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峰
(西北師范大學 甘肅 蘭州 730070)
生態文明作為一種文明形態,既有人類文明進程中的階段性特征,也有作為發展理念所內含的制度性邏輯。進入本世紀以來,生態文明建設在我國從頂層設計到基層實踐逐步深入人心,新時代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發展理念是對生態文明建設的升華和多維度解析。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鄉村振興戰略,鄉村振興戰略作為新農村建設的優化升級版開始進入到公共政策領域并付諸行政實踐。民族地區氣候條件、地理區位等方面的特殊性導致其生態狀況的脆弱性和生態功能的獨特性,民族地區村落布局、鄉村發展滯后等因素要求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要有差異化的路徑選擇?;诖?,需要深入把握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和鄉村振興戰略之間錯綜的互動邏輯,一方面生態文明建設引領鄉村振興戰略的方向并構成其核心內涵,另一方面生態文明建設為鄉村振興戰略劃定底線并提供動力支撐。此外,二者之間還存在縱深的內在互嵌機理。明晰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與鄉村振興戰略的互動邏輯有助于有針對性地深入分析政策導向與實踐路徑上的差異化選擇,使得二者在實踐中得到相得益彰的發展。
全國10個藏族自治州之一的甘南藏族自治州位于甘肅省西南部,地處青藏高原東北邊緣與黃土高原西部過渡地段、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的交匯區域,是黃河、長江的水源涵養區、補給區,素有“黃河之腎”、“中華水塔”之稱,屬藏、漢文化的交匯帶,被費孝通先生稱為“青藏高原的窗口”和“藏族現代化的跳板”。甘南州總面積4.5萬平方公里,涵蓋牧區、農區、半農半牧區及林區,90%以上國土面積為限制開發區和禁止開發區,全州總人口73.07萬,其中藏族人口占比54.2%,轄七縣一市共99個鄉鎮(街道辦)、664個行政村和2932個村民小組。甘南州是中央確定支持脫貧攻堅的“三區三州”之一的深度貧困地區,是國家“兩屏三帶”生態安全戰略中重要的高原生態安全屏障,是甘肅省唯一整體納入國家主體功能區規劃重點生態功能區的市州,被國家確定為生態文明先行示范區、國家生態文明示范試點工程單位和國家主體功能區試點示范地區。受此地理區位和環境特征的影響,甘南州率先開始探索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路徑,并在新農村建設的基礎上開展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工程,對生態文明建設與鄉村振興戰略的互動邏輯展開了有益的實踐探索。
生態文明建設和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既有人類社會發展中文明形態演進的必然,也有新時代我國農村社會變遷的需要,工業文明對我國傳統農耕文明的沖擊、三農問題的演進、城鄉二元格局的縱深等使得鄉村振興戰略必須以生態文明作為方向來推進。生態文明對鄉村振興戰略在理念上的引領也使得生態文明成為鄉村振興戰略的核心內涵,在更為宏大的背景下,“‘三農’發展客觀上已經成為國家生態文明戰略的主要載體”,“黨的十九大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標志著中國生態文明對西方工業文明戰略反攻的開始”[1]。既往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可作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基礎和前提,甘南州在政策和實踐層面由生態保護、環境整治向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的推進為此提供了注解。
