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焦 吳 玥
(1.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100081;2. 中國社會科學大學[研究生院] 民族學系,北京100081)
近幾年,文旅融合成為熱點問題,但學者多是研究東部沿海地區的發展狀況,且以個體研究為主,很少有人探討中西部民族地區的文旅融合整體發展。對此,筆者意識到,文旅融合是一件復雜而艱巨的任務,要想真正實現文化和旅游相互賦能,須對各地文旅融合的實際發展狀況進行全面系統的討論。中西部民族地區擁有東部沿海地區所沒有的自然景觀、人文資源和獨特的民族文化,本文以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為例,探討中西部地區在“傳統—現代”轉型中如何實現文旅融合發展。
歷史文化名城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與文化遺產資源,民族地區富含獨特的民族旅游資源,這是民族八省區文化與旅游融合發展的基礎所在。在當前的城市化進程中,歷史文化名城本身是一幅金字招牌,是深化文化根脈與發揚旅游城市品牌的重要推動力,但也需要實現當代轉型。關于文化遺產與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有的學者主張對其進行“生產性保護”[1]“原真性保護”[2],合理利用文化遺產,重現歷史文化名城的原本模樣;還有些學者主張對文化遺產進行活態利用,開發文化創意產品與旅游業。但這兩種看法或注重傳統原真性繼承,或關注現代轉型發展,沒有將文化遺產的“傳統—現代”轉型置于歷史文化名城的經濟社會結構轉型[3]中整體看待,仍處于傳統的二元對立分析框架之內。筆者認為,文化遺產與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不是簡單的“二元對立”關系,而是包括了“趨同”“并存”“聯結”等多元關系,可以稱之為文化遺產“傳統—現代”轉型的“四分法”或“多元分析法”[4]。也就是說,文化遺產與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是互補與遞進的關系,既傳承歷史,也適應現代。
筆者曾對歷史文化遺產與城市復興的關系進行過研究,并認為在城市復興的經濟社會轉型中,文化遺產必須要有新功能,才能夠有存在和發展的新價值。此理論是對馬林諾夫斯基(B. K.Malinowski) 古典的、靜態的“文化功能論”(cultural functionalism)[5]和費孝通的“文化開發利用觀”[6]的當代動態傳承與發展。在之后的深入研究中,筆者進一步將“文化功能論”“文化開發利用觀”“內源型發展”[7]“競爭優勢”[8]“另一只看不見的手”[9]等5個理論相結合,提出了新古典“結構—功能論”,并將其運用于文化遺產與特色小鎮、文化遺產與鄉村振興的研究中,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10]。在這些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將這種理論運用于民族八省區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研究當中,其中尤其關注歷史文化名城如何在“傳統—現代”轉型實現優化升級,以文旅融合的方式帶動文化遺產的活化利用與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并從文化遺產轉型的“四分法”進行分別闡釋。也就是說,民族八省區各具特色的文物古跡、節慶禮儀、風俗習慣等文化遺產在歷史文化名城的當今經濟社會結構轉型下,不僅具有結構性,更具有鮮明的功能性;并且兩者之間的關系有“對立”“趨同”“并存”“聯結”四種,在不同程度上實現了當代創造性的結構轉變與功能變化。
因此,綜合文化遺產“傳統—現代”轉型的“四分法”和新古典“結構—功能論”,本文的研究假設為: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所擁有的眾多文化遺產與歷史古跡,在城市發展中發揮著獨特的、不可替代的內源性作用,特別是可以利用文化遺產開發旅游資源,推動文旅融合發展。在今日經濟社會結構轉型中,文化遺產在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中不僅可以傳承舊日價值,也可以表現出新結構與新功能,由此推動資源配置,更好地與旅游產業發展相契合,推動整個歷史文化名城的內源性可持續發展。
