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朝貢體系的構建與衰落

田 豐

（延安大學 政治與法學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人類社會結構從不同區域氏族部落到現代的主權國家，彼此之間的交往互動伴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當人類以政治為單位劃分為不同區域行為體時，區域互動的國際體系也逐漸隨之形成。時至今日，國際體系已經發生了多次更替演變，各個國際體系是如何構建的，各個國際體系又是如何衰落并最終被其他國際體系所取代的？本文以朝貢體系為例，探究朝貢體系的起源與衰落的深層次緣由。

一、東方式的國際體系——朝貢體系

近代以來，國外學者對國際體系有諸多研究。美國學者肯尼思·沃爾茲（Kenneth Waltz）利用系統論從獨立行為體單元行動的角度來探討國際體系，認為國際體系由系統的結構與互動單元組成［1］45-46。英國學者赫德利·布爾（Hedley Bull）將國際體系歸納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政治行為體之間相互交往，并且一個政治行為體可以影響其他政治行為體”［2］7。現代英國政治學者巴里·布贊（Barry Buzan）也指出：“國際體系并不只是存在于高水平的、戰略的國際互動當中。”［3］17所以說，國際體系的起源并不是在廣泛的國際社會交往、國際相互依賴的基礎上，在古代由山川大河分割的不同區域政治體系下，也可以產生區域的“國際體系”。

中國學者閻學通將國家體系定義為“國際體系是國際行為體的組合及其運動規則，由國際行為體、國際格局和國際規范三要素構成”［4］36。根植于古代中國的國際體系——朝貢體系，構成了以中國為核心的區域單級格局。朝貢體系下的各國自覺遵守中國制定的行為規范。

朝貢體系是中原王朝為維護區域統治，通過恩威并濟的手段，使周邊朝貢國家主動或被動認同受貢國的權威，遵守朝貢規范，從而形成的一種以中國中原王朝為核心的等級網狀政治秩序。學術界雖然對朝貢體系具體確立的時間存在爭議，但普遍將西漢漢武帝時期北擊匈奴、東破烏桓、西置西域、諸南歸漢等一系列事件作為朝貢體系建立的標志。朝貢體系作為古代以中國中原王朝為主導的區域治理體系，其目的主要是維護中國及其周邊區域的穩定。朝貢體系與同時期不同區域的治理體系一道，構成了世界范圍內的國際諸多體系。近代，以清朝為核心的朝貢體系在與同時期西方殖民體系碰撞的過程中逐漸衰弱，最終瓦解，并融入西方的殖民體系。

二、朝貢體系的構建

（一）政治基礎：中國古代“服事制”演變到政治“分封制”

在由父系家族組成的社會中，以父宗為重。夏啟建立奴隸制國家，標志著中國古代的政治由“公天下”轉變為“家天下”，國家中的一切儼然成為君主的私有財產。在落后的古代社會，受客觀自然條件的限制，一個君主不可能直接管理王國的所有區域。為了更好地管理王國區域，古代君主通常把國家劃分為不同的區域，交給自己的親族管理，并構建了相應的規定親族成員管理權利與義務的“服事制”［5］。到了商代，“服事制”進一步發展成為“內外服”制度，形成了以王畿為主的“內服”區域和承認并服從商王的“外服”區域。周公旦時期，周朝的“分封制”則系統規定了各個受封諸侯與周王的關系，并形成了與之相適應的一系列制度。在中國古代處理與周邊國家關系的朝貢制度上，折射出許多“分封制”的影子。自秦漢中央集權制建立起來，以中原王朝為主的受貢國在處理邊疆少數民族朝貢政權的關系時，均采取了“分封制”中的冊封、朝貢等形式。兩者在功能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為了穩定國家社會發展，構建中原君王的權威［6］。可以說，朝貢體系的形成與發展是古代中國國內“分封制”體系的區域國際擴大版。

（二）理論基礎：“華夷之辨”的“天下一統”觀念和與之相存的德治思想

在古代東西方人類的政治社會生活中，到處充斥著“尊卑有序”的等級觀念。早在上古社會，敵對部落之間就已經產生了相互蔑視的觀念。到了華夏奴隸制帝國建立后，古人以帝國中原地區為中心，以“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統稱四方的少數民族。各個華夏帝國在與四方的少數民族交往與沖突中，為了顯示自己正統與高貴的地位，逐漸形成了“華夷之辨”的“天下一統”觀。春秋百家爭鳴時期，更是結合“服事制”的內容，系統地闡釋了“天下一統”觀的政治思想。《荀子·正論篇》云：“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7］176-191漢朝儒家的“公羊派”可謂是先秦諸子大一統思想的集大成者，把大一統政治觀上升到理論高度。《公羊傳》開篇云：“隱公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8］1“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就是最好的論證。“公羊派”還提出了“君權神授”與“天人感應”的學說，使中原王朝統治的合法性更加神話。

與大一統思想作為古代帝國處理區域政治統治與治理的制度相伴而生的是一系列文化禮儀制度。其中，與“五服”論相匹配的制度為朝貢，朝貢的頻率根據親密程度而大有區別：甸服每日朝貢，侯服按月朝貢，綏服按季度朝貢，要服按年朝貢，而荒服則只朝貢一次。古代王朝在經營朝貢制度的過程中，“修德懷柔遠夷”與“厚往薄來”思想與“守在四夷”的政治目的息息相關［9］54。在春秋禮崩樂壞的時期，儒家學說強調了分封制實行過程中道德因素的重要性，孔子主張實行“仁政”“克己復禮”。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漢朝的儒家以“重義輕利”為美德，通過“厚往薄來”招徠四夷，最終實現“守在四夷”的大一統局面，這與分封制中強調君主的“德化”“仁政”思想以構建人人尊奉的分封制局面的思想本質是息息相關的。

