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王 詡
凡趨合倍①反,計有適合。化轉環屬②,各有形勢,反覆相求,因事為制。是以圣人居天地之間,立身、御世、施教、揚聲、明名也;必因事物之會,觀天時之宜,因知所多所少,以此先知之,與之轉化。
世無常貴,事無常師;圣人無常為無不為;為所聽無不聽;成于事而合于計謀,與之為主。合于彼而離于此,計謀不兩忠,必有反忤;反于此,忤于彼;忤于此,反于彼。其術也,用之于天下,必量天下而與之;用之于國,必量國而與之;用之于家,必量家而與之;用之于身,必量身材能氣勢而與之;大小進退,其用一也。必先謀慮計定,而后行之以飛箝之術。
古之善背向者,乃協四海,包諸侯忤合之地而化轉之,然后求合。故伊尹五就湯,五就桀,而不能所明,然后合于湯。呂尚三就文王,三入殷,而不能有所明,然后合于文王,此知天命之箝,故歸之不疑也。
非至圣達奧,不能御世;非勞心苦思,不能原事③;不悉心見情,不能成名;材質不惠,不能用兵;忠實無真,不能知人;故忤合之道,己必自度材能知睿,量長短遠近孰不知,乃可以進,乃可以退,乃可以縱,乃可以橫。
(原文據中華書局2007年版《六韜 鬼谷子》)
【注釋】
①倍:通“背”,違逆。
②化轉環屬:事物變化發展如圓環相連,環環相扣。
③原事:追究事情的本源。
【譯文】
世間萬物,既有相向歸一的趨勢,又有背逆相反的趨勢,施計圖謀均應符合這一規律。事物變化和轉換,就像圓環一樣連接而無中斷,形成各種發展態勢,應反復尋求內在原因,根據實際情況制定相應對策。所以圣人生活在天地間,立身處世都是為了說教眾人,擴大影響,宣揚名聲;他們還必須根據事物之間的聯系來考察天時是否適宜,以便抓住有利時機,國家哪些方面有余,哪些方面不足,都要從這里出發去掌握,并設法促進事物向有利的方面轉化。
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也沒有永遠居于榜樣地位的,也沒有一定的法則;圣人常做的無所不能做,常聽的無所不能聽;要想所做的事情成功,就要使計謀切合實際。一般來說,施行計謀難以同時兼顧,合乎這一方的利益,就要背叛另一方的利益;凡是計謀不可能同時忠于兩個對立方,必然違背某一方的意愿;合乎這一方的意愿,就要違背另一方的意愿,這就是“忤合”之術。如果把這種“忤合”之術運用到天下,必然要把全天下都放在“忤合”之中;如果把這種“忤合”之術用到某個國家,就必然要把整個國家放在“忤合”之中;如果把這種“忤合”之術運用到某個家庭,就必然要把整個家庭都放在“忤合”之中;如果把這種“忤合”之術用到某一個人,就必然要把這個人的才能氣勢都放在“忤合”之中。總之,無論把這種“忤合”之術用在大的范圍,還是用在小的范圍,其功用是相同的。因此,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要進行謀劃、分析,計算準確了以后再實行“忤合”之術。
古代那些善于通過背離一方、趨向一主而橫行天下的人,常常掌握四海之內的各種力量,掌控諸侯,驅之于“忤合”之地,因循形勢而設法化轉,然后使之改變方向,與賢君明主相契合。過去伊尹五次投靠商湯,五次投靠夏桀,不能昭明其志,最終受用于湯。姜尚三次投奔周文王,三次投奔殷紂,是懂得天命的制約。他們運用“忤合”認清了天命所在,所以歸附明主而不再懷疑。
對于一個縱橫家來說,如果不能達到圣人那樣洞悉深奧道理的境地,就不可能駕馭天下;如果不肯用心苦苦思考,就不可能揭示事物的本源;如果不全神貫注地考察事物的實際情況,就不可能功成名就;如果才能、膽量都不足,就不能統兵作戰;如果只是愚忠呆板而無真知灼見,就不可能知人善用。所以,“忤合”的規律是:首先要估量自己的聰明才智,然后度量他人的優劣長短,只有知己知彼以后,才能游刃有余掌控時局,可以前進,可以后退,可以合縱,可以連橫。
【簡析】
本文重點在指出對立統一是事物存在的規律,只有精通“以反求合”之術才能順應事物的變化,并利用對立與統一的規律來考察、選擇適合自己的君主,從而建功立業。“忤”是相背、相反,“合”是相向、相合,“忤合”也就是馬克思主義經常強調的“矛盾統一”。
從這篇文章來看,作者系統論述了“忤合”的四條原則:第一,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客觀現象;第二,矛盾在客觀上可以實現對立統一;第三,認識“矛盾統一”的客觀規律必須既全面又深刻;第四,應該利用“矛盾統一”的客觀規律來為社會生活實踐服務。顯然,《鬼谷子·忤合》中的這四條原則與馬克思主義有關矛盾對立統一學說的基本觀念是一致的,值得我們學習與重視。司馬遷的《史記》、揚雄的《法言》、王充的《論衡》等名著中都說蘇秦、張儀曾經師從鬼谷子學習縱橫捭闔之術,但《鬼谷子》一書最早才見于《隋書·經籍志》,因此從唐代開始,就有不少學者懷疑《鬼谷子》是后人偽作。但我們從《鬼谷子·忤合》與馬克思主義有關矛盾對立統一學說的基本觀念一致這一點來看,《鬼谷子》中諸如此類的思想,產生于戰國這一合縱連橫、充滿了“矛盾統一”客觀規律的鐵血時代可能更為可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