我國的鄉村社會自古以來沿襲著自給自足的傳統農耕模式,中國舊社會在“倫理本位、職業分立”[2](P25)的背景下形成了鄉村社會“以農為本”的自治格局,除了徭役、賦稅、匪患、賑災等情況外,傳統的鄉村社會與外界關聯甚少,體現了“國權不下縣,縣下唯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造鄉紳”[3](P3)的運行邏輯。歷史上鄉村社會自給自足的小農模式因“靠天吃飯”而重復著低效率的農業生產,受到瘟疫、旱澇、兵事等災害的極大威脅,很多村莊的流動、萎縮甚至消亡即由此而來。近代以來,行政下沉、多元力量的介入使鄉村社會的“自閉格局”逐漸被打破,諸如明清時期民族地區的“改土歸流”、民國時期知識分子倡導的“鄉村建設運動”、新中國建立后共產黨領導的“土地革命”等,種種舉措使得鄉村社會與外部社會的互動開始頻繁起來、農業承載的社會意義開始豐富起來。
改革開放以來,鄉村社會成為經濟增長的后方根據地提供廉價勞動力、各種資源方面的支撐,較之城市而言,農村的凋敝日益凸顯,“三農問題”廣受關注。新時期農業生產的轉型升級、鄉村生態環境的惡化、農村空心化、老幼留守等問題亟需多方關注,在此背景下鄉村振興戰略注重“三農”新型化、注重鄉村綠色發展,鄉村振興的長遠目標則落腳于生態文明的“綠色目標”。理念上生態文明成為鄉村振興的首要目標既是對既有鄉村發展舉措的反思與總結,也是鄉村振興戰略可持續性的體現。
費孝通先生曾用“五谷文化”來概括中國文化的特征,五谷文化最直觀地反映了傳統農業生產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局面,揭示了中國文明本質上是具有生態文明內涵的農耕文明,這種文明傳承已經潛移默化到民族精神的方方面面,我們需要不斷挖掘、弘揚、創新文明傳承中的優秀傳統。
農村生態文明建設是鄉村振興戰略的一項重要內容,生態在鄉村振興的二十字方針中處于基礎性地位。為此,美麗鄉村的外在美首先體現在生態方面,只有在生態宜居的基礎上才可縱論鄉村振興其他方面的要求。鄉村振興戰略中的生態文明建設是一項系統性工程,涉及從鄉村的污染治理、環境保護到山水林田湖草系統治理的進程,涉及到綠色農業、綠色產業的有序發展,涉及到人與自然從和諧共處到互利共贏的跨越。民族地區鄉村振興中內涵的生態文明建設問題更為復雜,民族地區因其地理區位、生態環境等方面的制約未能積極匯入“工業化”的洪流,加劇其經濟發展的落后處境,卻因此遏制了生態惡化的進程。當前,民族地區的鄉村振興亟需珍視民族特色與生態優勢,不僅不能重蹈城市或其他農村地區攫取生態紅利實現工業化的覆轍,而且更應理性認知其生態脆弱性、難以修復性的特質和在全國乃至全球生態格局中的定位。
基于生態文明對于鄉村振興在目標上外在引領和內涵上核心構成的邏輯,行動層面則以政府主體通過導向性公共政策的制定、執行來推進。導向性公共政策集中體現了鄉村振興實踐的“綠色目標”。甘南州于2004年成立“生態環境保護與建設委員會”,著手制定各類環境保護政策,2005年將環保、減排指標列入各級政府目標責任考核范疇并實行一票否決。2007年國家發改委批復了《甘肅甘南黃河重要水源補給生態功能區生態保護與建設規劃》,開始實施生態保護與修復、農牧民生產生活基礎設施、生態保護支撐體系三大領域的系列生態工程。2010年國務院頒布的《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中將甘南州的瑪曲、碌曲、夏河、合作、卓尼、臨潭6縣市列為甘南黃河重要水源補給生態功能區,將舟曲、迭部兩縣列為秦巴生物多樣性生態功能區,明確了甘南州環境友好型產業結構的發展方向和生態型的文明發展道路。2013年國家林業局審核頒布《甘南黃河重要水源補給生態功能區生態保護與建設規劃(2013—2020年)》,預算投資44.51億元用于游牧民定居工程、草原鼠害綜合治理、青稞基地建設、牛羊育肥小區、奶牛養殖小區、農牧戶養殖設施建設六大項目。[4]地方層面,甘南州先后編制完成《甘南州生態文明建設規劃(2011—2020)》、《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生態文明示范工程試點實施規劃》等,進一步細化了生態項目的治理目標和方案,明確了各類項目考核的指標體系,契合于生態引領目標的公共政策導向性功能得以發揮。
公共政策導向性功能地發揮只有在政策執行的實踐中才能得以體現,甘南州在推進上述政策落實的同時于2013年在全州范圍內實施“禁塑令”,遏制“白色污染”,于2015年啟動全州城鄉環境衛生綜合整治工作,發起“環境革命”。城鄉環境衛生綜合整治工作曾一度成為州委、州政府的首要工作,公務員和民眾一起打掃公路、草原和街道,清運城鄉垃圾,探索“全域無垃圾”的生態治理經驗。在環境整治工作的引領下,甘南州在新農村建設的基礎上分批建設生態文明小康村,探索甘南特色的鄉村綠色發展之路。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圍繞“生態人居、生態經濟、生態環境、生態文化”的核心理念,結合農區、牧區、半農半牧等村鎮特色規劃設計,旨在解決人畜分離、柴草分離、群眾人居環境改善、村莊整體面貌提升、文化特色挖掘、基礎設施配套等問題。2015年實施103個生態文明示范村建設項目,自2016年每年建設300個生態文明小康村,目前累計投入各類資金90億元,已經建成1003個,占全州自然村總數的1/3,在環境整治基礎上農牧村的整體面貌發生了巨大變化。
