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紅 李靜靜
(廣西大學 文學院,廣西·南寧 530004)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偉大構想,成為當下學術界的研究熱點。這對于反思當下工業的高度發展所造成的人與自然愈來愈緊張的關系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從學術界已有的成果來看,以苗族古歌為例所體現的“生命共同體”意識的研究還有所欠缺,而以苗族古歌的動物形象的視角可以重新省思人類中心主義和人與自然的激烈沖突,建構以生命共同體為核心的價值理性,彌補工具理性宰制下對自然的人文關懷維度的缺失。
苗族古歌中動物形象的建構為自我建構,顯示為古歌中對動物的直接描寫,再現了動物的真實面貌,凸顯出“動物性”的本質特征。動物具有復雜意識個體的生命主體地位,和人類一樣擁有固有價值?!俺蔀樯闹黧w涉及的不僅是具有生命,也不僅是具有意識……信念和欲望;感知、記憶以及未來感,包括對自己未來的感覺……某種意義的個體福利——個體體驗著或好或壞的生活,這個體驗在邏輯上獨立于個體對他人所具有的效用,也無關乎他們自己成為任何他人利益的對象?!盵1](P205)古歌中的動物形象是有意識的生命主體,有信念和欲望,伴隨著快樂和痛苦等多種情緒,其情緒體現著動物生命活動的合目的性。“哺乳動物具有信念和欲望,往往也可以根據動物擁有那些信念和欲望來說明他們展現的行為。”[1](P29)動物,并非人類賦予他們不朽的思想或者靈魂,而是具有自身的行為方式,這些復雜的行為模式佐證了動物意識的存在。苗族古歌中的老虎、大象等動物有著獨特的習性,具有饑餓、痛苦、歡愉等本能的生理反應和心理情感。動物行為變化的動力因是動物生活規律和動物行為的原始機能。苗族古歌中姜央和雷公原為兄弟,后因分家而產生矛盾,雷公怒而發起滔天洪水,兄妹倆種下葫蘆,請水鼠、地鼠鑿成葫蘆屋。水鼠、地鼠在接到請求時,重視自身的勞動價值,強調通過勞動實踐在自然身上展現自身的本質力量,彰顯了福利利益的特征。進一步說,“有些東西符合動物的利益,有些是動物感興趣的?!盵1](P74)水鼠、地鼠為了生命的持存而交易,在獲得獎賞之后才愿意付出勞動,從側面顯現其對自我價值的重視,進一步強調了動物個體獨立于他人所具有的效用性。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作為生命的主體,具有本體價值,顯現出了“動物形體+動物的理性、行為及生存方式”。
苗族古歌中動物形象的建構還顯現為自我與他者的關系建構,而他者則包括植物、人類等。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是苗族先民集體無意識外化的呈現,滲透著原始時期苗族與動物交感的心理體認。人類與動物共同生存于同一生態系統,“既然人被看作是通過不斷變化和發展的進化過程而從動物來的,可以斷定人和動物的一切方面,包括心理和身體方面,都有一種連續性”[2](P133)。人類與動物具有同源同質性,在共同面臨錯綜復雜的自然環境中,逐漸形成了親密與協作的關系?!叭嗽谧约旱陌l展中得到了其它實體的支持,但是這些實體不是高級的實體,不是天使,而是低級的實體,是動物,由此產生了動物崇拜?!盵3](P121)在苗族古歌《楓香樹種》 《妹榜妹留》 《十二個蛋》等人類起源歌中,苗族先民在探索人類自身起源問題時把蝴蝶視為人類的始祖,體現了圖騰信仰與動物崇拜的文化情結?!皥D騰作為原始部族感情認同與精神信仰的對象,不僅成為該部族心目中最神圣和最美好的象征,也成為維系部族成員的紐帶。圖騰具有認祖與標識的功能?!盵4](P44-49)蝴蝶、水牛等諸多動物圖騰是原始時期苗族人萌生的朦朧自我意識的物質化顯現,是崇敬、恐懼、驚悚、無奈、祈求庇護等諸多錯綜復雜的情感標識。“原始人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神”[5](P384),呈現出人與神的同形同性,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本質上是苗族先民集體意識的產物,具有原始部落的情感認同??梢哉f,動物形象成為了苗族原始先民表達對自然順應、崇敬的溝通紐帶,這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心理期待及情感暗示相對應。
