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信陽 萇光錘
摘要:? 遍布全球的一流大學建設項目,催生了高等教育競爭的新樣態:競爭不再局限于個人和國家間,研究型大學成為主要競爭對象,呈現出“個人-團體-機構-國家-國際”多層次且以質量為中心的競爭樣態;競爭采用大數據等評判工具,不再僅憑個人主觀判斷,愈發體現制度化、規范化;競爭標志著政府由“管理”走向“治理”執政方式的重大轉變,按照市場規則配置資源的趨勢更加明顯;競爭影響范圍廣,從高等教育結構到機構內部各要素都受其影響。然而,新的競爭樣態也導致了諸多問題。因此,應該進一步增強政府及高校內部治理能力,在競爭的同時,增進高等教育機構間合作,從而以“一流大學建設”項目帶動高等教育系統的整體提升。
關鍵詞:一流大學建設;高等教育;競爭機制;新樣態;質量;治理
中圖分類號:G649.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20)01-0022-07
作為國計民生的重要組成,高等教育在奠定強大的人力資本基礎和建立有效的國家創新體系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知識經濟和創新產業的發展,國家對高等教育寄予了更多的期待。以優質教育培養高素質緊缺人才,推動科技創新成果產出和轉化成為提升國家經濟實力和國際競爭力的“殺手锏”。基于上述原因,加之高等教育市場化與全球化推進,知識已經成為具有巨大地緣政治意義的商品[1]。世界各地的大學以及政府部門被動員起來相互競爭,以期能夠擠入全球1~2%精英大學行列。當下,世界級“一流大學”已成為國家生產力、權力和聲望的象征[2]。因此,世界范圍內諸多國家相繼出臺了“卓越計劃”,試圖通過對少數精英大學的額外撥款,助力其步入世界一流大學行列。據不完全統計,從2005年到2015年間,世界范圍內一流大學重點建設項目有37個,主要以歐洲和亞洲國家、地區為主[3]。項目建設帶來了競爭在主體、手段等方面的新特征,同時也出現了競爭作為政策工具的濫用等問題。如何實現競爭與合作的交叉與結合,激勵和推動高等教育機構及系統實現全面、可持續發展,在當前背景下具有重要意義。
一、釋讀競爭:一流大學建設與高等? ?教育競爭的新特征
當下,高等教育的競爭不再僅僅發生在個人和國家之間,隨著競爭的日益制度化,競爭體現在從個體到國際多個層次中。大學,尤其是研究型大學成為競爭主體。在內容上,競爭被描述為以質量為核心的較量。在手段上,競爭依賴于客觀的評判工具,程序也更加規范。并且,競爭影響范圍甚廣,已經成為推動高等教育變革的重要引擎。
(一)競爭對象以研究型大學為主,呈現出“個人-團體-機構-國家-國際”多個層次
目前,研究型大學逐漸成為競爭主體,競爭在“個人-團體-機構-國家-國際”多層次間同時展開。其實,早在19世紀,教育就作為國家贏得戰爭和經濟地位的重要手段而存在。當時,高等教育的競爭具有地緣性的政治意義,附屬于國家間的較量之中。如法國將1870年普法戰爭的失敗歸咎于高等教育和研究質量的劣勢,于是戰后設立獎學金,派出最好的科學家到德國學習。無獨有偶,與我國鴉片戰爭時期所提出的“師夷長技以制夷”相類似,1856年克里米亞戰爭的失敗,激發了俄羅斯科學家(包括門捷列夫)赴德國學習以振興俄羅斯民族化學的熱情。在美蘇冷戰背景下,1957年蘇聯第一顆人造衛星成功發射帶來了美國的危機感:美國也將國力的較量歸因到教育和科研體制上來,于1958年頒布了《國防教育法》,同時加強了對基礎科學研究和研究生教育的支持力度。
機構成為主要競爭對象,源自美國高等教育。不同于歐洲,美國高等教育機構大都由私人倡議并撥款創建,機構聲譽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其所獲資源的多寡。19世紀末,出于對高等教育質量狀況的衡量以及為學生、家長、投資者提供決策參考的需要,在教育委員會委托下,美國首次嘗試了機構排名[4]。20世紀初,心理學家詹姆斯·卡特爾(James Catell)與《芝加哥論壇報》(The Chicago Tribune)聯手再次進行機構排名,其結果于1983年被《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US News and World Report)出版。此后,該機構排名每年進行并將結果予以公示[5]。大學排名由此逐步蔓延到歐洲及世界各地。
