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丹,張 珊,周吉銀**
(1 陸軍軍醫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國家藥物臨床試驗機構,重慶 400037,fairyfair@126.com;2 陸軍軍醫大學基礎醫學院,重慶 400038)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19)暴發激發了制藥企業(申辦者)、科研院所及醫療機構在疾病診斷、預防治療、流行病學特征等方面的研究熱情。截止到2020年9月7日,已在中國臨床試驗注冊中心注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研究740多項;在clinicaltrials.gov注冊3200多項,其中中國注冊了134項。其中不少是申辦者想立即進入臨床試驗的候選化合物和生物制品,也有已上市或正在臨床試驗的藥物擬增加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適應證等。其中僅有少量藥物具有較好治療潛力,大部分缺乏臨床前實驗數據,甚至僅憑理論推測。其安全性和有效性的不確定性不僅耽誤受試者最佳治療時機,而且擠占有重大潛力藥物的研發資源。既影響受試者權益,又耽誤研究進度,對廣大的患者和社會造成危害。因此,需科學有序推進,防止浪費醫療資源、病例資源用于不可靠臨床研究的嘗試。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對我國臨床研究利益沖突的管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考驗。我國臨床研究的利益沖突還處于比較薄弱的階段,尤其是對于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下的臨床研究中的利益沖突管理,目前還是一片空白。近十幾年來,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迅速發展,新藥、新醫療器械、新技術和新業務不斷涌現,科研成果轉化日益加強,帶來社會效益的同時也產生了更為復雜的利益關系。臨床研究中存在的利益沖突問題已無法回避,特別是研究者發起的臨床研究。利益沖突指在特定情況下,有關主要利益(如患者權益或研究可靠性)的專業判斷往往受到次要利益(如經濟獲益)的不當影響,可分為經濟利益沖突和非經濟利益沖突。經濟利益沖突主要包括個人經濟收入或其他勞務費用、研究經費支持、個人專利等[1]。科學研究的開展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各種非科技因素的影響,經濟利益沖突普遍存在。非經濟利益沖突與經濟利益沖突相比,不易識別。主要包括政治背景、宗教信仰、個人名譽、參與相關研究和發表、工作及學術競爭等。利益沖突易使倫理審查喪失獨立性,研究數據發生偏倚,導致臨床研究質量下降,既浪費醫療資源,又嚴重威脅了受試者權益。利益沖突已成為影響倫理審查公正性、臨床研究真實性的主要因素,其管理成為醫療機構在受試者保護體系建設中普遍存在的薄弱環節。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研究不能止步于發表文章,應將研究成果快速轉化為臨床或公共衛生實踐,而非產生可普遍化的知識。政府應及時吸納最新的研究成果應用到公共衛生政策制定和疫情防控措施之中,確保研究不會耗盡與健康相關的重要資源。如果臨床研究過度占用其他重要的臨床和公共衛生資源,包括醫護人員和醫療設施,則應嚴格限制臨床研究的數量。
