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儒,張曉明
(1.中央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北京 100081;2.中國戲曲學院 學生處,北京 100073)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文化興國運興,文化強民族強”,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強盛總是以文化興盛為支撐的。民族傳統文化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新時期推動民族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與創新發展,對于進一步增進民族文化認同、提升文化自信具有重要的意義。近年來,“國家在場”語境下,我國逐步構建起了政府主導、社會力量積極參與的民族傳統文化保護模式。新時期實現民族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一方面,民族地區需要借助多樣化的文化調適和重構策略來回應現代化、市場化以及全球化的沖擊,另一方面,也應堅守文化的民族性和中華民族的文化立場,從而助力文化自信和中華文化軟實力不斷提升[1]。
“國家在場”理論最早由西方學者提出的,是用來概括和總結西方的社會歷史實踐,核心是探討國家和社會之間的關系[2],我國學術界經常將“國家在場”理論作為一種分析框架來解釋社會和文化現象[3],文化離不開政治,而且也是政治的一種表達[4]。經過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國市場經濟改革不斷向縱深推進,推動和加速了民族傳統文化的現代化變遷進程,隨著國家經濟實力的不斷增強,各級政府開始面對和重視日益復雜的社會和文化多樣化格局[5],從實踐的過程和效果來看,在尊重民族地區發展實際,尊重民族文化的前提下,國家對傳統文化的重視及制訂實施的一系列法律、規劃和政策,對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具有正面的引導和激勵作用,文化自覺、文化自信和國家認同也得到了增強[6]。
我國民族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工作是在“國家在場”語境下自上而下實施的,在具體實踐中,通過一系列制度性設置和政策引導,初步形成了“政府主導、社會參與”的保護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國家主導地位被不斷強調,各級政府對文化發展方向的引導力和激勵性不斷增強。
一方面,從文化與經濟的角度看,文化是可以物化的一種生產力,即“文化產業化,產業文化化”[7]。因此,對地方政府來說,民族傳統文化的資源性特征就顯得比較重要,而且主動積極地出臺支持政策、改造發展空間、營造文化氛圍,實現資源價值增值的目的,同時,這種“企業化的政府行為”也非常重視對本地民族傳統文化的營銷,并將公共資金視為撬動遺產增值的“杠桿”[8]。但是地方政府也并非完全著眼于這種實用主義,而更注重民族傳統文化蘊含的人文傳統情懷[9]。
另一方面,從文化與政治的角度看,國家層面,政府站在增強和提升文化自信和國家文化軟實力的角度,將其納入文化行政的管理體系中,這是對我國文化發展方向的整體性考量[10],國家可以是知識、規范的生產者和維護者,也可以是合理性和合法性的根源[11]。在實踐中,國家對民族傳統文化發展的重視,確實取得了明顯效果,而且通過制度性設置,各級政府自上而下形成了發展合力。當然,為經濟目的進行的文化展示不只局限在地區層面,也表現在國家層面[8]。
因此,如何平衡好國家策略和地方政府之間的訴求和角色,是新時期自上而下推動民族傳統文化保護與傳承實踐中必然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民族傳統文化的主要代表,近年來,在國家有關部門主導下,逐步探索和實施了搶救性保護、生產性保護與整體性保護三種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策略,這既是國家在對民族傳統文化保護實踐中角色轉變的結果,也是國家與社會力量相互制約和合作的結果。
1.搶救性保護。近年來,以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代表的民族傳統文化受到了現代化及全球化的不小沖擊,對民族地區的文化生態環境產生了深刻影響,因此保護工作是做好民族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的前提。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開展搶救性保護也是國際上的普遍做法,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明確設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和“亟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以增強對世界范圍內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義。我國2004年也正式加入該公約,2005年,國務院辦公廳出臺《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指導意見》,正式采用“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并提出了“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工作方針,此后通過一系列制度設計,逐步建立和完善了搶救性保護體系。