在生態文明建設理念的引領下,環境保護與整治成為政府和社會公眾的共同選擇,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則是生態文明理念引領下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具體實踐。生態理念的凸顯使得生態文明建設與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找到了內在的契合點,目標引領與內涵載體形成了邏輯上的一致。
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中生態文明既發揮著目標引領的功能,又發揮著底線規制的功能,民族地區生態安全的戰略地位和生態狀況的特質使其底線規制功能尤為關鍵。生態文明對于鄉村振興的底線界定主要通過規制性公共政策(特別是懲處性法律條規)來實現,以此為紅線保障在“保護綠色”的基礎上實現鄉村“綠色崛起”。甘南州在宏觀型生態規制政策的指導下根據地方實際先后頒布實施了諸多地方性生態規制政策,為在生態文明建設基礎上推進鄉村振興戰略提供了保障,諸如《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生態環境保護條例》、《甘南州構建“十大環境”考核考評工作方案》、《甘南州黨政領導干部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責任終身追究辦法》、《甘南州“十三五”實行最嚴格水資源管理制度考核工作方案》等厘定了生態底線,建立了環保工作考核問責機制。生態文明建設之于鄉村振興戰略底線保障作用的發揮需要對區域生態進行全方位、全過程的動態治理,甘南州針對生態問題在預防、治理、修復三階段的多元舉措帶來諸多啟示。
生態問題預防方面,甘南州通過落實不同類型自然資源的確權登記明晰責任人制度,通過實施黃河重要水源補給區定居提升改造工程規避居民生產生活對水源補給的消極影響,通過興建污水處理廠、污水管網等水利設施提升對水體、土壤污染的防治能力,通過全州各縣城區建成空氣自動監測站點并聯網運行等方式提升大氣污染防治水平。由此初步形成了區域生態全方位預防的基本格局,同時輔以嚴格生態執法的剛性約束,守護生態防治領域的基礎底線。
在生態問題治理方面,甘南州通過推行生態環境績效考核制、自然資源資產離任審計制、生態環境損害責任終身追究制強化行政領導對生態問題的重視和責任,通過實施“兩江一水”區域綜合治理工程、天保二期退耕還林等重點工程提升對重點水域、林區的整治水平,通過兌付草原獎補資金、劃定草原禁牧區和草畜平衡區等舉措改善“草畜平衡管理辦法”的實施效果,使得生態環境治理績效得以改善。同時,在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實踐中以城鄉環境的臟、亂、差整治為切入點,聚焦農牧村“改圈、改廁、改廚、改房、改院、改炕、改人”的整治重點,使得人居環境得以整體改觀。
在生態問題修復方面,甘南州逐步加大生態補償機制的覆蓋范圍,全州主要的水資源、森林、草場、濕地、耕地相繼納入生態補償范圍;通過要求礦山、水電企業編制生態修復規劃和落實年度治理任務的系列措施提升礦山、水電資源開發和公路建設中的生態治理修復水平;通過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中“生態信仰、環保自覺”的引導宣傳提升社會公眾的環保意識和在生態修復工作中的參與水平。
生態文明建設目標指向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人的發展與自然生態的平衡形成一種可持續的良性互動,這些目標的實現以其作為鄉村振興戰略基礎底線為保障。生態文明建設是橫向全方位與縱向全過程的綜合進程,需要以敬畏自然的心理重視生態系統的每一個子系統,也需要在具體治理措施上實現關口前移,反思“先污染后治理”的慘痛教訓,將生態問題預防作為重中之重,以預防環節的有效投入換取整治、修復環節的巨大成本節省,實現預防為主、防治結合。
