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程, 秦惠民
(1. 國家教育行政學院 教育行政教研部, 北京 102617; 2. 北京外國語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 北京 100089)
我國民辦高校從20世紀80年代無固定辦學場所、無固定辦學經費來源、無專職教師的“三無”狀態[1],逐漸發展成一支規模可觀、類型多樣的高等教育力量,已經成為我國高等教育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1995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明確規定,“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以營利為目的舉辦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因此在一段時期內,我國民辦高校被歸類于非營利性高校。直到2017年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正式施行,民辦高校舉辦者才可以自主選擇非營利性或營利性的辦學性質。在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及其配套政策落地實施之際,民辦高校在分類管理框架下的發展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營利性還是非營利性成為民辦高校面臨的一道必選題。根據作者對上海市民辦教育的相關調研,目前上海已有一些高校選擇登記為營利性高校,開啟了我國營利性民辦高校的辦學之路。
綜觀國內外營利性大學的發展,可以說營利性大學已經在世界范圍內廣泛發展。文章之所以選擇美國營利性大學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一方面,美國高等教育分為公立和私立兩大體系,其中私立大學又有營利性大學和非營利性大學之分[2],這與我國分類管理后的高等教育體系相似;另一方面,以阿波羅教育集團為代表的美國營利性大學20世紀70年代以來適應社會需求,發揮獨特優勢,抓住市場機遇,實現快速發展,但于2010年后陷入生存和發展的困境,面臨新的挑戰,這一歷程可以為我國營利性高校的發展帶來一定啟示。目前,國內學界對美國營利性大學的研究較為豐富,對其產生的原因、發展過程、辦學模式等進行了研究。例如朱浩、方云從美國營利性高校存在的主要問題、奧巴馬政府的因應政策等方面進行了分析[3];李文章從美國營利性大學發展的利弊、發展變革、教育使命等方面進行了系統闡釋[4];楊程從美國營利性大學具體案例阿波羅教育集團切入,分析了阿波羅教育集團的歷史、問題及未來發展趨勢[5];張偉論述了美國營利性大學的崛起對傳統高等教育辦學理念和教育模式的沖擊,并提出了應對沖擊的建議[6]。整體而言,上述研究雖然涉及營利性大學的多個維度,但都是在我國真正有民辦高校選擇登記為營利性高校之前作的理論性探討。當下我國已經有舉辦者將高校登記為營利性高校,在實踐操作方面出現了一些新形勢、新問題,為更好地應對新時代的新問題,我國需要對營利性大學作出更加充分的研究。可以說,營利性大學在美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發揮著獨特的作用。追溯美國營利性大學得以快速發展的動因,分析其面臨的特殊處境和發展中的問題,對推進我國營利性高校更好地發展具有一定的意義。
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營利性大學快速發展。數據顯示,1980年美國164家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的在校生人數僅為11萬人;而至2000年,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數量達到724家,在校生人數達到45萬人。2010年,美國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的學生入學人數達到2 018 397人[7]。美國營利性大學能夠快速發展,不僅在于其獨特的教育方式與有針對性的培養方案,而且在于其在促進教育公平、少數民族教育、女性教育、特殊教育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得到了廣泛認可。
