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利英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46)
田賦即農業稅,在中國歷代的傳統稅制中,田賦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明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保留下來系統的、較全面的田賦統計數字資料的朝代。眾所周知,明洪武時期的田賦量很高,但該期的田賦情況具體如何,有什么特點,筆者擬從戶口、田地面積、稅糧總量等方面,來對明代洪武時期的田賦量進行分析考察。
明代全國田土的分布情況與人口分布情況基本相同,主要集中在南直隸以及浙江、湖廣、河南、江西、山東、山西、陜西、北直隸等地。邊遠地區的四川、云南、貴州、廣東、廣西、福建等省,在冊的田地數量相對較少。[1]制定賦稅時,“稽故定制,以天下之墾田定天下之賦稅,因其地宜,立為等則。征之以夏者謂之稅,征之以秋者謂之以糧。其額數則具于黃冊,總于戶部;其征輸期限則責之藩服州縣。”[2]即實行兩稅法。太祖即位后定田賦,“租曰夏稅,曰秋糧,凡二等,夏稅無過八月,秋糧無過明年二月。夏稅曰米麥,曰錢鈔,曰絹。秋糧曰米,曰錢鈔,曰絹。”[3]以米、麥為主,而絲絹與鈔次之。洪武四年(1376),下令天下稅糧可根據各地生產的實際情況,“以銀、鈔、錢、絹代輸。銀一兩、錢千文、鈔一貫,折輸米一石,小麥則減值十之二。棉苧一疋,折米六斗,麥七斗。麻布一疋,折米四斗,麥五斗。絲絹等各以輕重為損益,愿入粟者聽。”[3]“洪武初,令田起課,每畝官田五升三合五勺,民田三升三合五勺,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沒官田一斗二升,”[2]又令“凡民田五畝至十畝者,栽桑、麻、木棉各半畝,十畝以上倍之。麻畝征八兩,木棉畝四兩。栽桑以四年起科。不種桑,出絹一匹。不種麻以木棉,出麻布、棉布各一匹。此農桑絲絹所由起也。”[3]
現根據梁方仲的統計,以洪武十四年、二十四年、二十六年為例,考察洪武年間天下田賦總量情況。見表 1、2。
從表1和表2可見,從洪武十四年到二十六年,戶、口數量變動不明顯,但田地畝數到洪武二十六年增加明顯。田賦總數,分別為26,105,251石,32,278,983石和29,420,970石,整體處于增長狀態,其中洪武二十四年的數據最大,兩年后的田賦總數又減少了2,858,013石。

表1 洪武十四年、二十四年天下田賦總量情況

表2 洪武二十六年天下田賦總量情況
再看洪武時期全國各地田賦收入情況,還以洪武十四年、二十四年、二十六年為例,見表3。

表3 洪武十四年、二十四年、二十六年全國各地田賦收入情況
由表三知,從戶數和人口數來說,洪武十四年中,浙江省都占第一位,其次是南直隸,再次是江西省,最少的是廣西省,永樂朝始稱為北直隸的北平布政使司戶、口數皆在全國排名靠后,倒數第五位。到洪武二十四年,戶數仍是浙江省最多,然后是南直隸和江西省,但人口數卻是南直隸第一,浙江第二,江西第三,洪武十五年設立的云南布政使司戶口數最少,北平布政使司戶數倒數第六,人口數倒數第四。洪武二十六年,在全國十三個布政使司和京城南直隸之中,戶數依然是浙江省第一,接下來是南直隸和江西,人口數量排序與洪武二十四年同。北平布政使司戶數倒數第六,人口數倒數第五,從洪武十四年到二十六年,戶、口數變化不大。也就是說,整個洪武時期,浙江、南直隸和江西都是戶口數最多的地區,戶數超過了百萬,人口數超過千萬,而戶數最少的地區才五萬余,人口僅二十多萬。且南直隸人口數呈逐漸增多趨勢,洪武后期,已占全國第一位。再看田土面積和交納稅糧數(因洪武十四年和二十四年的統計數字史無記載,故僅以洪武二十六年為例),就田土面積而言,戶數和人口數全國僅排第五的湖廣省卻占第一,遠多于浙江、江西及南直隸,北平布政使司排名第五。就稅糧來說,南直隸占全國第一位,為7213440石;山西占第二(戶數第八,人口數第六),為2800937石;浙江第三,為2752727石;江西第四,為2664306石;山東第五,為2578917石;湖廣僅第六,是2462436石;北平布政使司1170520石,占第九位,云南稅糧是77079石,為全國最少地區。即戶數第二、人口數全國第一、田土面積約是湖廣三分之二的南直隸每年田賦量大大高于全國其他地區,可見其賦稅之重。同時,仍以洪武二十六年為例,我們也從表4知,蘇、松、常、鎮四府又是直隸各府州中賦稅最重的地區,實征米麥,四府總計 15,007,867石,占全國總數百分比17.01%。而四府的田地畝數共 26,801,419 石,占全國總數百分比3.15%,達到每畝平均實征米麥數 17.23升,蘇州府更高達 28.53升,遠遠超過全國的每畝平均實征米麥平均數3.46升,蘇州府田賦尤重,由此可見一斑。