針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嚴重疫情,為更好地預防和救治,應積極支持診斷性研究與有關流行病學和疾病臨床特征的觀察性研究。如果臨床研究為評估治療效果,需避免重復研究,確保開展的臨床研究有足夠受試者數量。同時,要考慮疫情不同地區感染患者數量再決定臨床研究數量,這需要國家層面協調不同臨床研究項目之間的利益沖突。盡量避免對患者救治的干擾,避免增加臨床工作的負擔,除非是十分重要的臨床研究。短時間內,諸多針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不同分型的臨床研究發生惡性競爭受試者入組事件。Nature刊文表示擔憂,這不僅涉及醫學倫理問題,更涉及臨床研究資源的效率問題[2]。目前各醫療機構獨立開展倫理審查,需行業協會或行政部門協調全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研究的開展。從中國臨床試驗注冊中心已注冊臨床研究項目看,有些臨床研究的樣本量明顯不夠,可能因把握度不足而難以獲得預期結果。
針對申辦者為使已上市或正在臨床試驗的藥物增加適應證,2019年12月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注冊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第二十八條規定[3]:“已獲準開展的藥物臨床試驗,擬增加適應癥(或者功能主治)以及與其他藥物聯合用藥的,應當向藥品審評中心提出新的藥物臨床試驗申請,經批準后方可開展新的藥物臨床試驗;已獲準上市的藥品增加適應癥,需要開展藥物臨床試驗的,應當向藥品審評中心提出新的臨床試驗申請。”對于研究者發起的不以注冊上市為目的的已上市或正在臨床試驗的藥物增加新適應癥,并無法規明確要求必須經過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藥品審評中心獲得臨床試驗許可才能開展臨床研究。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最新版本自2019年12月1日起正式施行,其第二十六條規定[4]:“對治療嚴重危及生命且尚無有效治療手段的疾病以及公共衛生方面急需的藥品,藥物臨床試驗已有數據顯示療效并能預測其臨床價值的,可以附條件批準,并在藥品注冊證書中載明相關事項?!?020年2月15日海正藥業獲得批件的廣譜抗流感病毒藥法維拉韋就屬于此類。
2014年,David B.Resnik等[5]調查研究發現,美國100所大學和研究機構均制定了個人利益沖突管理政策,制定機構利益沖突管理政策的僅有28個。我國和美國的現行監管法規更多關注研究者和倫理委員會成員的經濟利益沖突,我國更是較少考慮醫療機構的利益沖突。實際工作中,特別是在此次疫情轉化研究過程中,這一監管空白給臨床研究管理帶來諸多困惑。對于研究機構的利益沖突,在監管法規上并沒得到重視,而實踐中這一問題卻無法回避。醫療機構利益沖突包括兩類:①當醫療機構高層職員有個人利益沖突,且對行政決策有潛在影響時,則存在醫療機構利益沖突。這是個人性質的利益沖突在醫療機構層面上的體現。譬如,當一名醫療機構職員與某企業之間有個人經濟利益沖突,且他擁有批準該企業獲得潛在臨床資源的職權。②當醫療機構人員的行政決策受到醫療機構或主要部門的經濟利益的不當影響時,如相關負責人被要求批準醫療機構持有股權的外部企業申請的臨床研究。
醫療機構利益沖突源于醫療機構正常對外合作,有利于促進醫療機構的成果轉化、提升科研人員職業發展與項目合作,同時也為教學和研究服務。因此,醫療機構利益沖突有客觀存在的必然性,無法被消除,但須引起監管部門和醫療機構的高度重視。美國人體研究保護項目認證協會(Association for the Accreditation of Human Research Protection Program, AAHRPP)認證是公認的臨床研究保護受試者的金標準,非常重視機構利益沖突問題,認證指南中包括了專門政策和程序,要求醫療機構制訂并遵循利益沖突政策,識別、管理、減少或消除那些破壞研究項目和受試者保護體系完整性的醫療機構利益沖突[6]。