我國學者于1982年提出保護“歷史文化名城”這一理念,國務院分別于1982年、1986年和1994年先后公布了三批,之后又相繼進行了增補。截至2018 年5月2日,已有135座城市被列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本文以民族八省區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為例,通過對文獻資料的梳理,并結合近年來的實地調研情況,按照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特點和類型進行分類,并從中總結出各個城市文旅融合發展的境況。筆者按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相關特點將其分為7類:傳統風貌型、特殊職能型、歷史古都型、地域特色型、風景名勝型、一般史跡型、近代史跡型。其中,民族八省區共有22 座,全國的占比約16%,其類型涵蓋有傳統風貌型、特殊職能型、近代史跡型、地域特色型、風景名勝型等共5類(見下表1)。雖說數量較之于東部地區并不多,但少數民族地區往往民族文化突出,這既是西部地區一筆寶貴的民族歷史文化遺產,也是一份獨特的旅游資源,在文旅融合發展中具有更大的發展潛力,其旅游業發展市場較為廣闊。

表1 民族八省區歷史文化名城類型統計表
“傳統風貌型”一般完整地保留下了古代建筑群體與文物古跡,傳統建筑環境和建筑遺產都保存比較完整。新疆特克斯縣因獨特的城市布局被稱為“八卦城”;貴州省鎮遠縣因山雄水美的鎮遠古城而聞名;云南省則擁有“九街十八巷”之稱的大理古城、明清古建筑群巍山古城(南詔古城)、集結十省會館建筑與各地民居民宅的會澤古城。“風景名勝型”歷史文化名城則突出古城建筑與山水環境的疊加互顯,從而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被譽為“萬年智慧圣地”的桂林山水甲天下;“春城”昆明四季如春,世居26個民族;“龍城”柳州風景秀麗的同時還有民族風情四絕。“地域特色型”的歷史文化名城往往具有獨特的個性特征、地方文化、民族風情,此類型在民族八省區中占比最多,有10座城市,多是與少數民族獨特人文特色有關。“塞上古城”銀川是伊斯蘭文化聚集地;喀什位于古絲綢之路的交通要沖,商業文化與維吾爾族民俗風情濃厚;庫車民風民俗、古龜茲樂舞樂曲等文化遺產豐富;曾經的政教中心日喀則境內有珠穆朗瑪峰;伊寧為清代伊犁九城之一;拉薩是藏傳佛教圣地,佛家古跡遺址聞名;江孜保留下來了舊西藏宗教政府建筑遺址、三大教派聚于一寺的藏傳佛教寺廟與帕拉農奴主莊園;呼和浩特文化是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的雙重結合體,富有北方民族特有的粗獷樸實特征;麗江是多民族聚居地,民族特色濃厚;建水古建筑古民居數量極多。另外,能夠反映歷史上某一事件或某個階段特點和風格的建筑物或建筑群為“近代史跡型”歷史文化名城遵義;廣西北海的歷史古跡則集中體現了近代中國從傳統封建社會到西方文化傳入的傳統—現代歷程。“特殊職能型”歷史文化名城是指古代社會中某種職能在歷史上較為突出,以古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新疆吐魯番為代表,是四大文化體系和七大宗教的交融交匯點。
綜上所述,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擁有不同而獨特的人文自然風光與歷史遺跡,各具特色的少數民族文化獨特于東部地區,豐厚的旅游資源與悠久的民族文化是歷史文化名城發展中的重要推動力量。這些文旅資源是東部地區所沒有的,也是民族八省區進行文旅融合發展的獨特條件所在,通過以物理外形為表象打造景色觀光旅游,同時以民族文化資源為內核鍛造度假休閑旅游,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的文旅市場是相當廣闊的,對于當今民族地區“傳統—現代”轉型與文旅融合發展的帶動力也更為突出。