教育問題不僅僅是教育本身的問題,也是社會發展特定歷史階段的產物,是一種復雜的社會現象。我們要看清美國營利性大學發展的本質,就有必要弄清楚美國社會的歷史狀況。20世紀60年代,美國民權運動高漲,不同種族、膚色的人要求實現更加充分的高等教育權利,然而由于政府資金的短缺以及學位數量的限制,這部分人群的需求并不能得到滿足。更加嚴重的問題是,世界于1973年和1979年接連發生兩次石油危機,全球經濟發展疲軟,美國出現了嚴重的經濟滯脹現象,政府財政壓力不斷增加。在這種背景下,美國出現了“新公共管理運動” “重塑政府運動”等,旨在提高政府效率、塑造“小政府、大市場”格局、尋求政府管理的新理念和新方法。美國營利性大學順應時代發展變化,在市場化理念的引領下產生并快速發展,降低了入學門檻,增加了學位數量,不僅滿足了因種族、性別、膚色或原國籍等不同而受到不公平待遇人群的教育需求,而且發展了一種更加市場化的高等教育模式,受到社會各界的肯定和廣泛認可。
為了適應社會的發展要求,美國聯邦政府通過完善相關政策對營利性大學予以支持。1972年,聯邦政府對《高等教育法》進行了修訂,增加了佩爾助學金的資助力度并拓展了資助范圍,明確規定符合條件的營利性大學學生同樣可以獲得聯邦助學金的支持。這一政策極大地擴大了營利性大學的招生規模,使營利性大學步入了快速發展階段。除了在財政經費政策上的支持,美國政府對高等教育認證制度也進行了適時調整。美國對高校的認證分為國家認證和區域認證,只有獲得認證的高校才能獲得政府財政支持和社會的高度認可,而且往往獲得區域認證的高校比獲得國家認證的高校更具吸引力。但是,20世紀70年代以前,營利性大學影響力相對較弱,在發展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不規范的辦學行為,受到了區域認證機構的排斥。為規范營利性高校的發展,美國建構了由認證機構、州和聯邦政府共同組成的“三合一”監管機制[8]。20世紀70年代后,美國政府對將營利性大學排除在區域認證之外的做法提出了質疑,要求區域認證機構加強對營利性大學的認證,從而使部分營利性大學陸續獲得區域認證機構的認證。正是在使學校符合區域認證標準的背景下,美國營利性大學不斷提升高等教育質量,獲得了社會的廣泛認可。進入21世紀后,世界各國的競爭壓力迎面而來,為了保持美國的世界領先地位,聯邦政府出臺了一些面向未來的教育政策,加強了對高等教育的直接干預和調控[9]。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政策包括《美國教育部2002—2007年戰略規劃》(U.S. Department of Education Strategic Plan 2002—2007)、《高等教育機會法案》(Higher Education Opportunity Act, 2008年)、《2009 年美國恢復與再投資法案》 (American Recovery and Reinvestment Act of 2009) 等,不僅對高等教育發展進行了戰略規劃,而且刺激了教育投資,增加了投資數額,擴大了資助面,營利性大學從中獲益頗豐。
隨著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市場需要越來越多接受過高級培訓或者高等教育的人勝任新崗位。美國營利性大學舉辦者發現社會上有大量年齡超過25歲的成年人存在著越來越強烈的對高等教育的需求,他們亟須提升自身能力以適應知識經濟發展的需要。然而,傳統的公立大學和私立非營利性大學難以滿足這部分人群對高等教育的需求,市場需要一種全新的教育模式來適應新的需求。哈佛大學克萊頓·克里斯坦森(Clayton M. Christensen)教授等在20世紀90年代初提出顛覆式創新理論。該理論指出,顛覆式創新“不是在已有的競爭市場上沿著傳統的發展路徑持續創新,而是通過帶來不足以與之前匹敵的產品或服務打破原本的發展軌跡”[10]。美國營利性大學打破教育傳統,以企業的形式注冊,同時受到工商部門和教育部門的雙重監督,依法履行納稅人的義務,以投資者的前期投入為起步辦學經費,以獲得利潤為目的,在當時而言就是一種顛覆式創新。為了持續快速發展,營利性大學不僅將主要目標群體定位于25歲以上參加過工作的人員,同時花費大量的時間和資源去分析其潛在學生對教育的需求,結合市場調研結果進行課程設計。與非營利性大學不同的是,營利性大學開設那些市場需求較大卻又缺乏市場供應的課程,更加面向實際需求,以提升學生的操作水平為目的,以使學生能夠快速地適應就業需要。這種顛覆式創新與傳統大學的延續性創新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抓住了市場的需求“痛點”,在發展的前40年獲得了大量學生的青睞。