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是人類精神意識的外化顯現,蘊含著人與動物交互感發的情感認知,也是自然意識的外在表達,浸透著動物與自然內在共融與情感互滲的成分。在人類童年時期,苗族原始先民在與動植物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對動植物有了初步的認知,認為動植物具有生命及靈性。在苗族古歌中,植物等他者通過動物與植物等自然實踐交往活動構建出了動物形象,實質上是自然意識外化的呈現。也是苗族原始先民對自然觀察的實踐性總結在古歌中的呈現,凝聚著苗族先民對動植物和合關系的初步認知。
動物形象是在民族史詩的文化歷史傳統中生成,融入特定民族情感和集體無意識的主客觀合一的原型。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是苗族先民由所處的生存環境與現實境遇所決定而集體創造的藝術成果。原始時期,人類以神秘的、原邏輯的思維方式進行思考,面對大自然諸多不解之謎及巨大的生存壓力,基于渴望擺脫自然束縛、祈求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文化心理,苗族先民將崇敬、憤懣與依賴等多種情感投射向動物主體。苗族古歌中諸多動物形象是苗族集體意識的折射物,在苗族世代不斷傳唱與延續性書寫中漸趨成為包孕民族普遍心理的原型。“每一個意象中都凝聚著一些人類心理和人類命運的因素,滲透著我們祖先歷史中大致按照相同的方式無數次重復產生的歡樂與悲傷的殘留物。”[6](P100)當作為藝術形象的動物出現在古歌中時,其蘊含著苗族原始先民與動物所建構的交互主體性的集體無意識,復現著苗族的民族原始心理情意結和民族發展積淀的命運共同體意識。
苗族古歌中動物形象的建構基于自我和他者兩個基本維度:一是動物建構,顯示為古歌中對動物的直接描寫;二是自我與他者的關系性建構,而他者包括植物、人類等。在自我與他者的建構中,復現了動物形象的完整意義。動物形象是在復數生命生存和發展活動關系中建構與顯現的,是民族生命意識與精神的表征與顯現。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既是一個物象性的客觀實體,也是一種意象性的主觀存在。動物形象的自我建構以具體存在的生命實體呈現,而他者建構則是作為人的自我意識與自然意識外化的展現。由他者所建構出來的動物形象,實質上是一種思維的隱喻與象征,是原始苗族人潛在想象、情感寄托與觀念傳達等思維外化的產物,包孕著人的象征與自然的象征兩類最具典型性的原型基質。
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是有生命的個體,動物不是為了協助人類而存在,而是自為性與自在性存在的統一,動物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樣,具有獨立性。苗族古歌中蝴蝶、螞蟻、蜜蜂、老鼠、鴨子、猴子和蛇等具有野性生命力的動物元素,蘊含著生命的多樣性,其自在的生命活動操演著具有主體性的信念和欲望。基于共同的生存追求,苗族古歌中的動物形象相互協作,共創家園。宇宙形成之初,天地經常崩塌,蜜蜂、螃蟹和鴨子等動物齊心協力,各自發揮最能體現其本質力量的特長,經過尋金銀、運金銀、造金銀柱,最終穩固了天地。由此可見,動物們為了共同的生存空間而各盡所能,實質上是生命本能應有的題中之意。這不僅是為人類生命生存而為之,也是為自然本身的存在而為之。