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晶晶
(廈門海滄延奎實驗小學,福建廈門,361026)
古詩詞不僅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更是民族文化的瑰寶。正所謂“詩言志,詩緣情”,詩情的抒發和詞意的表達,并不是直接的,而是潛于文化中,隱于意象里。意象作為古詩詞中特殊的文化現象,在古詩詞教學中具有重要意義。
反觀現狀,當前的古詩詞教學多把重點放在解詞釋義、逐句翻譯上,目標指向應試。教學時,教師不僅沒有把詩詞置于作者的生活經歷和特定的創作背景下,而且忽略了意象探究,丟失了時代文化。學生難以從教師的教學中感受語言的象、可說的言、可體悟的意,情感體驗自然不是真實存在的。那么,如何從淺顯的語意疏通走向深刻的文化解讀,實現言意兼得的教學目標呢?筆者認為在引導學生感知意象、還原意象、品鑒意象的過程中,學生一定能走進文本、走進意境,品悟意蘊,言意雙收。
意象是寄托了主觀情感的客觀物象,附著了詩(詞)人的思想情感和生命體驗。簡單地說,意象就是寓“意”之“象”。由于小學階段學生的形象思維優于理性思考,情感體驗勝于邏輯分析,因此,為了喚起學生的情感體驗,教師在教學中要引導學生去想象、去看見,盡量把語言文字還原成一定的形象或者畫面。如在蘇軾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的教學中,筆者先讓學生對“這是一場怎樣的雨?”“如果把這首詩變成畫,你會畫幾幅?取什么名字?”進行想象。學生抓住了關鍵詞語“翻墨”“跳珠”“忽吹散”,品出這是一場大雨、美雨、急雨。然后,筆者讓學生還原烏云驟聚、大雨突降、風卷天晴、水天一色四個畫面,學生和蘇軾一樣,欣賞并陶醉于這水天一色的美景中。意象連通了讀者和詩人的心,架起了一座讀者與詩人對話的橋,學生也因此溝通了言與意間的情感。
王國維先生說:“一切景語皆情語。”古詩詞語言精練、表達含蓄、意境悠遠,給讀者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教學時,教師如果能“意象還原”,讓學生進入特定的情境,學生就能得詩(詞)人之心,感詩(詞)人之情,會詩(詞)人之意。如葉淦林老師在教學《秋思》“又開封”這一環節時,他用“三問”生動還原了意象,帶著學生“回到”那個場景。一問:假如你就是詩人,給親人寫了一封信,臨發前又拆開了,你心中會說些什么?你的神態舉止又是怎樣?這是角色還原。二問:假如你就是行人,你會怎么說?這是場景還原。三問:當家書終于“開封”后,你想想詩人又是怎么做的呢?這是細節還原。這些意象被還原的同時,《秋思》中的鄉愁也早已被學生感知。通過意象創造情境,學生在入境中獲得言的象而理解意的蘊。
又如,王崧舟老師在教學《長相思》時還原“故園”這個意象堪稱經典。在學生初步感受到納蘭身在征途、心系家園這種身心分離的滋味后,王老師配樂朗讀詞句,讓學生閉眼想象“你仿佛看到了怎樣的情景”。學生講述看到了納蘭翻山越嶺、跋山涉水、輾轉反側等畫面。然后,王老師又繼續引導學生想象:“在納蘭性德的記憶里,他的家鄉、他的故園又該是怎樣的呢?把聽到的、看到的、想到的寫下來。”學生伴隨樂曲,想象寫話:這是一幅鄉村樂居圖,這里有寧靜美好的夜晚,這里有其樂融融的生活。雖然學生把“故園”描繪成一個個鮮活生動的場景,但這樣的畫面全是破碎的。所以,王老師話鋒一轉,說道:“誰來讀《長相思》?”學生紛紛舉手示意。
師:這里沒有鳥語花香,沒有親人的絮絮關切,這里只有……(學生讀“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
師:這里沒有皎潔的月光,沒有月光下那相依相偎的溫暖和幸福,這里只有……(學生讀“夜深千帳燈”)
師:這里沒有郊外的踏青,沒有牧童的短笛,沒有天倫之樂,有的只是……(師生齊讀“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師:長相思啊,長相思。“山一程,水一程,程程都是長相思;風一更,雪一更,更更喚醒長相思。”閉上眼睛,想象畫面,再讀。
在這個片段中,征途的艱險、孤獨和故園的溫馨、和諧之間形成強烈對比,詞人先是還原“故園”意象,然后再描寫“故園”徹底破碎,使畫面形成巨大張力,直擊學生的心,撼動學生的情。意象聯結了詞人的“身”和“心”,也連接了詞的“言”與“意”。
宋朝的嚴羽在《滄浪詩話》里寫道:“大抵禪道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詩講究生命氣韻的流貫,詩的背后蘊涵著詩人對生命和自然的體悟,從這個角度而言,詩也是一種生命哲學,它抒懷、達思、明志、喻理。所以,我們讀詩人、讀人生、讀詩人的生命境界,體會詩中真諦和詩中意蘊。
以張志和的《漁歌子》為例,筆者認為這就是一首表達哲思的詩。文有文眼,詩有詩眼,“不須歸”就是這首詩的詩眼。課上,有教師這樣問道:“為什么詩人不須歸呢?”有的說因為景色太美,有的說因為“斜風細雨”只是小雨,有的說因為“青箬笠”“綠蓑衣”雨具很全,所以詩人“不須歸”。由此可見,學生這樣的解讀只停留在表面。我們要“知人論世”,就要了解這個人,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品才有這樣的詩品。張志和一生坎坷跌宕,他最后選擇的人生信仰是道家哲學,“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他認為,人來自天地萬物,天地萬物就是他的家。所以,“西塞山前”是他的家,“白鷺飛”是他的家,“桃花流水”是他的家,“鱖魚肥”也是他的家,“斜風細雨”還是他的家。“人生無家處處家,心安處就是家。”在老子、莊子、陶淵明、張志和那里,這成了一種生命哲學。這個教學環節中,教師如果能及時補充作者的生平資料,再稍以點撥,那就是教到點子上了。通過“不須歸”背后的文化意象,學生領悟到詞的意蘊就是活出生命本來的樣子,活出本色,活出自然。學生通過意象,對言與意有了真切的感受。