2003年,上海交通大學“世界大學學術排行榜”出現,意味著國際層面上的競爭愈發明顯,從國家內部競爭中脫穎而出的高等教育機構,也加入到了國際競爭中。為應對來自全球機構的挑戰,高等教育機構在教學、科研等諸多方面作了重大調整,其教學不再僅為了培養國民,而是旨在培養“世界公民”;涉及國際問題的研究逐步常態化;經費也不再單純依賴國家政府,國際學生支付的學費成為重要的辦學經費來源。在此時,地理位置和國別對于競爭的影響減少,機構間的競爭也較少為了國家利益,更多的是為了自身目的。
各國出臺的一流大學建設“卓越計劃”,一方面使得機構間,尤其是研究型大學間的競爭更為激烈;另一方面給競爭抹上了一層“政治色彩”,機構間的較量與國家聲望更緊密地聯系到了一起。由此,以研究型大學為主要對象,競爭在“個人-團體-機構-國家-國際”各個層面鋪展開來。
(二)競爭是一場以質量為核心的較量
不同于市場競爭,一流大學建設背景下高等教育的競爭始終以質量為準繩,不關乎價格和以價格為信號的博弈。價格競爭以價格為核心和動力,價格越低的商品提供者越容易勝出,因此競爭主體要時刻關注其他競爭者給出的價格。依據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只有在所有商品幾乎質量相同的情況下,價格競爭機制才奏效。一般而言,價格競爭只適用于以教學為基礎的機構,包括私人營利性的以“兜售證書”為目的的標準化技術培訓項目等,對于一流大學間的競爭,價格競爭很難奏效。
以價格為信號的競爭,利用了價格反映成本的原理。客戶在購買商品前不知道商品質量,價格充當了商品質量的等價物。而在高等教育競爭中,價格的信號傳遞機制難以發揮作用。一方面,因為諸多國家高等教育學費幾乎是免費或各高校學費近乎一致的。另一方面,即使在收費的情況下,教學質量和學費水平之間的關系也是松散的。以英國學費為例,當英國政府將學費上限提高到1 000英鎊時,所有的大學無論其本科課程質量如何,都將其學費提高到1 000英鎊。以至于,學生和他們的父母不可能根據學費來評價各高校教育質量。即使在學費不受監管的情況下(像美國私立學校)也是如此,學費并不能代表聲譽和質量,存在諸多排名靠前且收費不貴的高校即是明證。此外,學費似乎不是核心問題,幾乎所有家庭都愿意為教育付出代價,甚至不惜承擔沉重債務。
因此,一流大學建設背景下的高等教育競爭是質量的較量。何為高等教育質量,這是“仁者見仁”的問題。在最表層上,其與高等教育機構的地位和聲譽相聯系。在聲譽等級中占據最高階位的往往是那些擁有更多可利用的資金、有聲望的教員、高分學生以及有著良好治理結構的院校。反過來,大學擁有大量的資源和良好的治理結構又有助于提升其聲譽,進而聚集人力、物力、財力,由此構成循環,聲譽、資源和有效的治理相輔相成[6]。
(三)競爭采用大數據等評判工具,愈發體現客觀性與規范性
一流大學建設使得高等教育競爭越來越呈現出客觀化、規范化和程序化的特點,包括成立了專門的評估機構、形成了可量化的評價指標、制定了規范的評價程序等。由政府部門發起的“卓越計劃”大都將遴選、考核等評估工作交由第三方評估機構,建立起了較為專業的評審團隊,如德國在“卓越倡議”中的評審工作由“德國科研聯合會”和“德國科學和人文委員會”兩個機構共同實施,約85%的評審人員來自其他國家[7]。此外,為使競爭更加制度化、日常化和規范化,諸多國家還設立了管理委員會、資助委員會等日常管理機構。
在競爭的評判上,早先因資料收集不夠便利、經濟等原因,競爭多依賴于偏主觀的“互動中的判斷”,即評估者根據評估對象個體、相關部門機構的陳述,人際網絡關系及自身對于評估對象的印象對其作出判斷。而在一流大學建設背景下,得益于文獻計量和大數據等信息技術發展,評估數據變得易于獲取。因此,競爭標準越來越多地依賴于客觀指標,如發文量、引文數等。
同時,一流大學建設也促成了高等教育競爭環節的程序化。一方面,遴選和評估一般會分多輪進行,包括機構自評、專家評審和政府審議等。在德國“卓越倡議”項目遴選中,專家評審環節無政府人員參與,評審更多考慮了專業性和學術性;隨后的政府審核則更多考慮了被遴選機構對經濟社會發展做出的貢獻。另一方面,為增強規范性及便于審查和比較,研究理事會和評估機構開發了項目申報模板,申請者只需按照板塊條目填寫相關內容。此外,競爭還強調了動態性和周期性。一個周期結束會根據周期內建設情況進行優勝劣汰的調整。如德國“卓越倡議”計劃中2006年和2007年第一輪受資助的高校,在2012年的第二輪評估中有3所大學、5個研究所和6個卓越學科群失去建設資格[8]。與此同時,競爭設有專門的監督環節和公示程序,過程越來越透明。