生態文明建設目標指向形成節約資源型和環境友好型的空間格局、產業結構、生產和生活方式,用綠色發展引領鄉村振興,這一目標容易在政府、農民及其他社會主體之間取得最大公約數,凝聚不同主體的認知形成共識,由此為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提供組織動力,實現生態文明向鄉村振興提供動力支撐中的“賦能”功能。上述組織動力在實踐中則體現為多元行動者協力建設美麗鄉村,在甘南州城鄉環境衛生整治、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中政府主體扮演著導向引領的角色,各民族社會公眾發揮著協同治理的作用。甘南州在城鄉環境衛生整治中建立州、縣、鄉、村四級組織體系,在基層村組、社區設立巡查員、保潔員,公務員和民眾一起清運城鄉垃圾,2016年入選國家旅游局首批創建的“國家全域旅游示范區”。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由各級政府部門主導,按照“村莊自愿申報、鄉鎮嚴格把關、市縣審核批準”的程序,經農牧民群眾自下而上申報的方式擇優確定,建設過程按照村莊傳統、特征規劃設計,費用由政府投資(中央預算內藏區專項資金、重點生態功能區轉移支付、省地方政府債券及對口援建項目資金等)與村民自籌相結合,并嘗試拓寬融資渠道,引入國家開發銀行、農業銀行等金融機構的專項惠農貸款,形成鄉村振興實踐中政府、市場、社會的力量協作。
此外,甘南藏區在景點整治、美麗寺廟建設等方面政府主體積極引導社會公眾、宗教組織,通過多渠道宣傳、現場辦公、表揚先進等措施激發各民族社會公眾的積極性,形成多元行動者協作共建的良好局面,其外化效應是由景點旅游、賽事旅游、鄉村旅游帶動全域旅游,旅游人數由2015年的770.02萬人次增至2018年的1217.2萬人次,同期旅游綜合收入由34.03億元增至57.04億元,綠水青山真正變成了金山銀山。
鄉土文化維系著鄉土居民的關系、引導著鄉村文化的情結,為鄉村振興提供了精神動力和價值坐標[5],我國傳統農耕文明在久遠的傳承中積累了豐富的生態文明倫理,“中國鄉土文明綿延五千年,持續發展的深層原因在于其所形塑的養人的能力、呵護土地和自然生態、涵養自然資源的生態倫理?!盵6]“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天人合一’、‘與天地參’、‘道法自然’、‘四大皆貴’和‘民胞物與’等生態平等思想,至今仍然被奉為生態倫理的圭臬?!盵7]挖掘文化傳承中的“環?!被蚩梢詾猷l村振興戰略的推進整合文化動力,增強多元行動者的文化認同,實現生態文明向鄉村振興提供動力支撐中的文化支撐。在廣大民族地區,各少數民的文化傳承在農耕文明的底蘊上又擁有各具特色的生態倫理,亟需在民族地區鄉村振興的實踐中有的放矢、有效挖掘,發揮文化支撐的積極功能。甘南州藏族人口占比過半,藏族傳統文化影響深厚。藏族人民“牧牛羊而生,傍水草而居”的傳統形成了諸多生態環境保護的樸素理念,諸如人與世間萬物和合共住、萬物有靈、眾生平等、近山崇山、近水崇水等理念所構筑的生態倫理深入人心。在此基礎上,以“關愛自然、適應環境、節約消費,尊重生命、合理開發、適度消費,萬物有靈、節制貪欲、持續消費”為內涵的藏族生態消費文化為建設現代生態文明提供了寶貴的文化資源和精神財富。[8]甘南州在美麗鄉村建設進程中,積極挖掘藏族傳統文化中的“環?!被?,廣泛宣傳“生態信仰、環保自覺”,政策措施受到各民族社會公眾的接納和贊同。
生態文明建設為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一方面提供目標引領,另一方面也為其界定底線并提供動力支撐。鄉村振興中的生態紅線的堅守依靠不同層級政府指向不同類型項目所推行的公共政策規制性功能、監督功能的有效發揮,依靠生態問題全過程與分階段相結合治理績效的改善。同時,生態文明建設也為鄉村振興提供動力支撐,包括凝聚多元行動者的組織動力和挖掘民族文化中“生態”基因的文化動力??梢?,生態文明為鄉村振興在界定底線的基礎上提供動力支撐,進而使得鄉村振興實踐實現生態文明的目標導向,形成完整的邏輯互動關聯。
生態文明與鄉村振興的互動邏輯不僅體現在目標引領、內涵構成、底線界定、動力支撐方面,更體現在二者錯綜的內在互嵌機理方面?!吧鷳B文明的重要載體是城鄉融合促進社會化的生態農業和環保農村,鄉村振興的重要內容是實現綠色生產方式?!盵9]結合黨的十九大報告對鄉村振興戰略在產業、生態、鄉風、治理、生活五方面的總體要求,可圍繞生態、生產、生活三個維度探討生態文明建設與鄉村振興戰略的內在互嵌機理,以實現二者在實踐中相得益彰的發展,同時據此對甘南州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的可持續發展展開反思并對其他民族地區尋求借鑒。