表4 洪武二十六年蘇、松、常、鎮四府賦稅狀況
洪武時期的田賦率各地不同,差別很大。雖然國初朱元璋已規定了田賦科則,而且從理論上講是根據田地面積來征田賦的,但實際上許多地區都沒按照這個標準。田賦的征收,大有輕重的不同。膏腴之地,就會視為收入的重心。如江南地區,征收的田賦數就比《明史·食貨志》所記的則例高出許多,“每畝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以上。”[4]“司農卿楊憲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賦,畝加二倍。故浙西官、民田視他方倍蓰,畝稅有二、三石者。大抵蘇最重,松、嘉、湖次之,常、杭又次之。”[3]可見不是按田地多少征收。《日知錄》也如是記:“洪武中天下夏稅秋糧以石計者總兩千九百四十三萬余,而浙江布政司二百七十五萬二千余;蘇州府二百八十萬九千余,松江府一百二十萬九千余,常州府五十五萬二千余。是此一藩三府之地,其田租比天下為重,其糧額比天下為多。”[4]全國田賦不均主要和各地經濟發展水平有關。南直隸地區,是明代經濟最為活躍的地區,比較富饒,在明代經濟中占有重要地位。自宋元以來,該地區經濟就日益重要。明朝初建,北方地區久經戰亂,殘破不堪,經濟恢復很慢,國家的財政收入主要依賴于江南地區,南直隸地位更是舉足輕重。至于蘇松二府,雖然該地區的賦稅至遲從唐代起就高于其他地區從而在政府的財政收入中占據很大的比重,但作為蘇松賦重這個論點的提出,卻是在明代,原因是明代進一步提高了稅糧征收量。按照清人的計算,明代的“蘇州稅額,比宋則七倍,比元猶四倍”,而且與其他地區相比,不平衡的差距也更為懸殊[5],這些我們可從上表發現。所以說富足的蘇松地區就成了洪武時期田賦征收中的重中之重區域了。除了經濟發達這個重要因素外,“蘇、松、嘉、湖,怒其為張士誠守,乃籍諸豪族及富民田以為官田,按私租薄為稅額。”[3]即同其他地區民田相比,該地每畝民田要多收二升稅糧,也是該區賦重的一個因素。
以上對洪武時期的田賦量進行了分析,其數額是很大的。那么,洪武時期的田賦量是不是有明一代最高的呢?下面選擇明代歷朝戶口、田地、田賦的平均數列表來進行直觀比較,見表5。
由表5知,有明一代,洪、永、熙、宣四朝的田賦量最高。《明史·食貨志》也載:“洪、永、熙、宣之際,百姓充實,府藏衍溢。蓋是時,劭農務墾辟,土無萊蕪,人敦本業,又開屯田、中鹽以給邊軍,餫餉不仰藉于縣官,故上下交足,軍民胥裕。”[6]四朝比較而言,洪武時期戶口與耕地多,田賦數量少。究其原因,首先要考慮到明朝初建時的實際情況。繼續增加。盡管田地沒有增多,但五谷豐登,財富充溢,國家征收的田賦數量也相應提高。其次,明太祖的多次蠲免賦稅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田賦的數量。賦稅蠲免,有恩蠲,有災蠲。歷代開國君主,都比較重視與民休息,輕徭薄賦。朱元璋“嘗親歷田野”,早在吳元年(1367年)正月,見人民久困兵革,土地荒蕪,失業者多,生息未遂,經濟凋弊。又江左之地供需百出,“譬之觸熱者思得清涼,冒寒者思就溫燠,為之上者固當念之。”遂免太平府租賦二年,應天、宣城等處租賦一年。五月,又念及“中原之民,流離顛沛,尚無所歸。”特命中書省:凡徐、宿、濠、泗、壽、邳、東海、安東、襄陽、安陸郡縣及今后新附土地人民,桑、麻、谷、粟稅糧、徭役,令有司盡行蠲免三年。明朝建立后,明太祖仍然行仁政,采取休養生息的策略。“凡四方水旱輒免稅,豐歲無災傷,亦擇地瘠民貧者優免之。凡歲災,盡蠲二稅,且貸以米,甚者賜米布若鈔。”[3]朱元璋認為,元末戰亂,造成了生民涂炭,死亡既多,休餋難復。現在國勢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應采取休養生息之策,息民之力。洪武元年正月,他還告戒前來朝見的全國府、州、縣官說:“天下初定,百姓財力俱困,譬猶初飛之鳥,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搖其根,要在安餋生息之。惟廉者能約己而利人,貪者必朘人而厚己。況人有才敏者,或尼于私;善柔者,或昧于欲,此皆不廉害之也。爾等當深戒之。”[10]洪武二年,思齊魯之民“當元之末,疲于供給;今既效順,何忍復勞!已將山東洪武元年稅糧免徵。不期天旱,民尚未蘇,再免今年夏秋稅糧。”“北平、燕南、河東、山西之民,久被兵殘,困于徵歛,尤甚齊魯,今年稅糧亦與蠲免。”“河南諸郡,……理宜優恤。其北京、河南除徐、宿等州已免稅糧外,西抵潼關,北界大河,南至唐、鄧、光、息,洪武二年夏秋稅糧,一體蠲免。有司更加存恤,以副朕懷。”[11]同時下令免去畿內諸郡稅糧。洪武三年三月,免去應天、徽州等十六府州、河南、北平、山東三省稅糧[12]。五月,免蘇州逋負秋糧三十萬五千八