(四)競爭體現著政府由管理走向治理理念的? ? 轉變,按市場規則配置資源趨勢加強
通過額外撥款和利用“項目制”模式來增加高等教育機構間的競爭,從而推動一流大學建設,不僅是政府對高等教育資源配置方式的變革,也是政府執政理念的調整。一流大學建設標志著政府由管理向治理執政理念的轉變。“治理”一詞是對以新自由主義為核心理念的新公共管理運動的回應,其將市場規則確立為經濟社會發展的基本原則并引入到政府行政管理之中,以追求效率作為政府行政和政策實施的首要目標[9]。政府退出直接管制、權力下放與分權、以市場機制配置資源,更加注重資源使用效率等皆是政府治理變革的主要特征。
一流大學建設及其競爭既是政府管理方式由重視投入向重視效益和產出轉變的體現,也是以分權、競爭、激勵為特點的治理理念的實踐。政府運用“項目制”的手段,通過選擇性和競爭性撥款并對資金的使用情況進行考核和監督,以提升資源的使用效率,具有鮮明的市場化特征。政府通過一流大學建設將高等教育發展的權力、責任以及競爭的壓力轉移給高校組織,體現著權力下放和高校自主自治地位的回歸。第三方機構對于競爭規則的制定和結果的評判起重要作用,項目過程公開透明有益于社會監督,也有利于形成多主體共同參與治理的新局面。
(五)競爭影響范圍廣,從高等教育體系結構到機構內部各要素都受其影響
由一流大學建設而引發的競爭影響范圍很廣。首先,競爭不僅局限于入圍一流大學建設院校之間,對于沒有入圍的院校也是一種刺激。入圍一流大學被視為提升高校競爭力的最便捷的手段[10](P21-27),因此,大部分高校都認同了競爭,認可了競爭規則,并為能夠進入一流大學建設名單而積極努力著。其次,競爭推動著整個高等教育結構的調整。除哈薩克斯坦、沙特阿拉伯等少數國家是通過建設新的機構以達成建設目的外[11],大部分國家選擇在原有機構基礎上進行整合與提升。如早前法國研究機構和人才培養機構分離的傳統,阻礙了其高等教育競爭力的提升,其“卓越計劃”的實施旨在將研究與教學機構整合起來,培養5~10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高等教育機構和研究集群。計劃的實施使其高等教育格局發生了顯著變化,法國原有的幾百家松散的高等教育和科研機構,目前已經合并為幾十家具有競爭力的重要機構[12]。
此外,日益增長的競爭,驅動著高等教育機構內部的變革。其一,高等教育機構變得更加具有獨立性和整體性。新的競爭形式沖擊了高等教育機構松散聯結的特性。高等教育機構不得不以聯系更加緊密的整體參與到競爭行列。由此,其管理者加強了對各要素的管制和動員,以期能夠集中組織目標,提高向心力,提升一流大學建設的效率。調查發現,不獨管理者,教師和學生也同樣關注所在機構排名和地位,并表示愿意為提高組織績效而努力[13]。可以說,爭創一流已成為機構組織內部發展的一致目標。其二,領導者對于機構競爭和排名負有更加重大的責任。大多數歐洲國家自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進行增強大學管理者權力的改革。大學領導者的角色在競爭中變得尤為重要,甚至可以將機構之間的競爭等同為管理者領導能力的較量。于是,大學領導者更加注重整體規劃和戰略目標制定,對高校事務進行強而有力的干預;更樂于效仿一流大學建設的手段,利用激勵措施動員與提高教師產出;甚至還會在外部大學排名公布前進行自我預評估,以提早發現并解決問題。總之,競爭已經成為催動變革的手段,使大學由松散的場域逐步演化為具有戰略目標、管理更加有力的組織。
二、反思競爭:投機、短視行為屢見不鮮,大學文化備受侵蝕
當下,似乎從教師、學生、管理者個體到國家教育領導者都認可了競爭,并堅信競爭能夠解決所有的高等教育問題[14]。然而,在各主體癡迷于將鼓勵競爭作為政策工具和治理手段的同時,也衍生出高等教育系統資源配置更加不均衡,“學術漂移”嚴重等問題。
(一)競爭導致優質資源進一步集中,為高等教育不均衡提供了合法性依據