在疫情期間,由于時間限制、缺乏專業知識、醫療資源轉用于疫情應對工作,或來自省市醫療衛生系統、醫療機構的壓力削弱了倫理審查的獨立性,也限制了倫理審查應有的作用。倫理委員會作為臨床研究中的公正評審員,其主要作用是站在研究者和受試者之間,以確保受試者權益得到保護。倫理委員會開展工作應相對獨立,其運行獨立于申辦者、醫療機構和研究者。作為具有復雜社會關系的人,倫理委員會成員涉及多方面的利害關系。倫理審查所涉及的利益沖突的主體包括該倫理委員會的委員、秘書、辦公室工作人員以及獨立顧問?!渡婕叭说纳镝t學研究倫理審查辦法》(2016年)第十九條規定[7]:“倫理委員會委員與申請項目有利益沖突的,應當主動回避;無法回避的,應當向申請人公開這種利益”。《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范》(2020年)也規定[8]:“臨床試驗的實施應當遵守利益沖突回避原則”(第一章第十條);“投票或者提出審查意見的委員應當獨立于被審查臨床試驗項目”(第三章第十三條)。我國上述法規明確規定,當倫理委員會委員作為臨床研究的研究者申報倫理審查申請時,倫理委員會辦公室將該委員選為主審委員審查項目和作為參會委員會議審查該項目時均明顯存在利益沖突。
實踐中,還有一些尚無明確法規依據、模棱兩可的情況,例如:倫理委員會成員與研究者的個人關系特殊密切;倫理委員會成員是研究者的直接下屬或上級主管領導;臨床研究獲得的收入與倫理委員會成員或其所在部門有直接或間接關系。正確識別和管理利益沖突對于保持臨床研究的客觀可信性和受試者權益保護至關重要。
對于缺乏臨床前實驗數據,甚至僅憑理論推測可能有效的藥物,因無法確保其安全性和有效性,不應耽誤受試者最佳治療時機和擠占有重大潛力藥物的研發資源。對于不同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分型的患者,對治療效果會有不同的預期。對于重型和危重型患者,降低患者的死亡率是最主要的目的;對于普通型患者,主要希望通過有效的治療減少轉化為重癥的比例,降低疾病的死亡率,提高疾病的治愈率,縮短住院天數;對于輕型患者,由于癥狀較輕,患者本身的治愈率會相對較高,通過更有效的治療藥物縮短患者的住院天數是主要目標。對重型和危重型患者,考慮選擇一個更早期的有效性終點作為死亡率的替代終點,以加快臨床試驗的進程。例如瑞德西韋所采用臨床恢復時間(Time to Clinical Recovery)可視為一個替代終點。在緊急狀態下采用替代終點來加快臨床試驗的進程,以使藥物可以盡早惠及于疫情中的患者。臨床試驗設計必須堅持隨機、對照、重復的基本原則,盡量采用客觀指標,盡可能使用盲法評價,并遵循臨床試驗統計學指導原則,避免倉促分析導致錯誤結論。
醫生,除了救死扶傷,還擔負著臨床研究、健康管理等其他職責。提供醫療服務和開展臨床研究活動有著截然不同的目標。醫療服務的提供側重于患者個人的福祉,而臨床研究主要是為了進一步獲取科學知識。大衛·羅斯曼指出,“醫生僅僅為了促進患者健康而采取的基本醫學倫理原則在實驗室里并不成立”。臨床研究人員并不總是能夠客觀地將他們作為醫生和研究者的職責分開,做出合乎道德的決定[9]。醫生作為臨床研究者,在臨床研究中擁有復雜的利益關系,他們看重具有影響力的學術成果,追求職務晉升、國內外學術聲望和地位,并獲得政府、基金會資助。這些利益的存在必定會影響到研究者的專業判斷,給臨床研究帶來消極的后果。有些研究者在利益的誘惑下,做出加快研究速度、突出研究產品有效等不符合科學設計的行為:劣化標準治療方法,突出研究治療方法的優勢;放寬納入標準,縮小排除標準范圍,提高篩選成功率;報告與臨床研究相關的不良反應時,避重就輕;研究實施時破壞隨機規則、篡改研究數據;縮短療程,提高受試者出組速度等人為措施控制研究進展。這些違背科學性的研究設計嚴重影響了研究結果的真實性和科學性。