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軍威
吃完早飯,小高家屯的老張就帶著孫子鎖柱出了家門。這天是臘月二十九,太陽高掛,沒有一絲風,大地白茫茫一片。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溫,滴水成冰,是東北人常說的啞巴冷。路上,他們碰見了老林和孫子二狗,爺孫四人就結伴來到了鎮上。
來辦年貨的人很多。老張稱了幾斤凍梨、凍柿子,寶貝似的裝進布口袋,上下左右翻轉查看,見并無漏洞,才用麻繩把口袋嘴扎緊,拎在手上,生怕它們會長膀飛了似的。這些凍梨凍柿子,是要在過年那幾天,晚上用涼水緩軟,給家人一人吃上兩個的。
老張、老林轉悠了一會兒,每人又都買了點東西。往年過年,鎖柱的燈籠都是老張親自給扎的,今年鎖柱上學了,學習成績在班里打頭,爺爺想給孫子買個燈籠獎勵一下。老張在棉襖兜里摳搜了半天,也沒把錢湊夠,就沖老林苦笑了一下:“老弟,你逛吧,我回啦?!薄拔乙彩秦斏駹斔π渥印淖咏詿o了。不回干啥?”老林也沖老張咧了咧嘴。
邊走邊聊的兩個老頭發現倆孩子沒有跟上。老張手搭涼棚往后看,太陽很刺眼,他影影綽綽地看到了鎖柱和二狗?!暗葧喊伞!崩蠌堈f著掏出煙荷包,和老林各自卷一支,蹲在路邊抽了起來。抽完煙,倆孩子也磨磨蹭蹭地來到了近前。老張一看,鎖柱、二狗的臉蛋上橫一條豎一道的,嘴角還粘了些黏糊糊的東西。更奇怪的是,鎖柱的雙手總是躲躲閃閃地往身后藏?!澳銈冞@是咋啦?”老張問。
“我們剛才啃倆凍梨,鎖柱怕你看見。”凍梨?老張聽二狗一說,趕緊檢查裝凍梨的布袋,見那袋子并無異樣,就轉身問老林:“老林,怎么回事?”老林搖了搖頭。
“鎖柱,你給我過來!”老張忽然立起胡子瞪起眼,“把手伸出來!”一向慈眉善目的爺爺發怒了,鎖柱嚇蒙了,立馬把雙手伸到爺爺面前,露出了手里攥著的半個凍梨。啪!爺爺揮手把那半個凍梨打在地上。緊跟著又在鎖柱的屁股上踢了一腳。鎖柱哇地哭出聲來。
“老張,你干啥打孩子,多大點事???”老林伸出兩只胳膊,像老母雞護雞崽兒般擋著鎖柱。
“多大點事?打他是輕的,我不要他了!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偷東西。你給我跪下!”
“爺爺,你別不要我,我一共就拿倆凍梨,二狗說誰不拿誰就是膽小鬼,我才拿的,不信你問二狗?!惫蛟诘厣系逆i柱顫抖著,求救似的看著二狗?!笆前。颐看蝸矶寄命c啥,沒人看見的?!倍沸南脒@事也不算什么吧!下意識地看了他爺爺一眼。老林趁機給二狗使了個眼色,拽著孫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鎖柱是個啥孩子爺爺是清楚的。這孩子從小沒娘,是在他跟前長大的。他對剛才那一腳有些后悔,蹲下來給鎖柱擦臉蛋,幫他拍打膝蓋上的泥土,一邊給鎖柱揉屁股一邊問:“乖孫子,還疼不?”他從年貨里挑出一塊大點的糖塊,塞進了鎖柱的嘴里。爺爺恢復了以往的慈祥,鎖柱也不哆嗦了。爺倆互相拉了勾——爺爺不把這事說出去,但鎖柱今后要遠離二狗,不再偷拿別人的東西。快到家時,鎖柱忽然想起自己棉襖兜里還有一個凍梨,“爺爺,這梨?”“扔了它!”爺爺說。鎖柱嗖的一聲把梨撇進壕溝。那凍梨一溜黑煙兒滾進了荒草里。
“歡迎張欣,為咱同學長臉哩。”多年以后,已當上解放軍某部干部的鎖柱回家探親。同學會上大家頻頻向他敬酒,場面熱烈而溫暖。有人聊到了二狗,嘆了口氣說:“張欣,你可能不知道吧,二狗高中沒畢業就不念了,做起了小買賣,后來感覺來錢慢,參加了盜竊鐵路物資的犯罪團伙,被判了十年?!?/p>
張欣打了個寒戰,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個臘月二十九,心中五味雜陳。
第二天,張欣爬了十多里山路,一大早跪在了爺爺的墳前……(責任編輯 徐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