2.整體性保護。整體性保護是做好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基礎理念。從實踐中看,我國提出了“區域性整體保護”的理念,《關于加強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的指導意見》(2010年)首次提出了“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概念,《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2011年)以法律條文的形式明確了“區域性整體保護”的理念和具體做法。2019年3月1日,《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管理辦法》正式施行,其中明確指出“對歷史文化積淀豐厚、存續狀態良好,具有重要價值和鮮明特色的文化形態設立特定區域進行整體性保護”。截至2020年7月,文化和旅游部已認定9家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從理念上看,整體性保護不僅僅是設立特定區域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形外觀,更重要的是要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所依賴結構性環境,即不僅要進行靜態的保護與傳承,而且要重視和關注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多種形式、動態的存在方式和過程[12][13]。因此,整體性保護工作是建立在“以保護傳承人為核心”基礎上的活態傳承。
3.生產性保護。生產性保護強調在生產性的實踐中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發展。2012年,原文化部出臺《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意見》,正式提出“生產性保護”的概念,生產性保護的前提是傳承技藝,核心是保持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借助生產、流通和銷售手段,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的目的。目前,生產性保護方式主要在傳統技藝、傳統美術和傳統醫藥藥物炮制類三個領域里實施,因為這三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更有可能實現從資源到文化產品的轉化。生產性保護摒棄了過去“輸血式”保護模式,而強調“造血式”保護以及多元主體參與。同時,生產性保護也應在生產性質的實踐中更加注重民族文化的傳統性和延續性,從而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立發展[10]。
新時期,在“國家在場”語境下,我國傳統文化保護工作已由注重“保護與傳承”轉向“保護傳承與創新利用”并重。
推動民族傳統文化保護,需避免用單一的靜態的文化相對論來看待保護過程,而應兼顧動態的文化相對觀,同時,民族地區應通過適當和多樣化的文化調適與重構策略,來主動和積極回應市場化和全球化沖擊以及國家力量的滲透與干預。
文化調適是指一種文化為適應新的發展形勢和趨勢而主動采取的一些策略,主要包括改變文化要素性質、放棄不合時宜的文化要素、有選擇性地吸收一些外來文化要素等,從而實現對自身進行結構性改組的過程[14]。文化重構是指文化的生產與再生產過程,既有無意識地傳承傳統,也有有意識地創造改變,這種創造是由國家或民間力量主導下進行的[15]。文化調適和重構都不是一味地迎合現實需求而徹底改變或部分改變文化要素性質。隨著城市化和現代化的快速發展,特別是新時期國家有關頂層設計和發展戰略的提出及實施,如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等,民族地區在利用政府自上而下做好民族傳統文化保護工作的基礎上,也應適當進行文化的調適和重構,這不僅有利于獲得自身文化認同,而且有利于民族傳統文化有效應對現代化的沖擊。
新時期實現民族文化的創新發展,在合理調適與重構基礎上,還應堅持民族性與現代性的有機統一。民族傳統文化產生于各民族地區獨特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中,并延續下來,具有獨特的民族特性,這種特性是各民族對本民族文化傳統的堅持從而形成文化自覺的根本原因。文化自覺有利于在新的環境下取得對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16]。文化自覺往往受到內生性和外在性雙重因素的影響,從內生性來講,它首先取決于民族主體對自身文化傳統的再認識[10]。同樣,在當代能夠保持本民族傳統文化風格的民族,大多對自身的文化傳統具有強烈的認同感,這種認同感很大程度上是以自身傳統文化對其現實生活的需要為基本依據的[17]。因此,新時期民族地區推動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同樣面臨一個問題,就是要使傳統文化融入和適應現代化的進程中,如何實現好民族性與現代性相統一。