知情同意書是受試者參加臨床研究的核心文件,其表述應采用受試者能夠理解的文字和語言,遵循完全告知的原則,使受試者自主選擇。有的研究者在知情同意書描述中,刻意回避一些涉及安全性問題等關鍵信息,如嚴重不良反應類別及其發生率;受試者受到研究相關傷害時,盡可能避免賠償責任;采用誘導性語言和文字,誘導受試者參與臨床研究等[10]。在臨床研究中,受試者權益和研究結果的科學可靠性兩種主要利益都可能受到醫生/研究者雙重角色以及經濟激勵或其他形式個人利益的影響。最近調查研究發現,影響利益沖突上報行為實施的因素主要有:保密/隱私因素(經濟利益被公開、泄密、中斷、回收)、報告產生的負面影響(審計、處分、破壞與受試者的信任、無法承接項目、無法預計的影響及后續審查配合)、環境因素(科室及其他研究者的態度)、利益沖突政策(利益沖突報告范疇、報告流程和途徑,以及審查辦法和結果處理辦法不明確)[11]。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帶來的恐慌會加劇受試者對臨床試驗藥物的依賴、過高估計療效并忽視風險;尤其在傳染病高發省市的患者數量快速增長階段,能入院治療已屬不易,醫療資源緊缺、心理壓力等因素會導致患者比平時更易決定參加臨床研究。受試者將消耗更多醫療資源,包括研究者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必將影響其他患者的救治。有限的臨床試驗藥物也無法均勻分配給患者,使無法參加臨床試驗的患者面臨不公平的救治措施。
歐美國家經過長期實踐研究,已形成一套成熟的利益沖突管理原則和體系。日本也在臨床研究的利益沖突管理方面積累了大量經驗。應加強與國外先進管理醫療機構的交流和合作,學習其先進管理制度,逐步探索適合我國國情的利益沖突管理體系。
經過多年實踐研究,美國對利益沖突管理有著一套成熟的管理原則和體系,以政府權威機構或部門立法為主導,從政策和組織上構建專門針對利益沖突的管理系統,自上而下地制定應對臨床研究利益沖突管理的政策,設立利益沖突管理組織。上從國家層面,下到與醫學相關的大學、科研院所、相關學術期刊等紛紛制定了相應的利益沖突管理政策。建立利益沖突委員會,負責臨床研究利益沖突管理的監督、指導和審查工作。同時制定了強有力的管理措施以及與政策配套制度。通過公開披露、回避、審查等制度強化了政策的執行力。經過多年的實踐,職能部門各司其職,臨床研究的利益沖突管理系統已趨于完善[12-13]。
與美國利益沖突管理強約束性和權威性的模式不同,英國采取的是自由、靈活的自下而上的管理模式。瑞典、芬蘭等與英國相近的北歐國家也采用這種管理模式。英國沒有由政府部門主導制定的規范科研行為的政策法規,不存在國家層面的科研管理機構以及相關的強制性法規,而是由各個大學和研究機構組成的行業協會來統一制定法規政策,以此規范研究者的行為,推動國家層面的指導性政策法規建設。英國的利益沖突管理模式分為行業協會和研究機構兩個層面,行業協會制訂指導性政策,研究機構具體化實施。英國科研誠信辦公室和牛津大學分別從行業協會層面和研究機構層面發布了有關利益沖突的政策指南,從多方面對利益沖突作出規定,指導研究機構進行科研管理[14]。
日本在科學研究倫理治理方面有著多年的歷史和經驗,制定了多層次的利益沖突管理體系,包括政府部門(如厚生勞動省)和協會。日本厚生勞動省制定的臨床研究經濟利益沖突政策包括《關于臨床研究的倫理指南》和《關于厚生勞動科學研究中利益沖突管理的指南》,均要求臨床研究機構設立利益沖突委員會,工作獨立運行。文部科學省制定的《臨床研究的利益沖突政策制定指南》,明確了大學、科研機構、醫院、診所等個人研究者進行臨床研究時需要制定的規范。日本醫學會制定的《醫學研究利益沖突管理的指南》,對研究者的重大利益沖突提出回避的管理方式,規定了需要制定利益沖突政策的研究團體和機構,確定了利益沖突管理對象,規定了理事會、編輯委員會、利益沖突委員會、倫理委員會等職責,明確了利益沖突管理程序及對違反利益沖突政策的處置對策[6]。