在尋找金銀這一敘事情節中,因砍樹傷害了螞蜂、老鷹等利益,二者成為了敵對的對象,但古歌中動物之間沒有絕對善惡的二元對立,只是短時性的生存利益的沖突,“動物生命具有內在的靈性,生命之間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超越外在限制,彼此共感諧振,領受宇宙大生命對單個生命有限性的救渡?!盵7](P134-135)動物具有超越非同一性的同一屬性,基于共通的靈性吸引,實現類的認同與和諧。總的來說,苗族古歌中動物之間的關系趨于和諧,顯現為種內互助和種間互助,彰顯了互利共生的關系。
動物與植物同為生命,生命系統中的任何一分子都不能脫離其他生命而單獨存在。苗族先民賦予山川、草木和動物等人格化的想象與神秘化的靈性,古歌中敘述了大量動物與植物互動的情節,顯現為動物與植物依生共存的關系。苗族古歌中動物與植物的互動情節遵循了自然規律的生發,在自然規律的基礎上進行了藝術性的創造,實現了科學性與審美性的統一。植物和動物共享生存經驗,兩者在一種命運共同體的關系中共榮。楓樹是反復呈現在苗族古歌中講述人類起源的一個意象,凝結著民族的精神遺存,是古歌文本中的原型之一。樹種來源于天上,在游方的過程中掉落懸崖,先后得到了猴子、鴨子和水牛的相助,最終被神人榜香種在山坡上。樹種落地與成長的古歌情節體現了動物的行為對植物的生長具有重要的影響,凸顯了動植物之間依生共存的和合關系。樹種長大成為楓香樹,楓樹被砍后,其各部分化生為泥鰍、貓頭鷹、燕子和鵲鴿鳥等生物,彰顯了作為自然演化一部分的動植物化生史記。此外,苗族古歌中的動物與植物構成了一種密切關聯的互動關系,植物為動物提供棲息場所,動物行為對植物生長產生重要影響。
“人與自然是藝術的一個永恒主題,因為人在自然中的生命展開是一個永恒的過程。”[8](P80)苗族古歌中動物與人類的互動十分密切,貫穿了天地形成、人類起源、洪水滔天和溯河遷徙等史詩內容。“動物是人的同伴物種,人也是動物的同伴物種,它們的相互需要和社會聯結構成了同伴關系的基礎。”[9](P29)“物種”必然要求人與動物存在著作為類的差異性區分,但同時也是同種生物具備同樣的質的規定性的相似性關聯。“同伴”要求人與動物能夠進行超越物種的交互性給養。苗族古歌中的動物與人類居于同伴的關系顯現為動物與人類共護生存空間、動物帶領亡靈回歸故土等,蘊藏著人與動物相互給予對方物質與精神給養的能量。動物與人類共建生存空間,面對洪水等自然災害時,苗族先祖姜央聯合龍、虎和蜈蚣等動物降伏雷公,表現了共同守護生存空間的決心。這是基于生命追求,人與動物在相互協作的過程中形成了超利益的情感紐帶。動物還是先人與世人的溝通媒介,苗族古歌中的公雞成為了亡靈的領路者,帶領亡靈回歸故土。西部方言苗族流傳不同版本的《指路經》中均強調了指路雞的重要性,“一方面,指路雞可以保護亡靈……另一方面,指路雞幫助亡靈辨別祖先……”[10](P41)。在麻山苗族的喪葬儀式中仍現存砍馬儀式,親人離世意味著靈魂將要在戰馬的帶領下回歸祖先的發源地。
隨著人類生存空間和生產活動領域隨之擴張,動物與人類的交互關系逐漸緊張起來。苗族古歌中動物與人類的矛盾現象時有發生,面對人類與動物之間的矛盾,多以規約的形式通約動物和人類各自的權利和利益,實現人類與動物之間的和解。規約實質上是人類約束自我欲望,建構生命共同體的律法性存在,苗族先民以規約的形式構建起宇宙生存秩序,企盼人和動物作為一種平等意義的生命。苗族古歌中動物與人類的關系基于共同的生存空間上與利益不斷運動變化,這種關系是穩定性與變動性交互存在的。