文化產業是在傳播媒介的影響下面向大眾多樣化、多層次文化消費的生產過程,也是文化技術化和文化商品化的生產過程[18],由于文化兼具事業和產業屬性,文化產業也已成了世界上主要國家國民經濟統計中的產業分類概念。民族文化產業化是指借助一定的表現手段和形形式,將民族文化資源轉化為文化產品來滿足大眾文化消費需求的生產過程[19],對民族地區來說,文化產品只有不斷滿足消費者的現實需求,適應現代多樣化、多層次、高品質、個性化的文化消費新趨勢,才能實現良好的經濟效益。另外,產業化和市場化也是民族文化進入國際主流社會最好的、被認可而且是最可行的途徑[20],文化的全球化發展不光以文化作品、學術語境、思想范式等形式擴散,而且也應以產業化形態輻射[21]。這里面又涉及一個如何平衡好或者兼顧好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問題。民族文化產業化可分為“兩個市場”,一個是相對自主的生產場,注重精神價值;一個是服從經濟秩序的交易場,表現為交換價值[22],但如果只一味迎合主流文化價值標準,就會導致自我文化根基的喪失[23],更有可能造成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分離或者精神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倒掛。
我國民族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與發展是一場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的實踐活動,政府作為權力主體擁有各種資源配置權,同時,民族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還會涉及文化主體(民族傳統文化擁有者)、資本主體(投資者或者開發商)、社會主體(企業、社會組織、專家學者等)等多元主體,如何協調和平衡好各方利益關系,是新時期做好民族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工作的關鍵所在,這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要實現權力主體與文化主體的平等。首先,必須在充分尊重民族文化特質和民族地區發展實際的前提下,慎重選擇適合的民族文化傳承與發展之路。其次,應當鼓勵和支持文化主體擁有者積極參與,盡快建立起以文化主體為核心的利益分配機制,并及時動態調整。最后,各級政府應在充分調查、論證基礎上,做好頂層設計,用好、用足、用活政策資源配置權,并科學做好相關政策評估工作。
新時期,更好地推動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的關鍵問題之一就是要兼顧好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避免有可能造成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分離和倒掛的后果。現代化是傳統文化的必然存在形式[24],民族優秀文化包括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中優秀文化的總和[25],因此文化的現代化必須以民族文化為基礎,繼承和弘揚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彰顯精神文化價值。當下,民族傳統文化的產業化過程已成為民族地區現代化進程的必然趨勢,同時,在當下更加多元的文化互動的背景下,民族傳統文化不可能再“原汁原味”地得到保護和傳承,民族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實踐也已證明,科學、合理、適度的文化產業和旅游業開發是民族地區有效應對現代化的途徑之一,這不僅能有效促進民族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而且還能在現代化的產業開發中強化對自身民族文化的認同感,使得原先已經出現某種淡化傾向的民族文化認同意識有所增強[26]。
費孝通先生曾用“保人和保文化”這一命題來解釋地方文化在經濟社會發展中面臨的困境[10]。現實中,當下不少民族地區“見物不見人”的文化產業化發展模式已經成為某種慣習[27]。近年來,在國家主導下,我國已經建立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四級代表性項目名錄體系和傳承人保護制度,“保文化”政策體系逐步完善,但以資金補貼傳承人為主的“輸血式”的行政保護以及只注重代表性傳承人單一的認定和保護模式并未真正解決民族傳統文化保護工作中“保人”問題[28],新時期需要進一步明確民族傳統文化傳承人的法律地位,探索多元化的認定模式,真正實現“保人”與“保文化”相統一。
我國“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的民族傳統文化保護實踐,有力、有效地推動了民族地區文化的保護與傳承。為應對和適應現代化、市場化、全球化的沖擊及“國家在場”政府力量的滲透與干預,民族地區結合自身實際不斷調適和重構文化發展策略。新時期,隨著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與創新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民族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國家在場”的話語體系不斷完善,民族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應解決好權力主體與文化主體平等、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統一、保人與保文化兼顧等關鍵問題,在尊重民族地區實際和民族文化本真性的前提下,推動民族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不斷增強文化自覺,增進文化認同,提升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