一流大學建設項目,旨在通過額外撥款助力少數機構率先步入世界一流大學行列,進而提升高等教育國際競爭力。如俄羅斯的“5~100計劃”提出到2020年不少于5所大學進入世界權威的大學排行榜前100名;我國“雙一流”建設制定了到2020年、2030年和本世紀中葉“三步走”策略,力爭推進一批學科和大學進入世界前列。額外撥款加之慕一流大學聲譽而來的優質生源、師資和捐款,使得資源進一步向少數高校集中,“強者愈強,弱者更弱”,強弱高校的差距更加明顯。世界一流大學建設背景下高等教育競爭的規則旨在強調將資源轉移給少部分精英機構是合理且有利的。而事實上,這不僅妨礙了作為整體的高等教育系統的均衡發展,而且有違社會公平和正義。
(二)遵循簡化的競爭指標,致使發展單一、片面、趨同
競爭背景下,競爭指標強化了什么是有價值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什么是根本不相關的。競爭將注意力引向與聲譽和財務獎勵相關聯的被認為重要的事物,并將注意力從非重要事物中轉移開來。高校若參與競爭便必然要對照指標去努力以謀求勝出,而競爭指標往往是單一、簡化、脫離實際背景的,忽略了高等教育的多樣性、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由此,緣起于競爭的改革與發展只會更加單一、片面和趨同。與此同時,一流大學建設過程中的競爭指標都是按照那些已經被認為是國際范圍內“最好”的機構和系統制定的,即西方國家所塑造的一流大學形象,亞洲等“后發”國家無論在高等教育管理還是在改革與建設內容上都表現出了很強的依附性。一方面,在一流大學建設管理上普遍受西方新公共管理理論及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采用市場化、私有化和公司化的更加重視績效的手段。另一方面,在建設內容上,也仿照歐美國家的世界一流大學形象,組織高校核心活動,如引入英語作為教學語言;采用英國和美國的課程;積極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重視英文期刊論文發表與引用,甚至在以解決本土問題為目標的人文社科專業也崇尚發表SSCI論文[15]。概言之,一流大學建設,可謂依賴和趨同并存,西方國家的文化“霸權”地位在此過程中得到進一步鞏固[16]。
(三)競爭引發“學術漂移”和短期“尋租”現象,造成資源浪費
一流大學建設一方面造成了高等教育機構間的阻隔和分化,一流大學會因獲得額外資源及其隨之而來的聲譽而處于其他非重點建設高校望塵莫及的壟斷地位。另一方面,高校擠進一流大學建設榜單,被視為高校增強自身實力的一條捷徑。于是,不論以教學為主的本科院校,還是應用性很強的高職高專院校都有效仿研究型大學,將注意力轉移到研究工作上的趨向。如此“學術漂移”不僅容易泯滅高等教育機構特色,而且還會造成人才培養結構單一,進而難以滿足多樣化的人才市場需求,最終導致文憑貶值、大量高學歷人員失業等社會現實問題。此外,為實現建設目標,各機構往往會以短期奏效的方式集中優質資源[10](P21-27)。于是,諸多高校擲重金“挖墻腳”,以美化優質師資、生源指標;大力包裝和宣傳,大搞“形象工程”或“泡沫工程”,動輒建設“上千畝”特大型校園,打造“地標級”建筑[17];通過“跑”關系增加上位概率,甚至為了粉飾指標,不惜學術造假。凡此指標比拼引發了大量不負責任的“有作為”,其目的無非是維護和發展指標,而非實質性生產活動,造成了資源的巨大浪費。
(四)競爭侵犯了大學自由自治和“形散神聚”的文化傳統
一流大學建設背景下的高等教育競爭,是政府贊助的,其目標是通過額外資源投入以增加其機構在“世界級”比拼中脫穎而出的可能性。盡管在建設過程中,政府一再強調退出直接管制,賦予高等教育機構自主權,實則政府并沒有減少對高校的約束,只是由以往事無巨細的管理改為績效目標管理和監督問責。為了獲得勝出效益,高校依然不得不沿著政府既定的道路前進,甚至為謀求績效,高校也效仿“卓越計劃”,通過額外激勵和加強規劃對高校內部教育資源進行管理。如此層層牽制下,大學自主自治的文化傳統被破壞和侵犯。此外,對教師而言,競爭使算計思維內化于個人和集體層面[18],教師個體總是在競爭和評價中比較好壞得失。當不斷地面對可能的糟糕表現所帶來的損害和威脅時,教師之間會產生一種深深的疏離感[19]。當職業操守和同行評議的信任被業績指標所取代時,同行關系質量也會隨之下降。競爭還將教師和學生置于順從文化之中,令大學逐步喪失了自主、自治和為公共利益服務的文化傳統[20]。順從競爭提供的導向,學生會將更多的關注點投射到獲取資格證書和就業機會而非知識的習得和創造上[21];教職員工為人類或公共事業服務的專業主義情愫也會被嚴重削弱。昔日以自由、民主、開放、創造、批判和社會關懷為準繩串起教師、學生、管理者等各要素的“形散神聚”的大學組織,在新自由主義理念主導的競爭環境中將演變成為“一盤散沙”。