經過40余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經濟已經從高速增長轉為高質量發展,旅游業日益成為國民經濟戰略性支柱產業。在今日的經濟社會結構轉型中,擁有較多文物古跡與文化遺產的歷史文化名城如何合理開發文化資源,利用文旅融合之力進行現代轉型成為重要的發展方向。從“四分法”來看,文化遺產與歷史文化名城在“傳統—現代”轉型中不僅處于對立或融合兩個極端,在很多時候往往是處于兩者其間的趨同、并存、聯結等多種狀態。在不同的關系中,歷史文化名城在“傳統—現代”的結構轉型與功能轉變中表現出了不同的特點,或多或少地從不同角度促進了歷史文化名城的經濟社會發展。
1. 對立
自1982年“歷史文化名城”這一概念被正式提出后,被賦予這一殊榮的城市數量保持上升趨勢,至今尚無被取消榮譽稱號的城市先例。但近幾年仍有一些歷史文化名城因保護不力而受到批評。2012 年,國家住建部、國家文物局批評了8個文化遺存遭受嚴重破壞的歷史文化名城,并要求其限期整改[11];2019年又對5個保護不力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予以通報批評[12]。造成多個歷史古城文物古跡被損的原因與片面追求經濟高速發展莫無關系,隨著城市化發展規模與城市人口數量的攀升,加上為開發旅游資源肆意破壞文物古跡,日益加劇了古建筑保護與城市發展擴張之間的矛盾,導致新城開發與舊城更新對立之勢日益明顯。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在“傳統—現代”轉型中出現對立情形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新城發展與老城保護的對立。為大力發展旅游業并加快城市化進程,城鎮化建設侵蝕了古建筑、古街區,有些所謂的“歷史文化名城”已面目全非,不見歷史文化而僅余名城,在轟轟烈烈的“舊城改造”中卻有意無意地摧毀了文化遺產。馮驥才痛斥這種行為是把歷史的原物銷毀之后再隨意弄一個“垃圾”,是對城市的進一步破壞[13]。比如曾被喻為“萬國建筑博物館”的昆明早已不見明代老城,特色小街巷也在城市建設中變成現代樓房,僅剩的老街區也只能蜷縮在現代化建筑之中顯得格格不入,時任云南省領導曾特別批示大拆大建是“對昆明歷史文化的一種毀滅性打擊”[14]。桂林舊地重游,面貌雖一“新”,但歷史風貌已蕩然無存[15]。柳州文化遺產也難逃厄運,挾“復建”之名而行開發之實,老式騎樓被拆除殆盡,甚至在老城出現了各類仿古式建筑,歷史文化街區幾乎不見蹤影,只存各類現代化建筑[16]。此類“仿古”“建新”風潮不僅不能重現古城特色,反而在大拆大建中破壞了不可再生的文化遺產資源,加劇了傳統與現代的對立與矛盾。
第二,現代文化與傳統文化的對立。文化遺產分為物質與非物質兩種,破壞了文化遺產所賴以生存的古城古街等物質空間,勢必會導致其背后傳統文化內涵的喪失。民族地區許多名城在大拆大建之時,也丟失了寶貴的本民族傳統文化,比如頗具文士風格的建水民居卻在2000年被迫拆除,讓位于旅游業發展,以至掀起一場“古城保衛戰”與“歷史文化保衛戰”[17];打著旅游與轉型的旗號,卻破壞了建水漢文化與多元民族文化的歷史根基。傳統文化講究內在和諧,現代文化追求物質利益,兩者的確存在對立與沖突,而這在今日的文旅融合發展中需要慎重考慮。此外,固守當地文化傳統的民族地區還面臨著外來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沖擊。大量的外來文化涌入迫切需要發展的民族地區歷史文化名城,造成了本地文化與外來文化之間的對立。
實際上,無論是針對物質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這種人為和不可避免的“對立”在當今的社會結構轉型與文旅融合發展中有著調和的可能。從新古典“結構—功能論”來看,過去是少數民族群眾生活的一部分,今日歷史文化名城在走向現代轉型與文旅融合發展中,其結構從日常生活轉變為旅游休閑業,其功能也轉變為商貿與消費,其間的對立也有可能轉變為并存與聯結。
2. 趨同