表5 明代歷朝戶口、田地、田賦的平均數
“國初之充裕在勤農桑”[6],經過元末以來二十年長期戰亂之后,全國各地尤其是“中原諸州,元季戰爭受禍最慘,積骸成丘,居民鮮少”[7],生產力遭到嚴重破壞,社會經濟嚴重凋敝。雖經太祖大力鼓勵墾荒,規定凡所墾之田,作為己業,可免稅三年,甚至可以“永不起科”,有必要時,還可官給耕牛、種子助其生產。洪武三年六月,濟南府知府陳修及司農官上言:“北方郡縣近城之地多荒蕪,宜召鄉民無田者墾辟。戶率十五畝,又給地二畝與之種蔬,有余力者不限頃畝,皆免三年租稅。其馬驛、巡檢司、急遞鋪應役者,各于本處開墾,無牛者官給之。守御軍屯遠者,亦移近城。若王國所在,近城存留五里,以備練兵牧馬,余處悉令開耕。”[8]得到了批準。四年十一月,中書省奏:“河南、山東、北平、陜西、山西及直隸淮安等府屯田凡官給牛種者請十稅五,自備者十稅三。”太祖下詔曰“且勿徵,三年后畝收租一斗。”[9]全國的墾田數有了成倍的增長,戶口數也顯著增加,農業產量和國家財政收入有了大幅度提高,但戰爭的創傷還沒有完全恢復,經濟發展水平還是比較緩慢,農業產量也還不是很高,不能用發展生產的手段來保證賦稅。其后的三個朝代,也處于明初政治較清明時期,并且生產力有了進一步發展,生產技術進一步提高,農業產量百余石[13]。洪武四年五月,念“江西之民,未歸附時,豪強割據,狼驅蠶食,貲財空匱。及歸附之后,供億更繁。今已九年,其為困苦,朕甚愍焉!”[14]遂今年秋糧盡行蠲免,以濟民艱。同月,也免去兩浙秋糧。[15]五年冬十月,蠲應天、太平、鎮江、寧國、廣德五府秋糧。[16]洪武七年五月,“上以蘇、松、嘉、湖四府近年所籍之田,租稅太重,特令戶部計其數,如畝稅七斗五升者除其半,以蘇民力。”[17]九年三月,下詔免山西、陜西今年田租。同時,亦免河南、福建、江西、浙江、北平、湖廣及直隸揚州、淮安、池州、安、慶徽州五府稅糧[18]。洪武十一年八月,明太祖念應天、太平、鎮江、廣德諸府州之民“其勞久矣”,“特盡免今年田租以寬民力”[19]。十二年五月,因“廣平所屬郡邑,天久不雨,致民艱于樹藝,衣食不給”,北平今年夏秋稅糧,悉行蠲免,以蘇民力[20]。洪武十三年三月,慮及“比年蘇松各郡之民,衣食不給,皆為重租所困”,命戶部減蘇、松、嘉、湖四府重租糧額[21]。五月,免去本年全國的田租[22]。洪武十四年冬十月,朱元璋“思創業之初,軍需甲仗,皆出于江左之民,其勞甚矣”,決定應天、太平、廣德、鎮江、寧國五郡該年秋糧,官田減半徵收,民田全免[23]。十六年五月,又免應天、太平、鎮江、寧國、廣德五府稅糧[24]。洪武十八年十一月,因水災免該年田租“河南二十三萬七千五百余石,山東、北平二百五十五萬五千九百余石”,“湖廣常德府一十萬一百十五石”[7]。二十四年秋七月,“今復念前勞,未之能忘”,下詔再免應天、太平、寧國、鎮江、廣德五府州官租之半[25]。洪武二十八年九月,盡行蠲免山東、直隸應天等五府秋糧,“少報前勞”。[26]二十九年八月,再次免除太平、寧國、應天、廣德、鎮江五府州縣田租[27]。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洪武時期的田賦量很高,但與同樣征收田賦量較高的永樂、洪熙、宣德三朝相比,則表現出戶口與田地多,而征收田賦的數量較少。就明太祖在位三十一年而言,洪武時期稅糧的減免既頻繁又范圍廣、數量大,且直隸應天等五府蠲免的次數最多。史有云:太祖“在位三十余年,賜予布鈔數百萬,米百余萬,所蠲租稅無數。”[3]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每年征收的田賦總量。其后明朝再沒有出現如此規模的田賦減免情況。同時,從洪武時期全國各地田賦收入情況來看,南直隸每年田賦量全國最高,賦稅最重,下轄的蘇、松、常、鎮四府,為南直隸賦稅最重地區,其中蘇州府田賦征收尤重于其他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