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王維邊塞詩的藝術(shù)特點

張淳

摘 要： 盛唐詩人王維以山水田園詩著稱于世，但他為數(shù)不多的邊塞詩反而成就了他“盛唐邊塞詩人”的美稱，可見他的邊塞詩創(chuàng)作有獨特之處。王維的邊塞詩具有營造特定氣氛、開拓獨特意境、情景交融及繪畫技法入詩等藝術(shù)特點。

關(guān)鍵詞： 邊塞詩;王維;藝術(shù)特點

邊塞詩又稱出塞詩，是以邊疆地區(qū)漢族軍民的生活和自然風光為題材的詩。邊塞詩起源于先秦時期，發(fā)展于漢魏六朝時代，到了隋朝開始興起，入唐后發(fā)展到鼎盛時期。《全唐詩》中收集的邊塞詩大約2000多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邊塞詩人有高適、岑參、王昌齡、王維等，其中，王維可以說是一位以“山水田園詩”著稱于世的邊塞詩人。他的邊塞詩雖然為數(shù)不多，卻在唐朝的邊塞詩壇上占據(jù)了舉足輕重的位置。

一、王維及其詩歌簡介

王維（701—761），字摩詰，號摩詰居士，河東蒲州（今山西運城）人，祖籍山西祁縣。王維才華橫溢，開元九年（721）進士及第，官至太樂丞，后因伶人舞黃獅子受累，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開元二十四年又因張九齡罷相王維被調(diào)任監(jiān)察御史，奉命出塞，擔任涼州河西節(jié)度幕判官;次年因崔希逸內(nèi)調(diào)，王維返京。在陳鐵民的《王維集校注》中，從開元二十五年夏至開元二十六年（秋）共收入王維親歷河西邊塞之地所作詩十一首。王維一生創(chuàng)作的邊塞詩及涉及邊塞內(nèi)容的作品共四十多首，這些詩作奠定了王維在盛唐邊塞詩壇上的地位。王維出生于官僚家族，父親王處廉官至汾州司馬，家居河東蒲州，蒲州古城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屬于邊塞重鎮(zhèn)，尤其唐代時期是蒲州城規(guī)模最大的繁榮昌盛之地。王維對邊塞、戍邊、軍旅、戰(zhàn)爭等的感受和體會比同時代的邊塞詩人更深刻。

二、王維絲綢之路詩歌概述

王維的邊塞詩從詩人的人生閱歷過程看大體可以分為三個時期，即涼州之旅前、親歷涼州之旅及涼州之旅之后。涼州之旅前，詩人有著建功立業(yè)、報效國家的滿腔熱情，“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zhàn)漁陽。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這首詩借漢喻唐，寫出了游俠客的出征邊塞。“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偏坐金鞍調(diào)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這首詩則寫出了游俠客勇武殺敵的情形。在涼州之旅前詩人未曾到過真正的戰(zhàn)場，此時的邊塞詩多為虛構(gòu)之作。這段時間的代表作有《燕支行》《觀獵》《少年行》等，詩作內(nèi)容可以反映出唐朝盛世、經(jīng)濟繁榮、國家昌盛及唐人尚武的精神;開元二十五年王維奉命出使河西親歷涼州之旅，期間共創(chuàng)作了十一首。這些邊塞詩是詩人的真實記錄，內(nèi)容豐富多樣，有描寫大漠風光的《使至塞上》，有表現(xiàn)西域民風民俗的《涼州賽神》《涼州郊外遙望》，也有反映軍旅艱苦生活的《從軍行》《老將行》，還有反映邊塞送別之情的《雙黃鵠歌送別》《送崔三往密州覲省》《靈云池送從弟》，等等;公元737年王維返京，此后詩人也創(chuàng)作邊塞詩，但是大部分均為送別詩，如《送劉司直赴西安》《送張判官赴河西》《送元二使安西》等。此時的邊塞詩雖有塞外景象的描寫，但都屬作者根據(jù)曾經(jīng)親歷的邊塞之旅想象虛構(gòu)出來的。如在《送劉司直赴西安》詩中寫道：“絕域陽關(guān)道，胡煙與塞塵。三春時有燕，萬里少行人。”這兩聯(lián)是詩人給友人介紹赴邊塞的道路情況，意為前方是邊塞之地，是接近胡人居住的地方，那里風煙彌漫，塵土飛揚，一望無垠，滿目凄涼;即便是陽春三月也是一片孤寂，偶爾有幾只大雁飛過，但是漫漫長路行人卻相當少。正如當年他出使河西地區(qū)所見過的景象，而與詩人在涼州之旅中寫的《使至塞上》中提到的“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及《涼州郊外遙望》中的“野老才三戶，邊村少四鄰”相對應。