識別、披露和管理利益沖突的政策應存在于臨床研究的全過程。利益沖突的處理不僅關系到臨床研究的正確實施,也牽涉到倫理審查的客觀性、公正性及受試者權益,更影響臨床研究結果的科學性,是當前臨床研究,特別是研究者發起的臨床研究中一個易被忽略的重要環節。為保障臨床研究在利益沖突管理方面有章可循,可學習并借鑒國外相關經驗,制定一系列利益沖突管理政策,從國家層面、醫療機構、申辦者、倫理委員會、研究者五個層面加強對臨床研究相關利益沖突的管理,明確利益沖突的報告與管理機制等[15],努力營造健康的臨床研究與公正的倫理審查環境。
政府、醫療衛生系統和其他參與應對工作的機構應制定關于在疫情下分配稀缺醫療資源的準則,以更好地防控疫情。應通過涉及廣泛利害相關方參與的、公開和透明的進程來制訂該準則,并應盡可能形成正式書面文件,明確優先事項和程序。醫療資源分配決策應以效用和公平的倫理原則為指導,效用原則要求分配資源以實現利益最大化和負擔最小化,公平原則要求注意利益和負擔的公平分配。
根據《涉及人的健康相關研究國際倫理指南》(CIOMS)第20部分《災難和疾病暴發的研究》[16]和世界衛生組織《傳染病暴發倫理問題管理指南》[17],國家層面應明確,原則上要能快速應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健康需求、利于有效控制疫情的臨床研究應優先開展。國家和地方行政部門、申辦者、醫療機構、倫理委員會和研究者應密切合作,明確研究重點,合理資源配置,避免重復研究。2020年4月3日國務院應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聯防聯控機制科研攻關組關于抓好《關于規范醫療機構開展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藥物治療臨床研究的通知》落實工作的函,明確了藥物臨床研究工作的具體流程,要求各級衛生、科技、藥監等行政部門嚴格落實相關要求[18]。這為科學、規范和有序地組織研究提供依據,有助于相關部門實地訪查、督導與調研。國家衛健委應及時建立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下臨床研究管理規范、研究者發起的臨床研究管理規范等;聯合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對關鍵問題作出明確規定,如研究者發起的已上市藥物增加適應證的合規性和研發程序。
國家層面可統一開展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研究的倫理審查,并監管臨床研究注冊狀況,可有效避免開展無充分科學依據的項目,讓真正有價值的研究獲得更多資源。鑒于感染患者數量具有時間和區域的差別,國家層面應根據感染患者以其輕重程度比例,實時估算可參加臨床研究患者總數,結合已批準項目和醫療機構具備的研究條件,優中選優地批準臨床研究項目。
目前我國無針對醫療機構利益沖突的法律,相關醫療衛生部門規章也少有提及。相關法規應增加利益沖突管理的具體條款,明確各級行政部門、醫療機構、倫理委員會、申辦者和研究者應履行相應的利益沖突管理職責。在研究者發起的臨床研究中,應嚴格規定研究者和“隱形”申辦者之間責權利的利益沖突問題,至少應由研究者所在醫療機構與“隱形”申辦者簽訂合作協議,確保受試者權益,特別是受到傷害時的賠償事宜。
若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中的利益沖突沒有得到嚴格監控,醫療機構、倫理委員會和研究者的公信力就會受到損害。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2013年頒布的《倫理審查體系評估標準》明確提出“醫療衛生組織機構應明確研究利益沖突管理的部門及其職責”。為規范臨床研究利益沖突管理,建議醫療機構根據已有醫療衛生管理體系,成立利益沖突管理部門并明確其職責,或由相關管理部門負責利益沖突的管理,將利益沖突管理的具體條款納入醫療機構的管理體系。確保增加相應資質的利益沖突管理人員和辦公條件,并保障其持續培訓、職稱晉升等個人職業發展。在未來政策法規等條件成熟時,醫療機構可適時成立利益沖突委員會,有助于更好地保護受試者權益,提升臨床研究質量[19]。
