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武
摘要《民法總則》出臺后,對于《民法通則》所規定的基本原則有所修改,因此,厘清我國現有的基本原則,同時明確其概念以及適用范圍,有助于幫助我們在司法實踐中正確適用民法的基本原則。
關鍵詞 公平原則 平等原則 誠實信用原則 公序良俗原則
中圖分類號:D92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2.007
2017年10月1日,《民法總則》正式實施,標志著在中國實行了數十年的《民法通則》正式壽終正寢。但《民法總則》是對《民法通則》的延續,其中的規定不少繼承了《民法通則》的做法,這一點并無不可,因為《民法通則》雖然不完善,但還是為我國的民法發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而這次出臺的《民法總則>是對通則的一種完善,彌補了其中的不足之處,同時,又加入了符合當前時代發展的新的內容。
《民法總則》第4條規定了平等原則、第5條規定了自愿原則、第6條規定了公平原則、第7條規定了誠實信用原則、第8條規定了公序良俗原則、第9條規定了民事活動應當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原則。與之前的《民法通則》相比,刪去了等價有償原則、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就等價有償原則而言,其僅適用于有償雙務合同,應當規定于合同法,而不是放在民法總則中進行規定,因為民法總則的規定是“提取公因式”,民法的基本原則應當適用于整個民法,而不是僅限于債法,更何況這個原則的適用范圍還只是有償雙務合同。除此之外,禁止權利濫用原則也被刪去了,相反,把誠實信用原則獨立出來,現在的《民法總則》沒有規定禁止權利濫用原則,但學界的通說認為誠實信用包含了不得濫用權利的思想,而且在德國法上,禁止權利濫用原則的適用范圍十分狹隘,只有純以損害他人為目的行使權利,才有適用的余地;因此,即使在德國,也通常是用誠實信用原則解決權利人濫用權利的問題,很少訴諸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將其刪去并無不可。這說明了我國的立法者不再像以前一樣僅單純的進行法律移植,而是考慮這個制度在國外的適用情況,并決定不再適用在其他國家已經落后的制度。這種立法思想上的轉變,對于我國將來民法典的出臺,將是一大利好。
《民法總則》的規定是采用“提取公因式”的作法,提取出適用于整個民事活動的規定。而其中的基本原則更是抽象之抽象,民法的基本原則不僅適用于整個民法,而且其概念也高度抽象,對其適用也應當持有一種謹慎的態度。因此下文將對我國民法的基本原則進行分析,確定其作用以及適用范圍。
我國《民法總則》對于平等原則的規定是:民事主體在民事活動中的法律地位一律平等。從這個表述可以看出平等原則的適用范圍十分狹隘,平等是指民事活動中的平等,而不是任何情況下的平等。這是因為廣泛的平等是不存在的,在經濟活動中,信息的不對等、財產的不平等都決定了平等原則不可能廣泛實現,因此,民法中的平等原則只是形式平等,而非實質平等,這就使其成為了一種宣示性的規范,在民事領域不能直接適用平等原則。甚至民事主體在民事活動中也不存在所謂的平等交往,因而民法的表述是“法律地位平等”。但民法對于平等的實現并非無所作為,但僅在個別領域有所體現,如強制締約制度以及部分格式條款無效的規定都是為了實現平等而進行規定的。但是這些規定都只是在某些情況下適用,而且還是由法律明文規定的,說明這種實質平等在民法中只是特例,只能由法律的相關規定加以實現。由此可見,平等原則追求的僅是形式平等,而非實質平等,因而,在司法實踐中,法官不應當在法律沒有規定的情況下,適用總則中的平等原則作為裁判的依據。
《民法總則》第6條規定了公平原則: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遵循公平原則,合理確定各方的權利和義務。從內容來看,公平原則似乎具有直接適用性,因為他所追求的是內容上的實質公平,而不像平等原則僅追求形式平等,不具有追求實質平等的功能。但需要注意的是,首先,實現公平是對民事主體的要求,因此應當由民事主體自己主張權利來實現法律行為內容的公平合理;其次,即使法律行為內容不公,法官也無權以公平原則為依據直接對法律行為的內容進行變更,否則就是違背意思自治原則。由此可見,公平原則也只是個宣示性規范,并不具有直接適用性。因此我國民法對于公平的實現是通過具體的規定作出的,如我國民法中關于顯示公平的法律行為可撤銷的相關規定就是為了實現公平而作出的特別規定。但在法律沒有特別規定的情況下,絕不可直接以實現公平原則為由,直接撤銷法律行為或認定無效。公平原則在此是為民事主體提出了實現公平的要求,同時,為民法分則的立法提供指導和理論依據。
從以上論述可看出,平等原則旨在實現形式平等,并不追求實質平等,因而在司法實踐中即使出現實質上的不平等,也應當尋求相關法律規定進行救濟,不能適用總則中的平等原則進行救濟。而公平原則要求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時,應當合理確定權利義務,以實現公平。但若出現法律行為內容違反公平時,法官也不能以違反公平為由對內容進行修改,否則便如同以前民法通則規定可變更的民事行為一樣,由法官根據自己的公平觀念對法律行為進行變更,不但違背意思自治原則,而且過于主觀化,未必能實現真正的公平。通過以上的論述,可以看出來,無論是平等原則還是公平原則,都不具有直接適用性,在司法實踐中應當尋求基于這兩個原則所制定的法律規則進行救濟,不可以這兩個原則作為裁判依據進行漏洞填補。