三、學會競爭:實現高等教育卓越、全面與可持續發展
提升政府及高校內部治理能力,增進機構間合作,盤活人、財、物各類資源,是破解競爭存在的問題,建成真正意義上的一流大學以及一流高等教育系統的關鍵。
(一)明確競爭目標:以“一流大學”建設為支點撬動“一流高等教育系統”生成
一流大學建設絕不是精英大學的“一枝獨秀”,其根本意圖是要實現系統的整體提升。因此,要充分發揮一流大學的整體帶動作用,讓高校在競爭的同時加強彼此合作。其一,加強重點建設高校與非重點建設高校的合作,而不僅僅是挖走后者的優質資源。高校可以考慮采用規避劣勢的錯位發展方式,如設立“人才引進特別券”:重點建設大學從普通高校“挖”人時需購買“人才引進特別券”,普通高校可憑券兌換重點高校對其“學科專業建設、青年教師培養、學生聯合培養、博碩士研究生招生”等方面的等價支持[22]。其二,加強重點高校間合作。競爭雖然以沖突的形式存在,但也增強了社會性。在競爭框架下,高校間可圍繞共同準則開展相似的活動,可為合作提供更多機會;識別、觀察、了解、模仿競爭對手,其過程也有利于增進友誼和團結。事實證明,“當競爭對手的友誼網絡具有凝聚力時,效率更高”[23]。如德國的U15大學聯盟、美國常春藤聯盟(Ivy League)、澳大利亞八校聯盟以及我國的C9聯盟等就是重點大學通過結盟,增進了資源共享,鞏固了實力和地位。
一流大學建設不應僅停留在個別學科或高校,而應真正基于國家、社會、企業在理論與實踐創新、科學難題破解與核心技術攻關層面的重大需求,逐步打破校際、學科間的藩籬與壁壘,系統地思考與組織跨校、跨學科研究。大學有必要通過聯盟,協同解決優先發展學科領域問題,以及共同推進用人機制改革,改變某一學科領域學者僅僅歸屬于某個高校的身份限制,在教師、科研平臺等資源間實現跨校、跨學科共享,甚至在學科組織結構與學術制度建設上協商選取最佳模式。
(二)完善競爭內容:以多樣化的質量評價指標體系實現高等教育特色與個性發展
競爭背景下,各國要扎根本土,制定符合自身實際的一流大學建設標準,不能由于融于國際競爭就抹殺本土特色和機構個性。如法國將世界一流大學建設與高等教育結構調整相結合,將大學間合并以及大學與研究機構的整合作為衡量建設成效的重要指標。德國除參照大學排行榜等規范指標外,還將未來發展戰略納入到評價之中。具體來說,競爭指標應該彰顯高等教育基本職能,體現其是否能夠對學生和教師的發展以及知識的增長、經濟社會的進步產生“最大化增值”:既要包含結果層的績效,又要重視過程層的教育、管理和創新,更要關照基礎層的戰略、資源、能力與文化[24]。千篇一律的卓越不是一流大學建設的初衷,色彩紛呈才是一流大學應該具有的樣態。
(三)健全競爭管理:以政府治理能力的提升建構高等教育市場的良性競爭環境
一流大學建設及其競爭也是對政府治理能力的考驗。競爭需要自由公正的環境,但當前諸多國家的高等教育競爭市場依然不健全。甚至可以說,一流大學建設項目本身即是對高校的牽制,政府壟斷了高等教育的主要資源,并且通過以項目分配資源的方式引導高校朝著政府既定的“質量”指標發展。以我國為例,高校雖然具有了法人資格,但其并沒有真正自主地而是在政府所營造的“市場”中運行[25]。此外,政府對于高等教育機構因“急功近利”所導致的無序和失序,又缺乏有效管制。
為此,要建設一流大學,政府需要增強治理能力,對大學實施審慎干預。高等教育競爭機制的引入,不是排斥管理,而是要轉變管理方式[26]。一方面,政府要建立完善的高等教育市場競爭體系,將權力切實下放到高校層面。另一方面,政府要對市場進行監管和約束,以防止市場失靈和競爭無序。“競爭并不會自動地形成好的大學,除非這些力量強大有力到足以促動改革,同時競爭必須受到應有的引導或限制以防止損害。所有有效運行的市場都會受到某種程度的規范和引導。”[27]政府應該以立法、規劃、信息服務、政策指導等手段防范競爭中的欺詐、失序等行為,維護高等教育的公共性和自由自治的核心價值,避免導致因為只注重追求科研而忽視教學,為搶奪優質生源而置弱勢群體于不顧的惡性循環。