生態作為生態文明建設和鄉村振興戰略相契合的核心紐帶,涉及到自然環境和人居環境的和諧改善,是鄉村振興生態價值的集中體現。在理論邏輯上,生態在農業生產、農村發展、農民生活中具有基礎性作用,在歷史邏輯上,生態文明建設是鄉村生態遭到嚴重破壞并引發系統性危機之后的必然要求[10]?;诖?,民族地區鄉村振興實踐中需在鄉村污染治理、環境衛生整治、生態保護與修復的系統性視角下考量農牧村人居環境的改善與自然資源的可持續開發利用,“統籌鄉村生態系統、鄉村自然資源、鄉村人居環境‘三域’協調發展,是實現鄉村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綠色轉型、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必然選擇。”[11]同時,民族地區還應借鑒其他地區生態文明標準化的舉措,將標準化作為高質量、高效益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強勁引擎,探索民族地區生態文明標準化的實踐。[12]
甘南州環境綜合整治與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的實踐共同體現了對“生態宜居”的首要追求,實現這一目標進程中的諸多問題值得深思:如何將政府引導行為與農民自發行為相契合、如何將環境衛生的“面子工程”變成社會公眾的“生態信仰、環保自覺”、如何將運動式的環境整治行動轉變為生態治理的長效機制。在對上述問題的反思中不難發現以生態為目標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時必須客觀分析農牧民群體的現實需求,引導、改變基層民眾的固有認知和預期,以人為本提升政策方案的實施績效,由政策客體的認同最終轉向其自發、自覺行為,實現“生態惠民、生態利民、生態為民”的目標。
生產作為由生態文明建設促進鄉村振興戰略的主要渠道,涉及到以生態資源為支撐盤活、發展鄉村經濟,是鄉村振興經濟價值的集中體現。生產的發展“除了經濟的轉型升級,還需要進行社會基礎建設。這包括形成適應農村‘可行能力’的產業結構,以加強集體經濟、合作經濟為基礎的‘再組織化’,以及農村居民現代國民素質的提高?!盵13]基于此,鄉村振興實踐中需注重綠色經濟的發展,培育和壯大生態產業,民族地區更應結合自身資源稟賦,實現產業發展中“綠色+”的跨界融合,規避產業布局上與其他地區的同質化傾向,使循環經濟的基本特征在綠色產業的發展中得以體現。民族地區鄉村振興中的產業振興應與扶貧開發相對接,發展壯大鄉村生態旅游產業、清潔能源產業、藥材和山珍野品產業、民族用品加工產業、民族特色手工藝產業等,促進畜牧業轉型升級,積極挖掘生態紅利。特別是對近幾年發展迅猛的民族地區鄉村旅游而言,既要挖掘其綠色驅動的產業價值,又要把握其與其他產業的耦合關系,促成良性互動發展,“基于原生態自然資源、差異化‘鄉土性’資源和稀缺性民族文化資源的鄉村旅游具有較高的產業關聯性,能促進城鎮與鄉村交流融合、農業與市場融合、綠色產業與生態融合,成為鄉村傳統低端小農種植、養殖產業的替代品,成為民族地區農牧業轉型升級、農牧民脫貧發展、農牧區文明振興的重要抓手?!盵14]
甘南州農牧區的生產活動以農牧業為主,受自然因素的制約傳統生產經營方式的經濟績效低下,近年來旅游業逐步興起但尚未形成主導趨勢,作為高原生態屏障在生態保護前提下發展鄉村經濟需關注以下問題:如何依托生態、人文特色跳出季節性旅游短周期的桎梏,全域旅游如何整合民俗、宗教、賽事、景觀等旅游資源,鄉村旅游開發中如何挖掘特色、提升品質、拓展籌資渠道,傳統農牧業實現現代化的可能性與路徑如何選擇。以上問題綜合指向鄉村振興戰略中“產業興旺”的總體要求,需要守住生態底線的同時挖掘生態紅利,在實現傳統農牧業現代化轉型的同時謀求旅游業、農牧副產品加工業的協調發展,構建民族地區生態產業化和產業生態化為主體的生態經濟體系。