三、王維絲綢之路詩歌特點

“詩是藝術(shù)，離開了藝術(shù)技巧便沒有詩”。王維的邊塞詩在唐代邊塞詩壇上具有重要地位。

謝榛在《四溟詩話》中說道：“夫情景相融而成詩，此作詩之常也。”“作詩本乎情景，孤不自成，兩不相背……景乃詩之媒，情乃詩之胚，合而為詩”。這一點在王維的邊塞詩中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詩人將寫景與抒情結(jié)合在一起，真正做到情景交融，詩中所描寫的景物往往與詩人的主觀情感密切結(jié)合，寄寓著詩人的情懷、思想、胸襟等，從而開創(chuàng)出一種意味無窮又難以言明的境界。例如《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這首七言絕句寫詩人在渭城送別友人赴安西上任時，被朝雨浥潤的渭城大道少了平日里車水馬龍攪得塵土飛揚，正是朝雨使楊柳的顏色變得更加青翠，從而映照得客舍也變得青青。少了塵土飛揚的大道似乎是為友人的離別特意準備的，楊柳在古代有象征送別之意，所以潔凈的大道、青翠的楊柳和青青的客舍的描寫，為下文的離別之情奠定了環(huán)境背景。后兩句寫惜別之情，臨行勸酒蘊含深情。“酒”早在漢代《風俗通義》中就有記載：“踐行最初是古人祭祀拜祭神修祖神的儀式，其好神游，全悉水、旱等各種路，因此人們在出門遠行時多擺酒食祭拜，以求平安。”隨著歷史的發(fā)展，風俗的演變，“酒”成為踐行離別飲酒之俗。唐代踐行飲酒之風盛行，唐文人大多愛酒，非常注重友情，離別時往往思緒萬千，往日的回憶、遠行的擔憂、深深的離愁、滿腔的祝語等交織在一起，此時酒成為他們精神的寄托，在杯光交錯中隱含千言萬語，寄托深深的不舍之情。最后一句“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抒發(fā)了詩人對友人更加濃郁的離愁。“陽關(guān)”是唐代邊塞常出現(xiàn)的意象。“陽關(guān)”是西北邊地關(guān)隘，王維認為“陽關(guān)”乃荒涼懸遠之地，在詩作《送劉司直赴安西》中提到“絕域陽關(guān)道，胡沙與塞塵”，用“絕域”形容“陽關(guān)”;此外，“陽關(guān)”也隱含一層重要的政治意義，“陽關(guān)”在唐代既是“唐王朝西進開疆拓土的起點，又是西北游牧部落東向進攻的門戶。“陽關(guān)”意味著中原文人建功立業(yè)的“跳板”，詩人此處用“陽關(guān)”意為希望友人能建功立業(yè)。詩人用“陽關(guān)”既表達了對友人的不舍之情，又有擔心牽掛友人之意，更有希望友人能報效國家、建功立業(yè)的愛國之情。渭城往西便是陽關(guān)，陽關(guān)是古時候西行的必經(jīng)之地，從陽關(guān)再向西行便是安西。詩人用“陽關(guān)”融入了豐富復雜的感情。

開元二十五年夏，王維以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出使河西之地次年便返京，此后詩人創(chuàng)作了不少送別邊塞詩，這些送別邊塞詩對景物的描寫大都采用虛擬的手法。如《送張判官赴河西》詩中寫道：“單車曾出塞，報國敢邀勛？見逐張征虜，今思霍冠軍。沙平連白雪，蓬卷入黃云。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詩中詩人描寫了黃沙、白雪、西北風、蓬草、黃云等，都是虛寫的塞外景象，塞外的闊景，友人慷慨倚長劍，構(gòu)成了英雄報效祖國的壯舉圖，詩人為此高歌一曲表達了慷慨激昂的感情。“不識陽關(guān)路，新從定遠侯。黃云斷春色，畫角起邊愁。瀚海經(jīng)年到，交河出塞流。須令外國使，知飲月氏頭。”《送平澹然判官》這首詩描寫的黃云、瀚海、交河等，都屬虛景，是詩人親歷過邊塞之旅后進行的意象描繪。通過虛景描繪透露出詩人對友人充滿著期待，希望友人能夠建功立業(yè)平定邊塞，使整首詩形成了激昂的基調(diào)。王維的送別邊塞詩雖是虛景描寫，但是并非詩人憑空想象出來的景象，而是以親歷邊塞之旅為基礎(chǔ)，營造特定的氣氛。