又如,王崧舟老師在教學《墨梅》這首詩時,抓住“清氣”這個詩眼,帶著學生“四品”梅花,讓學生明白了什么是“托物言志”。他問學生:“王冕寫梅花用的是清氣,而更多人寫梅花用的是香氣,兩者也許真有不同,誰發現了不同?”隨后PPT出示:
1.香氣寫的是花,清氣寫的是( );
2.香氣是用鼻子聞出來的,清氣是用( )品出來的;
3.香氣是每個人都能聞到,清氣只有( )的人才能品到;
4.香氣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清氣則是一種( )品質。
爾后,王老師一次又一次引讀上述句子的前半部分,由學生跟讀后半部分。在師生合作讀中,學生邊讀邊悟,領會出“清氣”所表達的真正內涵。在這個獨到又精妙的設計后,王老師又設計了“三引”:
師:這就是一身清氣的王冕,當別人重金購買他的畫時,他這樣拒絕——
生:“疏花各個團冰雪,羌笛吹他不下來。”
師:當有人勸王冕出來做官時,王冕用這樣的詩回他——
生:“平生固守冰霜操,不與繁華一樣情。”
師:晚年時,王冕生活依然潦倒,過著清貧的生活,有人說他傻,他卻這樣回復——
生:“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這個環節的設計,王老師以《墨梅》這首詩為原點,幫助學生構建墨梅的人格特質。它的底蘊是“清氣”,“清氣”就是淡泊名利、人格獨立、精神自由,就是干凈做人。三次引用王冕不同的詩,一方面是對墨梅品質的反復印證,一方面是對“清氣”內涵的不斷豐富。在這樣的涵詠中,學生不僅能領悟這首詩的意蘊,還能明白寫梅花就是寫詩人自己,梅格就是人格,它們是統一的。透過意象,我們讀懂了作者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意與言連接了。
意象具有生命性,中國人感受世界,講究任何天地萬象生命境界的融通。杜甫在《春望》中寫道:“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詩人這是把自己的生命感受移植在花和鳥上,此時的花和鳥像人一樣感時傷世,花為國悲,鳥為家哀。又如杜甫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蘇軾的“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風雨均“知”,帶著生命印記。再說《月下獨酌》中“舉杯邀明月,對影稱三人”,李白招呼明月和身影,共享悲歡。這又叫生命詩學,這也是一種文化。
意向具有文化性,它是一種表面現象,如何由表及里,深刻洞悉,需要我們追根溯源,知人論世。如柳宗元的《江雪》,其詩眼“釣”字意味深遠。學生在學習江雪時,提出“這么冷的天,為什么漁翁要出來釣魚”,直指主旨。教師反問道:“他真的只是在釣魚嗎?”隨后,教師出示作者生平資料。閱讀完資料后,學生各抒己見,有的說他在鍛煉自己的意志,有的說他非常孤獨,有的說他不是在釣魚,而是在釣春天,“因為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這就是有文化的解讀,詩意的解讀。
意向具有傳承性,古詩詞中的文化意象燦若星河,在歷史的長河中,有些意象不斷被引用,被傳承。“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等,“明月”應是鄉愁文化的代表性符號。又如,寄托張繼愁思的“鐘聲”。逆時間而上,鐘聲存在于當代的《濤聲依舊》、清代的《夜雨題南山寺》、明代的《泊楓橋》、宋代的《宿楓橋》中,這是一種文化的傳承。再如,中國古詩詞中,“春風”不僅是自然意象,更是一種文化意象。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攬檻露華濃”,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孟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里的“春風”都指皇恩浩蕩。這就是經過歷史沉淀、價值傳承的文化。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指出:“語文課程是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一。”劉勰道:“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語文教師應該借意象搭建起“言”和“意”的橋梁,讓學生在詩學文化中啟迪智慧,陶冶性情,溫暖心靈,充盈精神,浸潤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