苗族古歌將神、動物、植物人格化,三者寓于世界統一體之中。動物、植物、人類構成了一種和諧共生與沖突對立有機結合、合二為一的他我關系。這是一種包含著他我共存與沖突的辯證統一。共生是沖突的先決條件,沖突必然要建立在共生的基礎之上;反過來,沖突是共生的分化狀態,共生的一個集體經由沖突分裂為不同群體。具體而言,苗族古歌中動物與動物、動物與植物、動物與人類的關系并非恒定,而是處于一種整體性平衡、規律性平衡及動態性平衡的關系中。動物的生命活動與其他自然生命的活動關系并非嚴格地對立,他們之間不是征服與被征服、改造與被改造的對立關系,而是一種雙向支持與認同的關系。苗族古歌中動物、植物與人類三者之間多以其自然的方式存在,以其自在的方式運動。即使因物質利益而存在力量上的博弈,也大多是生命本能的表征。但從生命的存在本身而言,只有每一個物種生命都與其他物種的生命緊密地聯系起來,自我的生命才能更好地發展。進而言之,動物、植物與人類在沖突與共存共同作用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自然世界和命運共同體。三者之間在活動交往中形成了一種融合的狀態,進而發展出一種互惠關系,并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三者共生的內在關聯,構成了一種共在關系的命運共同體。
苗族古歌中蝴蝶媽媽是苗族在同源共祖神話的“集體記憶”中彰顯人與動植物同宗同源的重要表征。苗族原始先民將人類與動植物的起源歸為同一母體,強調了自身的歸屬感與情感依附,顯現為物我混一的生命共同體意識。
苗族古歌在《十二蛋》中講述了生命的來源,神靈、人類及動物來源于同一個母體,表現為生命本質的同一性。楓樹是古歌中反復呈現的重要原型,其中“樹心生妹榜,樹干生妹留”[11](P183)?!鞍簟痹诿缯Z中為花蝴蝶,“妹”為媽媽,“妹榜妹留”即花蝴蝶媽媽。楓樹生出蝴蝶,蝴蝶與水泡游方,懷下十二個蛋,分別孵化出苗族始祖姜央、神靈“雷公”及動物“龍”“象”“水牛”等。蝴蝶媽媽的情節敘述了生命的起源,展現了苗族先民對生命現象的獨特認識。生命母體在自然演化中生成宇宙萬物,動物、植物及人類具有同源性。楓樹來源于天上,具有神圣和未知的意味,而蝴蝶由楓樹化生而來,是具體存在的生命實體,故楓樹與蝴蝶分別成為了具有神性意義和人性意義的人類始祖。蝴蝶在苗族的意識觀念中被尊崇為萬物之母,是人類、神靈和動物共同的母親。黔東南苗族尊崇蝴蝶媽媽為具有血緣關系的圖騰始祖,并將其當作祖宗來祭祀,“殺豬掃村寨,祭祖先老人,祭祖祭蝶媽”[12](P54)。蝴蝶成為了黔東南苗族圖騰崇拜的對象,寄托著原始苗族先民祈求降福子孫,保護村寨的心理期待。
苗族古歌中人與自然生命形式多樣,感覺意識、活動能力等有不同程度的差別,但都是生態系統的組成因子,都有共同的法則,實際上本質同一。苗族古歌中的動物、植物和人類在表現形式上存在差異,但均顯現趨利避害、繁衍、領地意識、宿營、依偎感與懷抱意識的統一。
苗族先祖在認識人與自然的關系中,認為宇宙萬物源于一個共同的母體,天、地、人是一個系統的內在構成物。生命生存的可靠性以及由此獲得的安全感,是生命本質性直接需求,這點各個物種都具有同一性,“在生命發展的每一水平上,生物都以移動換來了安全,或者想法,因不能移動而遭受危險。在許多動物物種中自然也存在著要求定居、休息的傾向,要求回歸到安全而又能提供豐富食料的有利地點”[13](P3)。苗族古歌中不論動物、植物還是人類個體都顯現出了繁衍、領地意識的統一,具體都表現了對同一生存空間的創建與守衛。苗族先民尚未科學地掌握宇宙的生成演化、自然現象的生發,認為動植物、巨人等形象都參與天地的創造,呈現了強烈的人類與動植物“家園主人”意識。立足于共同的生命生存,人與自然發生了互動與聯系,但又因力量的弱小,人類在依憑自然條件的同時產生了濃烈的依偎感與懷抱意識,形成了“自然—母親”的始祖性文化基因,并鐫刻在人類身體、意識之余以類性繁衍和延續。
人與自然界萬物密切相連、相融共生,任何一方的生成都離不開其他各方的主體性在場。施韋澤指出:“每個生命都是一個秘密,我們與自然中的生命密切相關,人不僅僅為自己活著。我們意識到,任何生命都有價值,我們和它不可分割。”[14](P161)人類通過對自我生命價值的認識,珍視其他生命體存在的價值,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在營構生命共同體的同時更好地實現人類生命的自為。