三、朝貢體系的維持與發展

與其他國際體系一樣，自朝貢體系建立后，每個朝代的朝貢體系都處于動態變化中，而這種動態變化是隨著受貢國的權力（權威性向心力）的強弱而變化的。

一般情況下，受貢國的權力越強，以受貢國為核心的體系的權威性就越高，就能更好地協調處理各朝貢國的利益沖突，體系整體就越穩定。衡量受貢國權力的因素較多，受貢國實力大小是主要因素。受貢國實力不僅包含硬實力（軍事），也包含軟實力（經濟、制度、科技、文化等）。在朝貢體系發展進程中，受貢國通常恩威并濟，使其主導的朝貢體系趨于穩定，這體現了受貢國的硬實力。但是，是否融入受貢國主導的朝貢體系或者是否主動接受受貢國的領導，往往受朝貢國意愿的影響，而朝貢國的意愿往往受到受貢國軟實力的影響。例如，明代東南亞諸國因經濟需求，主動向明朝朝貢［10］。有時，朝貢國與受貢國的地位也根據雙方實力的變化而改變，最典型的就是中國歷代中原王朝與周邊少數民族朝貢政權之間實力對比的變化。當中原受貢國的政權因實力衰敗而被周邊少數民族朝貢政權所代替時，入主中原王朝的邊疆少數民族政權會改變之前朝貢國的地位，變成朝貢體系中的受貢國。

當然，朝貢體系下受貢國的權威與實力并不總是呈正相關性，有時也呈現出負相關性。簡單來說，受貢國的實力雖然下降，其權威性卻沒有下降，有時反而得到短暫的提升，使得朝貢國不愿意脫離原受貢國的領導。明朝時期，雖然建州女真政權通過兩次戰爭征服朝鮮王國，但朝鮮王國仍然暗地支持明王朝。究其原因，是因為朝貢國在觀念上深受原受貢國的影響，短時間內無法擺脫事實上受貢國地位的變更。但這種情況出現的概率極低，持續的時間也較短，屬于特殊現象。

說到底，維持朝貢體系中受貢國的領導力與權威性的主要途徑是受貢國綜合國力的提升。只有受貢國的實力位于朝貢體系中各國之上，受貢國才能更好地領導朝貢體系下的各朝貢國。

四、朝貢體系的衰落

隨著人類交往在全球的發展，不同區域政治體系勢必相互觸及，而同時期不同區域體系的交往往往伴隨著戰爭，但為什么近代以清朝為核心的朝貢體系會在與西方殖民體系的沖突中土崩瓦解？下文將探析背后的原因

（一）域外爭奪體系的先進性

西方殖民體系下的主要擴張國如英國在與朝貢體系下的各國接觸時，遠遠不同于古代的基督教體系下的國家。近代英國通過資產階級革命的洗禮，已經完全脫胎換骨，其由資產階級統治下的英國政府領導，民主決策更能體現出國家對現實利益的追求。加之工業革命的完成，英國在技術裝備和物資基礎上都遠遠勝于同時期東亞朝貢體系內的清朝受貢國，軍隊人數與國土面積已經不能在戰爭的勝負中起決定性作用。

（二）朝貢體系中核心主導國的落后性

朝貢體系中占據核心地位的清王朝與西方殖民國相比的落后性，使得體系內約束各國的權威性的領導力逐漸喪失，直接導致朝貢體系的最終瓦解。西方各殖民國家在資本主義思想的影響下，逐漸完成了向近代國家的轉變，無論是國家政府的行政效率、民眾素質還是科學技術水平，都比朝貢體系下的清王朝要高出一大截。面對西方殖民國的沖擊，清王朝難以集中全國之力與西方各國展開角逐，面對西方文明的沖擊時，也不能及時轉變自己的觀念。

（三）朝貢體系已不適應當時國際形勢的發展

以農耕經濟與儒家文化影響下的朝貢體系，強調整體的有序性與上下等級性，簡單來說，即“天下一統”，個人不能獨立與國家，國家不能獨立于天下，本質是封閉保守的［11］。而西方殖民各國在近代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下，則突出了個人的自由，國家對現實利益的追求，本質上是積極、銳意進取的。而當時世界的主旋律是在西方各殖民國的主導下的擴張，所以說東亞的區域朝貢體系因其保守的性質，已經不適合當時近代國際主形勢的發展，偏安獨霸一方、閉關鎖國的清朝朝貢體系終究抵擋不了積極進攻性的西方殖民體系。

結語

通過對朝貢體系構建與衰落的探究可以看出：朝貢體系的構建來源于中國古代傳統的政治制度與政治思想，朝貢體系的維持與發展依賴于受貢國的綜合國力。受貢國的綜合國力可以影響其他國家主動或被動地參與其主導的國際體系。朝貢體系內主導國的綜合國力，對體系內各國家形成權威性的領導力。這種權威性領導力的大小，與體系主導國綜合國力的高低成正比關系。近代以來，以清朝為核心的朝貢體系在與西方殖民體系交流碰撞的過程中，因主導國的綜合實力不足，加之西方殖民體系的先進性，朝貢體系因此逐漸衰弱，最終被西方殖民體系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