庫哈斯(R. Koolhaas) 指出,“無個性、無歷史、無中心、無規劃的普通城市是未來城市發展的事實”[18]。今日千城一面的現象越發泛濫,而對于本就以“特色”著稱的歷史文化名城來說,城市間的趨同與同化無疑是致命之弊,阻礙了“傳統—現代”轉型。面對千篇一律的旅游資源,歷史文化名城也很難從內源性角度出發實現文化與旅游深度融合發展,更無法加快少數民族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民族八省區歷史文化名城在“傳統—現代”轉型中出現的趨同現象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以建筑等物質文化為代表的趨同與同化。民族地區的自然景觀與歷史街區是各民族千萬能工巧匠數代積累而成,但今日的幾年時間里就可被推倒重建新城,且在工業標準化操作中只見城市相似框架,不見其獨特古代風韻。2012年,因過度開發、歷史文化保護不力等原因,云南大理被住建部和國家文物局批評;走進畫滿現代停車線的古城窄街,可見兩側布滿各類客棧和商鋪,兜售著義烏生產、全國都有的所謂“特色紀念品”;古城附近的三月街則成了全國各地常見的酒店、歌廳娛樂一條街[19]。從旅游角度看,越是原真的,才越有旅游價值[20],但如今大同小異的仿古街、仿古城除去名字,各自彼此模仿,結果也只是趨同于千街一面、千城一面,難以發揮民族歷史文化名城的文旅資源。
第二,以內在文化氣質等為代表的非物質文化的趨同與同化。千篇一律的混凝土大廈挺拔而起,卻帶走了傳統民族文化,古城民居不再,只有附近忙碌的商家吆喝,卻沒有過去的煙火氣,民族地區文化氣質的趨同更是惡化了千城一面現象。麗江大量原住民外遷,原古城居民將舊宅出租為商鋪,外來商業人口占據麗江古城,過度濃厚的商業氣息導致本地民族文化淡化,人們的生活方式、傳統觀念也都趨向一致[21]。精神文化的趨同較之于物質文化更令人心驚,傳統技藝、民俗習慣等活躍在百姓日常生活中的文化遺產無從談起修復,盲目趨同于物質利益與現代文化導致“千城一俗”,弱化了民族地區歷史文化名城的文化與旅游資源開發。
大城小城一個樣,城內城外一個樣,南方北方一個樣,東部西部一個樣[22];住在大同小異建筑里的人們的生活方式也一個樣。物質和精神的趨同不禁使人思索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只能是以犧牲民族文化特色為代價嗎?從新古典“結構—功能論”來看,千篇一律的城市趨同所轉型的只有現代化物質表象,只是打著“文旅融合”的發展旗號大肆“復建”古城,其結構雖從日常生活轉變為旅游業,但失去特色的民族文化產業卻難以真正實現功能的轉變。因此,過度開發致使古城街區特色全無,這不僅是對文化遺產的破壞,也難以促進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發展。
3. 并存
歷史文化名城在“傳統—現代”轉型中不僅只有對立沖突與同化趨同,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也并非水火不相容,倘若處理得當,也可出現并存狀態。造新城不一定非得拆古城,現代文化也不必踩在傳統遺產上耀武揚威,“保護古城鎮與建新城蓋大樓兩者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可以通過科學的規劃實現二者的融合”[23],并以此作為民族地區歷史文化名城文旅融合發展的基礎,提升文旅融合產業整體競爭力。民族八省區歷史文化名城在“傳統—現代”轉型中出現的并存關系主要表現為以下兩種形態。
第一,傳統物質文化遺產與現代物質文化的并存。在民族八省區的文旅發展過程中,必然要深挖當地文化資源,并利用現代化的手段加以包裝,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傳統古城與現代科技并行不悖,區域文化傳承與現代文化體驗并存。云南會澤是一個極具現代化同時又不失古典氣質的城市;古城仍依稀保留著明清時期的古典外觀風韻,100 余座會館、古廟與交錯分布的古民居還是古時模樣,承載著當地人的歷史記憶;而在古城二環路以下則是不斷崛起的新城,兩者看似涇渭分明,卻按照不同城區的功能區位建造了城市新格局,滿足不同游客的需求,推動會澤文化旅游業快速發展[24]。中國唯一的伊斯蘭教歷史文化名城——新疆喀什同樣也是老城與新城并存;三四百年歷史的喀什老城充滿著維吾爾族的傳統民族氣息,新城區則布滿高樓大廈,這種新舊并存給文旅融合發展帶來了豐富的資源[25]。文旅融合,其實也是將傳統文化用現代旅游的方式表達出來,通過文化主題公園等多種形式開展文化體驗型旅游,保護了傳統文化遺產的同時,也融入了現代文化。