苗族先民平等和諧的生命觀蘊藏于苗族古歌萬物起源的敘事情節中。“雷公蹬央醒,雷公拉央起,姜央蹬龍醒,姜央拉龍起,水龍蹬象醒,水龍拉龍起,象蹬水牛醒,象拉水牛起,水牛蹬虎醒,水牛拉虎起,虎蹬老蛇醒,虎拉老蛇起,蛇蹬娛蛤醒,蛇拉娛蛤起,個個都出來,齊齊坐窩里。”[11](P208-209)人類、神靈及動物處于同一時序中孵化出來,并未顯現出人類主體的優勢地位,體現了各種生命現象之間沒有前后、主客及優劣之分。進而言之,由同一生命母體衍化而來的各種生命主體之間相互聯系,共同處于平面化的空間位置中,平等共存于同一生態系統。也就是說,不同的生命雖形態各異,但在追求生存的主體價值及享受平等的道德關懷上具有共通性?!熬次飞膫惱矸裾J高級和低級的、富有價值和缺少價值的生命之間的區分。”[15](P111)苗族古歌包孕了苗族先民尊重自然的生命觀,強調人與自然之間在平等對話的前提下追求二者的和諧共生性與持續性發展。這種和諧性還顯現黔東南侗苗先民以人與自然、人與環境的和諧共生作為生存的主要方式。《黔記》中記載:“洞苗在天柱、錦屏二屬,擇平坦近水地居之”,“洞苗……雜魚肉酒飯盤瓢,擇居近水”[16](P24-25)。依山傍水居住的理念折射出了侗苗對自然的尊重和依賴,顯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樸素自然觀。
苗族古歌唱述了宇宙的發生及萬物的起源,囊括了動物、植物、人類等生命主體,蘊含著苗族先民“陰陽剛柔”“萬物化生”的生命智慧和生存智慧。苗族古歌中,“云來誑呀誑,霧來抱呀抱,科啼和樂啼,同時生下了……科啼誑呀誑,樂啼抱呀抱,天上和地下,又生出來了”[17](P5)。在苗族先民看來,宇宙的起源于混沌之氣,而混沌之氣又內含陰陽二氣,陰陽二氣是化生的內在力量,陰陽相分交感之時,開啟了化生萬物的歷程。陰陽二氣的消長盈虛,相互交感,衍化出萬物生生不已的宇宙世界。苗族古歌中的楓樹化生為蝴蝶、貓頭鷹和燕子等生物,蘊含著陰陽的生態轉換與生命的生成節律。其中“化”是一種轉化、變化、生成、化育之道,是一種生命能量的流動,也是一種自然的化化不息與生生不已運動的必然規律。每個生命都是一個實體,生命本身在陰陽轉化中化生新的生命,在新的生命中又可化生出“新新生命”,以至無窮。
“和”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在“生生”的生命動態流轉過程的靜態顯現。生生與死死,是充盈于宇宙過程中元氣的一種表現形態,或是“生生”轉換的一種形態,死亡包孕著新的生命形式。多樣存在的生命主體在這種生生與死死的轉換關系中,構成了相互聯系、和諧統一的生命存在結構。生生與死死,不僅意味著生命主體的存在和消亡,也蘊含著生命個體之間以其取食的方式而存在。其中一方的死意味另一方的生,它生實質上是生命共同體永久性的生,也就是生命多元化永久性的存在和延續。苗族先民對萬物化生的理解與苗族長期的遷徙密不可分。由于遷徙的歷史因素,苗族在整體性的循環時間觀的影響下,形成了一種整體型的精神生活方式?!罢沁@種神秘的時間意識使他產生了祖先崇拜和恪守傳統的習俗,也使他產生了或普遍接受了對再生、復活或死亡之可逆轉性的信仰”[18](P49-50)。苗族先民認為生命能量可以相互轉化,自然的化育必然以生生死死的交互運動操演著“生生”的不息。陰陽二氣的交感體現為兩者的盈虛變幻,這種動態的交互運動使萬物生生不已,由同一生命母體逐漸演化出宇宙的生態多樣性。
綜上所述,傳統哲學總是以“人是萬物的尺度”的人類中心主義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將人類懸置于宰制萬物的第一性的地位,但人與自然的沖突都會反作用于人類本身。從原始時代的苗族古歌的動物視角反觀人與自然的關系,可以從動物與動物種族共融、動物與植物依生共存、動物與人類協作共贏的辯證關系,以此反思人類為了短期利益損害自然與人類的長遠利益的短視行為,以構建同源性、同質性、和諧性和新生性的生命共同體意識,對人類乃至地球任一族群的繁衍生息有著呵護生命本體的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