美國擁有完善的資本市場體系,這為企業發展提供了通過發行證券籌集資金的機會,其較高的開放程度是重要基礎。20世紀90年代,營利性大學抓住機遇進入資本市場并獲得了大量資金。1991年,第一家營利性大學上市后,一大批以提供學位教育的營利性大學為基礎的公司在股票市場上市,其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是營利性高等教育“G7集團”:阿波羅教育集團(Apollo Group)、德夫里(DeVry)公司、職業教育(Career Education)公司、科林斯學院(Corinthian Colleges)公司、教育管理(Education Management)公司、國際電信與電報集團教育服務(ITT Education Services)公司和迷途者教育(Strayer Education)公司。這些上市公司與傳統營利性大學的區別在于,上市營利性大學的所有權并不屬于個人,而由民眾通過股票交易獲得,這為營利性大學擴大辦學規模、創立品牌形象、改善辦學條件提供了大量的資金支持,有利于其形成特有的經營模式,同時也為投資者帶來回報。
美國低收入家庭學生、少數民族學生以及在職的成年人等是處于高等教育邊緣地位的弱勢群體。在高等教育快速發展的背景下,接受高等教育已經不被認為是一種特權,而是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越來越多的弱勢群體成員要求實現高等教育權利。尤其是于20世紀60年代頒布的《平權法案》提出要對弱勢群體進行適當照顧、打破“入學唯分數”的局面,為成績相對較差的少數民族學生提供了機遇。營利性大學抓住機遇與傳統大學錯位發展,為弱勢群體提供高等教育服務,找到了促進教育公平的新路徑。從2010—2013年阿波羅教育集團的鳳凰城大學的學生構成來看,女性學生占大多數,通常占比為65%以上;非裔和西班牙裔學生數量占比不斷增加;學生以23~39歲的成年人為主,占比為60%以上,而且50歲以上的學生占比為6.5%左右(1)https:∥sec.report/CIK/0000929887.。在這種情況下,較少有人對營利性大學提出質疑,社會逐漸接受并在一定程度上鼓勵營利性大學的發展,從而推動政府的教育政策逐步放開并給予經費等方面的支持,使營利性大學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逐步獲得較大發展,社會影響力不斷提升。
正當美國營利性大學發展蒸蒸日上之際,2007年美國爆發了嚴重的次貸危機,股市大跌,資本市場乏力,大批員工失業,這給經濟發展帶來極其嚴重的影響。但是危機之初,運營營利性大學的上市公司股票并沒有像其他行業公司的股票一樣下跌嚴重,反而在2008年出現上漲,出現了經濟學領域的反周期現象。其原因在于大批員工失業,很多人返回高校學習知識,提升自身能力,期待在次貸危機之后能夠找到更為優越的工作崗位,營利性大學寬松的入學政策自然使其成為失業人員的首選。所以,當時包括政府、學者、公眾等在內的各界人士對營利性大學充滿贊嘆,對營利性大學的發展滿懷樂觀情緒。
然而,好景不長,美國營利性大學并沒有在經濟寒冬中獨善其身。2010年左右,營利性大學在經歷了約40年的快速發展后,面臨著新的危機,在隨后的幾年里許多營利性大學陷入了倒閉的困境。約翰·A·道格拉斯(John Aubrey Douglass)也指出營利性大學有些問題非常值得重視,比如學位的獲得率很低,學位質量值得擔憂,學習費用偏高,畢業生為此負債累累,就業率偏低等[11]。美國營利性大學從快速發展到陷入困境不過短短幾十年的時間,這為我國營利性高校的發展敲響警鐘,其面臨的困境值得我們深入分析。
最開始出現的一批營利性大學,由于營利性辦學模式、網絡授課的新穎,吸引了一批來自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和加州大學等世界名校的教師兼職授課,緊跟市場需求開設課程。比起傳統大學煩冗的管理體制,營利性大學公司化的運營模式顯然更能提高效率和降低成本。但是,隨著營利性大學數量不斷增加,競爭日趨激烈,可以說,營利性大學從“應運而生”逐漸轉向“泛濫成災”。為了保持競爭力,很多大學將大量經費投入到招生宣傳中,這導致投入到課程開發、師資隊伍建設、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的經費減少,嚴重影響了學校的教學質量。據2012年美國參議院衛生、教育、勞動和養老金委員會(The Committee on Health, Education, Labor, and Pensions, United States Senate,HELP)報告統計,2009年接受聯邦助學貸款資助的30家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用于開拓市場、廣告宣傳以及招生的花費占總收入的22.7%(約42億美元),與之形成對比的教學開支僅占總收入的17.2%(約32億美元)[12]。其所導致的結果就是教學質量下降,營利性大學口碑日益受到影響。2010年后,政府、企業、股東、社會、學生似乎都對營利性大學表現出不滿和質疑,政府發現原本為了給學生創造更好的教育機會和選擇,結果卻是教育資金的投入帶來畢業生貸款違約;企業發現營利性大學培養的學生并不能完全滿足企業發展的需要;社會發現營利性大學宣稱的社會公平并未如宣傳的那樣美好;學生發現課程缺乏針對性,他們畢業后雖然能夠實現就業,但并未達到預期的狀態。