生活作為生態文明建設和鄉村振興戰略共同訴諸的最終目標,涉及到在生態理念下農民生活水平的改善和鄉村秩序的重建,是鄉村振興社會價值的集中體現?!吧睢本S度是檢測生態文明建設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基本依據,直接關聯到鄉村振興戰略“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三方面的總體要求?;诖?,民族地區鄉村振興的實踐中應將綠色發展前提下農牧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生活質量的改善作為根本目標,這一目標的實現要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農牧民的主體作用和社會的協同作用[15]。多元主體協同治理的短期績效體現在農牧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長期績效則體現在農牧民生活質量的持續改善,實現由鄉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農耕文化傳承體系、現代文化產業體系、現代文化治理體系構成的鄉村文化振興,以此為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提供文化推力和精神動力[16],傳承、營造文明鄉風。
生態文明和鄉村振興的內在互嵌機理可從二者聯系紐帶、作用渠道、共同目標的邏輯上整合成生態、生產、生活三大維度,這三個維度均依托于鄉村振興內外動力的聚合——協同治理的體現,且三個維度的根本歸宿均指向鄉村振興的可持續性發展。從生態文明和鄉村振興的內在互嵌機理不難看出,二者的協調發展的基礎在于鄉村社會以生態環境為代表的公共物品的有效供給,動力在于基于鄉村自然稟賦的生態產業鏈的良性發展壯大,目標在于保留村莊肌理基礎上鄉村治理秩序的優化。事實上,上述論斷也正是農牧村新型社區建設的根本目標,即依靠協同治理實現農牧村社區生態優化、生產發展、生活改善,實現政府、農牧民、社會之間的共建、共享、共治。
民族地區因其地理區位、氣候條件的特質導致其生態脆弱、易破壞而難修復、在國家生態安全戰略中功能重要等特征,加之民族地區村落布局、產業發展、生活習俗等方面的特殊性致使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與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需要因地制宜采取有別于其他地區的差異化選擇。民族地區推進生態文明建設與鄉村振興戰略的合理路徑依賴于對二者互動邏輯的深入分析,本文以甘南藏族自治州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為例,從三大方面探討二者的互動邏輯。如圖1所示,首先,生態文明引領鄉村振興的方向并成為其核心內涵,理念和內涵上的生態價值需要政府扮演主導性的角色,形成農牧村鄉村振興的外在動力,發揮公共政策的導向性功能。其次,生態文明界定鄉村振興的底線并提供動力支撐,底線界定依賴于公共政策規制性功能(剛性約束)的發揮,并對區域生態進行全方位、全過程的動態治理;動力支撐是依靠生態文明建設激發鄉村振興的內在動力,是農牧民主體性角色的體現,其中的組織動力是以生態文明建設為統領協調多元主體在鄉村振興中的積極參與和有效作為,文化動力是以各民族傳統生態倫理為核心發揚“環?!被颍龠M民族地區樸素生態倫理的現代化轉型,以此凝聚各民族社會公眾的參與行為。最后,生態文明與鄉村振興的內在互嵌機理從三個維度進行分析(如圖2所示),一是“生態”作為生態文明和鄉村振興相契合的核心紐帶,反映人與自然的關系,集中體現鄉村振興的生態價值;二是“生產”作為生態文明促進鄉村振興的主要渠道,反映人與市場的關系,集中體現鄉村振興的經濟價值;三是“生活”作為生態文明和鄉村振興共同訴諸的最終目標,反映人與社會的關系,集中體現鄉村振興的社會價值。生態文明與鄉村振興的內在互嵌機理的三個維度以“生態”為內核逐步展開,是鄉村振興實踐中內外動力的聚合,依托于協作治理的實現。

圖1 生態文明與鄉村振興的互動邏輯(作者自制)

圖2 生態文明與鄉村振興的內在互嵌機理(作者自制)
民族地區鄉村振興的根本歸宿是少數民族村莊依托資源稟賦、民族特色實現可持續發展,以生態優先的理念走綠色發展之路,本文在對民族地區生態文明與鄉村振興互動邏輯與路徑選擇的探討中分析甘南藏族自治州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的經驗與反思,以期邏輯推演與案例分析相結合闡述不同邏輯線索中不同主體的行為選擇,綜合形成民族地區鄉村振興實踐中“政府主導、農牧民主體、社會協同”的行動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