王維詩中送別對象主要有友人和家人，送別地點與王維其他送別詩不同之處在于邊塞。《雙黃鵠歌送別》這首是詩人邊塞送別友人的代表作，原詩寫道：“天路來兮雙黃鵠，云上飛兮水上宿，撫翼和鳴整羽族。不得已，忽分飛，家在玉京朝紫微，主人臨水送將歸。悲笳嘹唳垂舞衣，賓欲散兮復相依。幾往返兮極浦，尚徘徊兮落暉。岸上火兮相迎，將夜入兮邊城。鞍馬歸兮佳人散，悵離憂兮獨含情。”學界對于送別的對象頗有爭議，有學者認為這是王維在涼州為節(jié)度判官時，送別的可能是隨崔希逸進退的幕僚，有的學者則認為雙黃是指崔希逸和王維，無論送別的友人是誰，詩的字里行間流露出來的都是詩人難舍的情感。首先詩中雙黃鵠起興，古人喜用黃鵠寫別離，如漢人蘇武寫給李陵的《黃鵠一遠別》，唐人吳融的《古別離·紫燕黃鵠雖別離》等，其中較具代表性的為班固《漢書·西域傳》中記載漢武帝劉徹將細君公主遠嫁烏孫國，細君公主悲而歌“居常土兮心內(nèi)傷，愿為黃鵠兮歸故鄉(xiāng)”。詩人王維以黃鵠比喻自己和友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忽分飛”，“不得已”說明詩人內(nèi)心非常不舍得友人，“忽”更是精準地反映友人的離去是很突然的，屈原在《九歌·少司命》中也有“悲莫悲兮生別離”詩句，由此可見詩人當時內(nèi)心對友人的難舍之情和悲傷之感。其次是詩中出現(xiàn)了傷感之詞，如“分飛”“悲笳”“臨水送將”“悵離憂”“獨”“散”等，無處不流露出詩人的難舍之情。

王維詩歌的另一類送別對象是親人，代表作為《靈云池送從弟》，原詩為：“金杯緩酌清歌轉(zhuǎn)，畫舸輕移艷舞回。自嘆鹡鸰臨水別，不同鴻雁向池來。”靈云池是唐代涼州一處名勝，風景極佳，是宴飲餞別之處。如詩人高適在《陪竇侍御泛靈云》中描寫道：“夕陽連積水，邊色滿秋空。”寫出了在夕陽籠罩下靈云池水天相接的塞外美景，在另一首《陪竇侍御靈云南亭宴詩，得雷字》詩中也有“風景知愁在，關(guān)山憶夢回”這樣抒寫內(nèi)心憂愁的詩句。

王維的詩善于構(gòu)圖，形成了詩畫的藝術(shù)風格。詩人將繪畫技法入詩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點：一是將繪畫構(gòu)圖手法運用于詩歌。在開元二十五年秋詩人創(chuàng)作的《使至塞上》中，詩人在秋高氣爽的日子里以廣闊的大漠為背景，以征蓬、歸燕、孤煙、長河、落日為主要邊塞意象，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雄渾壯闊的邊塞圖。二是善于給畫面設色敷彩。王維善于敷彩但不是單純的消極涂飾，更多的是用豐富畫面激活詩中的環(huán)境。《出塞作》：“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暮云空磧時驅(qū)馬，秋日平原好射雕。”詩中鮮活地展現(xiàn)了居延胡兒在秋日射獵的情形。尤其是詩中的著色更使畫面更豐富、真實，詩人將白、紅、藍、黃分布在白草、野火、藍天、黃沙這幾個景物上，增強了詩的畫面感，激活了詩中的環(huán)境。三是詩中景物描寫具有層次感。繪畫中的層次感可以通過圖案的主次、遠近和大小的透視關(guān)系表現(xiàn)出來。詩人采用遠近透視關(guān)系，將所要表現(xiàn)的景物有層次感地展現(xiàn)出來。如《雙黃鵠歌送別》開頭這樣寫道：“天路來兮雙黃鵠，云上飛兮水上宿，撫翼和鳴整羽族，不得已，忽分飛。”這里從遠景的雙黃鵠到近景的雙黃鵠。兩只黃鵠飛翔于云端，停宿于池邊，撫翼和鳴后又各自分飛，詩人描繪了一幅具有較強層次感的雙鵠分飛圖。以繪畫技法入詩更進一步證明了王維“詩中有畫”的藝術(shù)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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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課題得到北方民族大學一般項目（2019 XYSMZ09）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