對營利性大學而言,后期發展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是學費,所以穩定的生源是營利性大學賴以生存的基礎。聯邦政府允許營利性大學學生申請助學貸款的初衷是推進高等教育的平等化,讓處于弱勢的學生也能順利入學,因而條件較為寬泛。然而,有的營利性大學卻利用聯邦政府的政策支持,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學生快速獲得貼息貸款,甚至不惜采用欺詐手段,將學生貸款作為重要的利潤來源。學生入學后沒有獲得高質量教育,很多此類學校的畢業生難以找到滿意工作,當初為了上學而申請的貸款難以得到償還,這導致貸款違約率不斷上升。據統計,在美國學生貸款債務排名前25名的大學中,營利性高校在2000年時只有1所,而到2014年時則有13所,其中鳳凰城大學位居第一[13]。貸款風險主要由學生和聯邦政府承擔,這損害了聯邦政府的資助體系和學生的切身利益。
在這種情況下,營利性大學陷入了一種惡性循環,新生到營利性大學就讀的意愿普遍降低。以鳳凰城大學為例,2010年之前鳳凰城大學的注冊學生數不斷增加,注冊學生總數在2007年時為313 700人,于2010年增加到470 800人,學校規模持續擴張。而2010年以后的情況則急轉直下,注冊學生總數到2016年下降到142 500人,較2010年縮減了近70%(2)https:∥sec.report/CIK/0000929887.。生源的減少意味著利潤的下降,利潤的下降進一步導致了營利性大學競爭力的弱化,這給營利性大學的發展蒙上了陰影。
大學逐步形成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文化傳承與創新的四大基本職能。可見,在大學理念中大學不能像企業一樣追求利潤,以營利為目的不應成為教育的屬性。然而,這一教育理念被逐漸發展壯大的營利性大學打破,營利性大學除教學外,很少涉及科研,社會服務也比較有限。營利性大學作為大學理念與公司理念的融合體,在獲得發展的同時逐漸凸顯其內生性矛盾,并呈現出管理企業化、入學集體化(即高等教育大眾化的不斷發展)、學習商品化、知識商品化、教育電腦化以及學術自由日益受到侵蝕等特征[14]。這種變化一方面促進了美國高等教育的發展,滿足了人們對高等教育的需求;另一方面影響了大學創造知識、傳遞知識的使命,將這種傳統意義上的“高尚行為”轉變為“追求金錢的逐利行為”,在教學質量難以得到保障、學校缺乏持續發展動力的情況下受到社會輿論的詬病。尤其是一些不顧學校發展、以營利為首要目的的營利性大學,忽視教育規律,將公司運作模式發揮到極致,嚴重影響了營利性大學的長遠發展。
營利性大學的發展與經濟發展緊密相連,尤其是運營營利性大學的上市公司作為營利性大學的典型代表,其一舉一動都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在2007年開始的美國次貸危機中,營利性大學雖然開始表現強勁,但并未能幸免,隨后很多運營營利性大學的公司股票下跌。以美國最大的營利性大學鳳凰城大學所在的阿波羅教育集團為例,1994年其在納斯達克上市時每股僅為0.72美元,2009年每股達到82.07美元,而后股價在震動中下降,到2016年底維持在10美元左右,且其于2017年退出資本市場,引起了政府、商業、教育等社會各界人士的廣泛關注。然而,與之不相匹配的是營利性大學的高管卻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回報。根據《美國高等教育年鑒(2009)》的數據,2008年公立學校校長年總收入最高的是俄亥俄州立大學的蓋爾(E. Gordon Gee),其收入為130萬美元;但是阿波羅教育集團3個首席執行官2008年的年薪卻都在600萬美元以上[15]。這種不對等現象動搖了社會公眾對營利性大學的信心,從而出現了信任危機。在次貸危機不斷發酵的背景下,營利性大學在資本市場的失利成為必然。
我國營利性高校雖然起步較晚,但目前分類管理有序推進,已經獲得了符合國情、符合民辦高校發展特點的政策性突破,這符合教育發展的潮流趨勢,為營利性大學創造了良好的發展空間。積極研究營利性大學發展的社會環境、政府監管、第三方評估及資本市場風險防范等問題,借鑒美國營利性大學快速發展和出現困境呈現給我們的經驗教訓,有助于探索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民辦高等教育辦學之路。