《民法總則》第7條規定了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的誠信義務,我國通說認為由此可以引申出誠實信用原則。誠實信用包含兩個方面:一是指秉持誠實,即當事人應當合理行使權利,不得以行使權利為由損害他人利益;由此可以認為,誠實本身包含了禁止濫用權利的思想,同時,由于其外延要比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大,所以,《民法總則》刪去了禁止權利濫用原則,僅規定了誠實信用原則。二是指恪守承諾,即當事人應當嚴格且認真履行自己的義務,同時,還應當注意保持自己的給付能力,避免自己陷入給付不能的境地。誠實信用原則在司法實踐中經常被作為裁判依據使用,但我們要防止原則被濫用。很多行為都可以說是違背誠實信用,比如說當事人故意不履行義務或者瑕疵履行,但這些都有相應的規則進行規制,只有在法律規則難以適用的情況下.才能選擇適用誠實信用原則進行救濟。但是,法官適用誠實信用原則還必須進行充分的說理,只有這樣,才能讓后來者判斷到底在何種極端情況下才可以考慮此原則的適用,否則的話,難免有濫用之危險。
公序良俗原則規定于《民法總則》第8條,公序是指公共秩序,良俗是指善良風俗。需要注意的是,此處對公共秩序的保護實際上是對社會公共利益的保護;公共秩序是一種有序的狀態,當行為人的行為打破這種有序狀態時,便會侵害到社會公共利益,所以為防止社會公共利益受損,民法作出相應的規定去維護這種正常的秩序。而善良風俗則是法律行為應當符合通常的社會道德和習俗。但需要注意的是,善良風俗絕對不包含一切社會道德,“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這句話告訴我們法律和道德僅在較小的部分重合,同時,法律也不是為實現道德而設立的。之所以禁止違背善良風俗的行為,是為了維護人們正確的價值觀,防止人們故意實施一些雖然不違法,但會使他人難以忍受的行為。公序良俗的適用結果是使法律行為無效,這是最為嚴重的制裁措施,因此,只有在極端情況下才能考慮此原則的適用。需要注意的是,公序良俗的界限實際上比較模糊,因為公共秩序的違反還比較好判斷,但善良風俗的違反基本上是見仁見智的情況,對此難以進行類型化規定,只能在法律沒有規定時才能考慮適用。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誠實信用原則和善良風俗原則的適用后果是使法律行為無效,從而禁止民事主體實施這類行為,由于這只是一種消極否認的效力,所以這兩個原則都可以直接適用。然而,這兩個原則在司法實踐中適用的極為頻繁,不免有濫用的危險,因此,對其適用應當施加限制,即只有在缺乏法律規定的情況下,進行充分的說理,才能將這兩個原則作為裁判的依據使用。
《民法總則》第9條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規定。通說認為這一規定新增了綠色原則,這一原則的出現與我國現有的國家政策是息息相關的,習總書記說過: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同時,又提出了進行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尋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因此,民法總則與時俱進,將綠色原則加了進去。這一原則的適用范圍相當廣泛,要求主體從事一切活動都應有利于環保,但是各種環保標準卻是由一些相應的行政法律、法規、規章進行規定的,普通的消費者對此不可能有多少了解,這一規定真正約束的對象應當是生產者。問題在于,生產者從事生產活動并非民事活動,生產者將生產出的不環保產品出售給銷售者時方構成民事活動;而銷售者對于購買的產品是否環保也缺乏相應的辨別能力,所以,這一規定實際上對于民事活動根本無用。可以說,我國民法規定的綠色原則只是為了宣傳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思想,綠色原則難以約束真正不環保的行為,對不環保行為進行約束的是行政法律、法規以及規章,同時,相應的處罰標準和環保標準也是在行政法律、法規和規章中進行規定的。因此,綠色原則僅僅是一條宣示性規范,目的是為了宣傳環保思想,對于一些不環保的行為,應當適用行政法的相關規定,而不應當適用民法的綠色原則。
法律原則通常對立法起到指導作用,但在法律規范存在漏洞時,也可以起到漏洞填補的作用。只不過原則的適用范圍雖然廣泛,但并不應當頻繁適用,而只能考慮在極端的情況下適用,否則將會使規則的規定成為具文。因此,若能夠通過對法律規則進行類推適用或者目的性擴張及限縮的余地,就不應當尋求原則的適用。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并不是所有的原則都可以適用于司法實踐,其中只有誠實信用和公序良俗原則具有直接適用性,而平等原則、公平原則和綠色原則都只是一種宣示性規范,并不能直接適用于司法實踐,不過這三個原則可以為分則的規定提供理論依據,也可以顯示出民法所欲追求的價值取向。我國民法所規定的基本原則在司法實踐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在《民法通則》施行的年代,由于立法技術落后,這幾個原則就負擔起了填補法律漏洞的重任。可以預見的是,在將來的民法典頒布之后,法律原則不會再頻繁用于漏洞填補,而是用于解決法律滯后所帶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