第二,傳統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現代精神文化的并存。民族地區各類旅游資源豐富,當地民族手工藝產品頗受喜愛,各種各樣的民俗活動也具有很強的吸引力與神秘性。但這些沿用傳統手工藝制作的產品往往費時費力,價格高昂,故而利用現代科技創造出同樣的手工藝產品因價格低廉便頗受歡迎;而加入現代新鮮元素的民俗節日使游客能參與其中,獲得體驗式感受。因此,傳統技藝與現代技藝,傳統民俗與新創民俗也可共存。西藏拉薩具有獨特的藏族宗教文化與富有特色的藏民俗文化,旅游旺季時,各種“藏”味十足的旅游紀念品與手工藝產品很受游客喜愛,民族手工業產品中旅游紀念品的比重呈連年上升之勢[26]。這些民族風味紀念品既有傳統手工藝制作而成,也有工業流水線大量生產而成,并按照顧客需求推出了新品種、新花色,將拉薩打造成富有時代特色和民族文化風貌的現代城市[27]。目前在拉薩,各種民俗文化旅游既有傳統的生態旅游,也開發出來了各種形式的“農家樂”體驗。寧夏銀川在傳統節日期間,各區市都會推出多項特色鮮明的民俗旅游活動,并有各地游客喜聞樂見的娛樂活動。各類面向游客的民俗節慶既有當地文化元素,也加入了一般群眾喜聞樂見的現代活動;各類紀念品既通過傳統工藝以傳統形式表現出來,也可通過方便而快捷的現代科技達到此目的。可見,不論是在習俗、手工藝產品還是在民俗儀式中,都可以實現傳統與現代因素的并存。
“傳統—現代”轉型并不意味著兩者不相容,古代建筑與文化和當時的時代環境相適應,現代文化也是在現代社會環境中產生的并且以古代文化為基礎,兩者相輔相成,古代與現代并存倒也完全有可能。當各類傳統文化遺產、民俗節慶與現代文化、大眾旅游相結合時,兩者碰撞所產生的是一席傳統與現代并存的文旅盛宴,并進一步推動了文化遺產的現代傳承與轉型。從新古典“結構—功能論”來看,過去僅僅是作為民族地區人們表達民族認同感的傳統習俗,和作為日常生活空間的民居建筑,今日其結構已從生產方式變成民俗旅游業,成為推動全域旅游發展的潛在文化資源,其功能也具有了旅游開發所帶來的市場與社會效益;如此既傳承了各地區多樣的傳統民族文化與文化遺產,同時也加強了由傳統到現代的社會轉型,共同依托于各種文化產品與民俗活動表達出來。
4. 聯結
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在文化遺產資源的開發與利用中,注意將歷史文化名城與文化遺產合理開發相互動與協調。這也就是說,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與現代是互相聯結的,也可以將這種形態稱之為“結構遺產”。“結構遺產”是指文化遺產在長期演變過程中,特別是在今日的經濟社會結構轉型中,憑借其物質或非物質的結構,成為推動資源配置的結構性因素。在今日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中,結構遺產多與整個城市發展相聯結,主要表現為兩種情況。
第一,物質文化遺產的聯結形態。獨特的民族地域文化是保持旅游業長期發展的重要基礎,在挖掘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文化中,可探索各種文化遺產之間的有機互聯,并將這種“結構遺產”與歷史文化名城的發展相串聯。貴州鎮遠至今保存著較為完整的“八大會館”、青龍洞古建筑群、“十二戲樓”。這些古代遺留下來的文物古跡沒有受到戰爭的損壞,保存較為良好;上個世紀80年代,鎮遠文管所對破損的古建筑進行修繕,并在進入21世紀后出臺了一系列文化保護文件[28],恢復古城活力,將這些古建筑古民居的原真歷史文化保留了下來,并開發成旅游景區,不但帶動了整個鎮遠歷史文化名城由傳統到現代的轉型,而且增加了經濟、社會、環境等效益。日喀則具有傳統西藏城市的典型特色,因地理位置限制此處的文物古跡保存得較為完好,通過積極保護,日喀則合理開發了若干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與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為配合旅游業還建立了若干家星級酒店[29]。據悉,日喀則每年接待游客和旅游收入均保持30%左右的增速,旅游業日益成為當地經濟戰略性支柱產業[30]。“結構遺產”本身就具有內源性、互聯性,通過不同文化遺產與旅游資源的深度融合,發揮不同文旅特色之間的彼此互聯,從而帶動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