社會對營利性大學是否認可以及口碑的優劣對營利性大學的發展至關重要。美國擁有較為完善的自由市場經濟體系,所以在發展之初,美國對營利性大學的認可度還是比較高的,而且社會各方面給予了大力的支持,但由于其自身缺陷、外部環境變化以及發展不規范等問題,其社會認可度逐漸降低。我國傳統的教育理念對學校的營利行為普遍持懷疑和否定態度,認為教育如果以營利為目的,那么勢必出現辦學者因過分追逐利潤而導致教學質量低下的問題,這不利于教育的長遠發展。目前,雖然我國已有一些高校選擇登記為營利性高校,但是由于擔憂社會大眾不能夠接受這種選擇,不利于學校招生及發展,高校往往選擇不使之見諸報端,不對其作過多宣傳。鑒于此,一方面,政府要在社會中營造營利性大學發展的良好環境,引導社會公眾認識到營利性大學是在中國改革開放歷史進程中出現的,是在缺少原始資本積累和捐資文化的社會條件下通過投融資得以發展起來的,而且這些營利性大學在轉設之前已經為社會和公民個體提供了較多的教育選擇和服務,也為教育弱勢群體提供了較多的教育機會。另一方面,營利性大學自身要在學校宣傳、承擔社會責任、推動教育改革發展等方面營造良好的社會輿論氛圍,切實通過學校辦學質量的提升贏得口碑、獲得社會認可。可以預見,營利性與非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協調發展、相得益彰,在實踐中實現大學理念與公司理念的有機融合,將成為21世紀中國高等教育發展的一個顯著特征。
通過美國營利性大學的發展歷程可以發現,營利性大學的發展離不開政府和市場的穩定支持,二者之間出現矛盾會對營利性大學發展產生較大影響。因此,政府和市場的相互關系及作用需要在各自領域有明確的界定。如美國民主黨與共和黨在對待營利性大學的政策上存在很大差異。一方面,以奧巴馬(Barack Hussein Obama)為首的民主黨執政時對營利性大學進行嚴格監管和審查,采取限制措施以促進其規范發展。另一方面,以喬治·沃克·布什(George Walker Bush)、特朗普(Donald Trump)為首的共和黨執政時則鼓勵發揮市場的作用,對營利性大學持放寬的態度。2017年特朗普上臺后,逐漸放棄奧巴馬政府時期對營利性大學嚴格審查的做法,包括德沃斯(Betsy DeVos)在內的特朗普政府成員已經多次公開聲明支持美國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的發展[16]。在兩黨政策不穩定、不連續的影響下市場發展紊亂,營利性大學的發展受到嚴重影響。因此,我們要認識到在營利性大學發展過程中,政府和市場都會有“失靈”的情況,二者要相互補充、共同發揮作用。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國營利性高校剛剛起步,我國要充分發揮社會主義體制機制的優勢,借鑒國外營利性大學的發展經驗,結合各高校實際鼓勵大膽創新,使營利性高校探索出符合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道路。一方面,我國要充分激發營利性高校的發展活力,擴大學校辦學自主權,如給予其在專業設置、招生規模上的更大自主權等,激發辦學主體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另一方面,我國可將政府管轄范圍的權力逐步適度讓渡給市場,更好地發揮市場配置教育資源的作用,隨著政府、市場和高校之間權力的平衡,一種適合營利性高校發展的新關系格局也會由此形成。
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實現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這是黨和國家對高等教育提出的新要求。“雙一流”建設、“雙高計劃”等重大戰略決策無不體現著黨中央、國務院推動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的決心。美國營利性大學從取得顯著辦學成效到陷入困境,原因十分復雜。但是其中最不能被忽視的一個重要因素是營利性大學的辦學質量出現了問題,即沒有根據社會發展實際及時調整發展策略,沒有在滿足社會需求和保障教育質量上作出必要的適應性調整,這可能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啟示。我國營利性民辦高校要以此次轉型為契機,摒棄盲目追求學校“大而全”的綜合性發展道路,破除不顧師資條件限制而片面追求熱門專業開設的不良導向,走內涵式發展道路,更注重內在品質和潛力挖掘。一是要回歸育人初心,聚焦于人才培養質量而不是只關注學生數量,通過特色辦學培養出滿足市場需求的人才,從而吸引學生,尤其是要發揮營利性大學的優勢,探索產教融合培養模式,推動“引企入教”改革,將企業需求融入人才培養環節。二是要培養一支符合營利性大學教學要求的高水平教師隊伍,聚焦于師資水平而不是只關注教師隊伍規模,我國營利性高校雖然不能在編制上滿足教師的需求,但可以探索通過高薪機制吸引高水平人才,可以借鑒美國營利性大學高薪引才的方式方法。三是要加強制度建設和文化建設,加快構建現代大學治理體系,聚焦于制度和文化興校而不是由舉辦者個人辦校,盡快調整學校章程,切實發揮董事會作用,加強學校內部管理,推動學校民主、公正、高效文化建設。