潛在的醫療機構利益沖突并不代表在臨床研究中一定會侵犯到受試者權益,研究機構只要制訂識別、評估、處理、最小化或消除利益沖突的政策或程序,通過利益沖突管理部門和相關人員實施管理,可有效地保護受試者。實踐中,利益沖突的管理需要明確定義醫療機構的經濟利益沖突性質和范圍,包括技術轉讓、專利、投資情況(股份或產權)、饋贈的禮物(贈禮者與研究項目有關)、高級管理層的經濟利益和其他經濟利益。醫療機構制訂并執行有效的利益沖突管理規則,目的是在醫療機構營造一種氛圍:在管理層面上對研究者發起的臨床研究、研究計劃、技術轉讓等進行公開,使其符合科研誠信的監管。
醫療機構要強化倫理委員會職能,加強利益沖突的審查和過程監管。倫理委員會應配專人負責相關資料審核,及時發現并處理與研究有關的利益沖突。與研究存在利益沖突的倫理委員會委員應回避該項目的倫理審查工作,已經從事有關工作的應即時退出。倫理委員會成員回避有利益沖突的初始審查和跟蹤審查。極個別情況下可以應倫理委員會要求,提供相關信息后參加會議審查,但不得參加討論和投票。如果倫理委員會成員因潛在利益沖突而回避,應考慮倫理委員會是否有足夠符合法定的參會委員數,是否有審查研究方案的專業相關主審委員,若無則需聘請獨立顧問。主要研究者的利益沖突聲明應增加非經濟利益沖突的具體條款。
同時,保障倫理委員會經費預算,確保倫理審查獨立運行。倫理審查是一項復雜而繁重的工作,長期以來,運行經費問題影響著倫理委員會審查的獨立開展。倫理委員會有責任并有權拒絕批準缺乏科學性和倫理性的研究項目,必須保證審查獨立,避免任何與研究相關的、可能影響倫理委員會委員判斷的利益沖突。因此,建議所有醫療機構為倫理委員會設立專項經費預算,確保倫理委員會的獨立運行。
醫療機構管理人員、倫理委員會成員和研究者均應公開可能被認為與臨床研究有關的利益沖突。主動聲明有助于相關工作人員更直接地評判所聲明的事項,并進一步采取處置措施??茖W組織,包括期刊、指南制定者和專業協會,正在采取相應措施,要求生物醫學研究人員正式公開披露其利益沖突。例如,超過一半的臨床核心期刊有一項政策,要求作者披露某種形式的利益沖突,但涉及的利益差別很大,包括同一學科研究的作者、特定學派的成員、政治關系以及任何影響客觀的因素。研究者遞交倫理審查申請時,應按研究項目提交利益沖突聲明。倫理委員會委員在其上任時,或收到送審材料時,或在倫理審查開始之前,應主動聲明公開其存在或可能存在某種利益沖突。每次召開倫理審查會議前,倫理委員會委員或獨立顧問均應向倫理委員會報告,主動聲明是否存在與倫理審查項目有關的利益沖突。
目前,國內不少研究者對利益沖突問題缺乏認識,沒有正確意識利益沖突帶來的嚴重危害。因此,有必要把利益沖突理念融入醫學教育中,使學生樹立正確的專業意識,注重職業道德培養,將患者權益放在首位,避免被利益誘惑所牽制。多方面開展利益沖突相關學術研討,擴大交流互動,增強利益沖突敏感性和管理的主觀能動性。涉及臨床研究的倫理委員會成員、科研管理部門工作者、研究者等應定期參加與倫理審查相關的各類培訓,加強對利益沖突的認識,了解最新的利益沖突形式、政策及防范措施,從而避免利益沖突的發生,保證臨床研究的客觀真實性。同時,也要重視陰性臨床研究結果,陰性研究結果是臨床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可因追求發表論文而被忽視,這不符合研究的客觀性和科學性。