第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聯結形態。民族八省區所流傳下來的各種民間習俗、節慶儀式是濃縮了本民族、本區域的歷史文化而形成的,并且舉辦時間、地點、儀式等都較為固定,具有開發為文化旅游項目的先天優勢條件,特別是對于迫切了解本地民俗、獵奇心理較重的游客而言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在近現代“紅色文化”的掩蓋之下,貴州遵義其實也有茶文化、酒文化、以及苗族等多種特色文化。目前這些傳統文化都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恰當地留存在市域保護與旅游開發中,許多國內外游客到此都能體驗到民間節慶等趣味活動,實現了傳統到現代的轉型。吐魯番有十二木卡姆、帕拉孜(維吾爾族傳統手工藝品)、英吉沙小刀等各類具有民族特色的特產,如今政府將各類民族風俗活動共同匯聚在“吐魯番葡萄節文化系列活動”中,這場文化盛宴成為新疆民間文化展示的大舞臺;目前,吐魯番葡萄節文化系列活動已舉辦28屆,每次都會展出不同的文化特色體驗旅游活動,真正實現全域旅游[31]。非物質文化遺產之間也可以通過有機互聯與資源配置,與整個城市發展相結合,提升歷史文化名城的獨特競爭力。此為其他地區難以復制的內源性競爭優勢。
2018 年,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World Tourism Organization) 發布的《旅游與文化協同作用》報告強調,旅游與文化之間具有相互依存的共生與聯結關系[32]。文化遺產豐富了歷史文化名城的人文內涵,旅游則擴大了文化遺產與區域文化的傳播途徑與規模,通過實現文化遺產“傳統—現代”轉型的聯結,是可以讓一座歷史古城重新活躍在現代社會的。從新古典“結構—功能論”來看,過去走馬觀花式的城市旅游多是純粹的娛樂行為和商業活動,但現在越來越多的歷史文化名城合理發揮“結構遺產”的內源性與能動性,將城市、文化、旅游三者聯結為一體,其結構是文化旅游,其功能轉變為歷史文化名城的民族文化符號與特色民族產業;在新結構與新功能的推動下,帶動了新的資源配置,促進了文化遺產的傳承、歷史文化名城的經濟社會發展。
改革開放40多年來,全球化程度逐漸加深,中國城市在當今的時代條件下面臨著新的轉型,城市內部不穩定性因素增加,城市之間競爭加劇。歷史文化遺產是城市競爭中的軟實力,對于民族特色濃厚和文化遺產豐富的西部民族地區來說,它們不具有東部沿海地區的良好區位與交通條件等,但卻有獨一無二、具有民族特色且保存較為完好的文化遺產。從文化遺產與歷史文化名城“傳統—現代”轉型的“四分法”來看,因各地實情與文物保護措施不一,有的歷史文化名城因過度開發導致了古城與新城的矛盾,導致了兩者的對立;有的歷史文化名城趨同性越發突出,出現了千城一面、千街一面的城市樣貌。這兩種現象都在不同程度上造成了現代化對文化遺產的強烈沖擊,阻礙了歷史文化名城的現代轉型。同時,有的歷史文化名城因開發與保護措施得當,實現了文化遺產與現代文化的共存;有的則依靠其“結構遺產”實現了文化遺產與城市的連接、傳統與現代的聯結;這兩種關系能動地激活了文化遺產的現代活力,為歷史文化名城的“傳統—現代”轉型提供了發展潛力(見表2所示)。
國際社會將旅游業視為永不衰落的朝陽產業,文化旅游已成為我國居民旅游消費的新熱點。從新古典“結構—功能論”來看,民族八省區的歷史文化名城在“傳統—現代”轉型中主要表現為以下兩個方面:第一,在當今的經濟社會結構轉型中,歷史文化遺產與各類民俗傳統在西部地區的歷史文化名城中不僅可以形成新的結構,也可以相應地產生新功能。文旅深度融合發展的趨勢越發明顯,出現了新的結構轉型與功能轉變,通過傳統與現代的并存與聯結推動了資源配置以及歷史文化名城的內源性、可持續發展。第二,依靠文化遺產資源的擴大與升級,可轉變成歷史文化名城的獨特競爭優勢,其中各個具有民族特色、區域風情的獨特文化遺產相互聯結與強化,不但形成了西部民族地區獨有、東部地區難以模仿的城市競爭優勢,而且通過不斷開發文化與旅游資源,進一步促進了文化遺產的傳承與歷史文化名城的經濟社會發展。就民族地區發展現狀來看,推進文旅融合是推動歷史文化名城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也是實現“傳統—現代”轉型的最優解。

表2 民族八省區歷史文化名城中文化遺產的轉型與其經濟社會情境的關系示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