資本永遠是追逐利潤的,利潤也是吸引社會資本投資辦學的動因所在,允許民辦高校選擇營利性的辦學性質能夠吸引更多的資本流入高等教育。因此,我們必須重新認識與定位民辦高校的特性,走出資本逐利性與教育公益性相互矛盾的認識誤區,弱化高校不能夠營利的慣性思維。美國營利性大學的發展歷程顯示了資本逐利的一面,但是其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教育平等,滿足了很多人接受高等教育的需求。通過回顧我國民辦高校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發現沒有充足的資金不大可能推動高校的高質量發展,很多獲得了大量資金支持的高校發展更加迅猛,并逐漸走上了良性發展道路。新高教集團在上市后獲得了大量資金支持,實現了從單體辦學向集團化辦學的轉變,獲得了更大的發展空間,奠定了民辦高等教育行業領先者的地位。事實上,這也恰恰證明了資本的逐利性不一定妨礙教育的公益性。我國民辦高校需要做的是以學生為本,提高辦學質量,創建并提升學校品牌,維護好學校聲譽,其不論營利還是非營利都能夠促進我國高等教育事業的發展。
在這種形勢下,我國政府需要以法治思維和方式保障關于營利性高校政策的系統性、引領性、延續性和實效性,更為細化地完善非營利性和營利性民辦高校在土地、財政、過渡期以及退出機制等方面的分類管理政策,按照《營利性民辦學校監督管理實施細則》的相關要求加強對營利性高校的監管,促進民辦高校在逐利性與公益性上實現平衡。同時,我國可以借鑒美國“三合一”監管機制,探索對營利性高校進行第三方評估的方式方法,特別要對營利性高校的辦學資金、教學質量、可變利益實體(Variable Interest Entities,VIEs)、關聯交易等進行監管、審計和評估,以推動營利性高校健康長遠發展。
辦學經費一直是困擾我國民辦高校發展的一道難題。一方面,我國資本市場不夠完善,經費來源渠道比較有限;另一方面,我國民辦高校的產權不夠清晰,投資者往往不敢將大量資金投入到學校發展中來。因此,通過營利性與非營利性高校的區分將營利性高校的產權性質界定清晰,是營利性高校更好地進行融資的前提。而后,我們要探索利用建設-移交(Build - Transfer)、建設-運營-移交(Build - Operate - Transfer)的模式以及企業債券、信托基金等融資工具,實現通過多種途徑投入學校項目建設,為學校發展籌措更多的辦學資金。此外,上市融資也是美國營利性大學融資的重要渠道。但是由于相關政策法規尚未健全、體制機制尚不完善,我國民辦高校實際控制公司主要采用可變利益實體結構實現在香港的上市。因此,我國要通過深化分類管理改革,探索營利性大學在我國境內股票市場上市的途徑,為民辦高校發展提供多元化的融資渠道,推動營利性大學發展模式創新,保持發展活力。
同時,我們需要高度關注營利性高校在資本市場的風險。借鑒美國營利性大學在資本市場的經驗教訓,我國要進一步完善營利性大學資本市場風險防范機制,防止出現股市動蕩或金融危機導致的類似美國營利性大學大規模破產的局面,加大對廣大學生、教職工的權益保護。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我國要對過去實際存在的通過非法集資辦學、靠借貸甚至借高利貸辦學、通過出售學校舉辦權吸引社會資金等行為進行有效遏制,對影響辦學持續性的抽逃、挪用、占用資金等違法行為進行切實管控、懲處[17]。在營利性大學規范發展和防范風險方面,我們要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堅持底線思維著力防范化解重大風險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的重要講話精神,結合教育部辦公廳發布的《關于推動民辦教育規范發展防范化解重大風險的通知》以及開展的專項行動,建立健全風險防控體制機制,充分發揮社會監督的作用,做好輿論宣傳引導工作,推動民辦高校平穩有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