十分善用戲劇沖突,其結構設置緊緊圍繞矛盾沖突展開,沖突多變且因劇而宜,并從中體現出戲劇的核心問題,從戲劇沖突的角度切入戲劇的內在肌里。在這樣的戲劇結構下,曹禺向我們展示出了一個雙重反抗,一種著力展示的壓抑與憧憬。他把對原始的憧憬和對恐懼的情緒體驗,放入了劇作的戲劇沖突中,成為創作的原動力,決定了戲劇沖突的展開以及具體的情節設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