(四)規避競爭不良影響:復歸大學文化,堅守大學人的精神家園
一流大學建設不僅意味著物質的充裕,更應彰顯精神的豐盈,“建設一流大學要有一流的大學文化”[28]。文化是大學之所以為大學的核心和根本。建設一流大學必須要強基固本:其一,文化是個體個性和氣質的凝結。因此,重振大學文化,需要從個體、從堅守學術信仰抓起。堅守學術信仰,必然要以學術為志業,潛心靜氣,不為經費、資源、論文、獎項、排名所牽涉的功名利祿所左右。其二,加強文化建設,離不開良好制度的匡扶。一方面,要遴選一批有學術追求、潛心學術和創造的人才;另一方面,要給予學者相對穩定的生活保障和精神激勵。除此之外,要給予學者以充分信任和發展空間,減少短期和頻繁的“計劃學術”“量化學術”,喚醒大學學者的自主性[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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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Building first-class universities have started new patterns of higher education competition, which is not limited to individual universities and countries. Research universities have become the main objects of this competition that shows multi-level and quality centered competition pattern of “individual–group–institution-nation-internation”. Using big data and other evaluation tools increasingly reflects this competition, and it is no longer relying on personal subjective judgment. This competition is considered as major shift from management to governance, and it has made trend for allocating funds according to market rules. It has influenced the whole structure of higher education as well as the internal elements of most institutions. However, the new competition patterns also leads to many problems.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further strengthen the internal governance competency of the government and universities, enhance the cooperation among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during competition, so as to promote the overall improvement of the higher education system with the "first-class university construction" project.
Key words: first-class university construction; higher education; competition mechanism; new pattern; quality; governance
(責任編輯? 黃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