研究者需自律,嚴謹科學地設計臨床研究,避免利益沖突。要堅守循證醫學的底線,以有效防控疫情和患者康復為宗旨。治病救人是醫生的最基本職責,各級醫療機構的醫生也應積極參加臨床研究。目前國內一些醫生職業規劃出現錯位,重科研、輕臨床,一門心思申報課題和發表文章,而忽略提升診療技術、更新醫學知識和累積臨床實踐。目前國內許多研究型醫療機構對臨床醫生的科研要求較高,他們除了每天繁重的臨床診療工作外還要承受巨大的科研壓力。因此,有必要緩解研究者的臨床研究壓力,為研究者創造適宜的臨床研究環境。對于臨床診療工作負荷重的研究者,限制該研究者的其他工作量,或限制其參加臨床研究的數量,以保證其有充分的時間和精力參與臨床研究。避免多種任務間的沖突影響研究者履行保護受試者的義務。同時,醫療機構應出臺相關規定,降低臨床研究成果在職位晉升、年度嘉獎等中所占比重,讓研究者能在醫療和科研之間做到較好的平衡,保證研究成果的科學性和嚴謹性。
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認知有限和時間緊迫均易增加臨床研究設計的難度,其中時效性是臨床研究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如果臨床研究時間較長,整個研究可能在疫情結束或快要結束時才結束,該臨床研究從產品研發可能有價值,但無益于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防控。臨床研究實施滯后易導致無受試者可入組,無法完成臨床研究。研究設計應盡可能避免研究者和受試者不必要的風險,如減少不必要的接觸和/或隨訪。
如果臨床研究的設計質量欠佳,如樣本量不足,對照組的選擇不合理,分組的隨機化與盲法執行不嚴格,療效指標的評價標準不客觀,加之數據的完整性、真實性保障不充分,則難以獲得高質量的臨床研究安全性和有效性數據,使得申辦者、倫理委員會、研究者和受試者的努力付諸東流。在臨床研究未結束時,申辦者和研究者不可發布未經審核的研究結果,避免對研究結果的解釋引入偏倚,也避免媒體過度炒作影響公眾對研究的期待。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研究的最低標準是臨床研究不得影響患者的常規治療。受試者的選擇應公平和自愿。在可能的范圍內,稀缺醫療資源分配原則的解釋不應該委托給直接管理患者的醫生,這些醫患關系造成醫生有道德義務去維護特定患者或群體的利益。應由具有適當資格,并且不存在任何個人或職業理由為一個患者或群體而不是另一個患者或群體進行代言的醫生進行決策。在確?;颊哂谢局委煑l件下,也應有權通過拓展性臨床試驗(即同情用藥)或試驗性治療途徑獲得與受試者一樣的有效治療措施,確保其公平性。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下,為防控疫情的臨床研究是患者和社會迫切需求的,但應確保不影響感染患者正常救治為最低要求。將新獲得的知識快速應用于臨床治療而非產生可普遍化的知識。國家層面應統籌管理,避免重復和無意義的臨床研究,協調不同省市醫療機構和研究者擬開展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臨床研究的利益沖突。在臨床研究設計和樣本量上的讓步往往得不出可靠的結論,是對疫情下緊缺醫療資源、新藥研發的浪費,更是對受試者不負責任的表現。2003年重癥急性呼吸綜合征(SARS)時期已有類似教訓,治療無效不等于沒有副作用,不允許將無效藥物的風險轉嫁給受試者。利益沖突的存在是臨床研究過程中重要的潛在偏倚來源,須高度重視并妥善管理。應加強與國外同行的合作交流,學習先進管理制度和理念,逐步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利益沖突管理體系。醫療機構可成立利益沖突管理部門或委托相關管理部門負責管理利益沖突,并在已有管理體系中增加利益沖突管理的相關條款,以切實保護受試者和患者權益,提高臨床研究和治療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