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語烏鎮(zhèn)君

嚴雅譯

我在多彩的故鄉(xiāng)里朝圣著黑白水墨的你，喜歡你，說不出太多原因。春天很遠，冬天太長，也許從未抵達的更為向往。

初見你在《似水年華》里的水墨素顏，干凈，憂郁。古舊的烏篷船在水巷中，和著潺潺的水聲，從一座又一座石拱橋下緩緩流淌。聽你櫓唱江川，看你氤氳煙雨，“你穿上一件素袍，你眉宇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

少時你一襲素衣許我歡喜，我便忘記了《似水年華》是以怎樣的故事開頭和結(jié)尾。只記得彼時時光靜好，似與君語。曾經(jīng)，有好幾次去浙大學習，同行的人都會安排時間尋你而去，每一次我也都差點前往，卻又嫌時間倉促，害怕來不及與你有個奢華的約會和一場盛大的離別，于是如此一別經(jīng)年。

白瓷流光，輪回很短，也不過十年。一場橫空的疫情破壞了昔日的琴瑟和鳴。這是一場看不見敵人的博弈，病毒就像妖魔鬼怪橫掃華夏大地，無聲無息地持續(xù)，甚至蔓延全世界，仿佛看不到盡頭。沒有刀馬戈壁，卻有太多英雄戰(zhàn)死沙場；沒有奢華相聚，卻有太多未曾謀面的離別。多少逆行者生死未卜，多少不幸者死未瞑目？

我們來不及悲傷，我們忙著戰(zhàn)“疫”。作為基層一線的志愿者，有好幾天我疲憊到無力，我甚至懷疑會不會被感染了。我不清楚是病痛讓我支撐不住，還是太多的無奈讓我失去了力量。“看看《航拍中國》吧，它讓我們更愛偉大的祖國，堅信一定會在這場戰(zhàn)‘疫中勝利。”好友說。他也是志愿者，他說他特別喜歡烏鎮(zhèn)，等疫情好轉(zhuǎn)了一定要去。

于是我深夜回家，從《航拍中國》里第二次見你。視覺從天向地，俯瞰你，磅礴，盛大。七級的白蓮塔，八角的升蓮廣場，東側(cè)河岸邊古樸的石舫，壯闊的大劇院交匯著恢宏的音樂，讓人血液沸騰。彼時我心中的青蔥少年已長得富年蓬勃、風華正茂，你真是中國領(lǐng)土大美江山的俊秀代表！我曾以為，用十年松枝扎一盞枯燈的盤坐很長，知道你已超過一千三百歲，我想，用一生去等待也是短的。

凌晨，我在備忘錄里寫道：二〇二〇年二月十一日，行義于沙場，相見未有期。所有的猛烈歡喜都逃不過心生悲戚吧，烏鎮(zhèn)君，想與你相見，可重山萬水我該怎樣才能抵達你？

有人說，能遇見一個讓自己永遠熱淚盈眶的地方，或一個人，真的很珍貴。幸而我遇見了你。

清早起來，陽光向暖，天格外藍，我想一定是春天來了！我暗自重溫了入黨誓詞。接下來的時日，我變得更勇敢。走訪重點區(qū)域和留觀人員，測體溫做記錄。最初我是害怕的，日出暮歸都對著手啊臉啊，用酒精噴了又噴。訪留觀人員時沒有防護服，我們用雨衣代替，很薄的那種。不穿還好，穿上反倒會有心理障礙。慢慢地也就沒那么多精力矯情了，同事開玩笑說：“反正你都已經(jīng)來了，聽天命吧！”

就這樣日復一日，再多辛苦，大家卻從未退卻。天氣一反常態(tài)——變來變?nèi)ィ械膸讉€志愿者還是病倒了。我有些焦慮，要么噩夢侵襲，要么徹夜失眠。你說，為什么我們明明在春天里，卻還沒有等到真正的春天呢？

氣溫最低的那天，疫情中的第二場雪落下。好友發(fā)來消息，是一個小視頻——燈火初上，雪瑩點點，扁舟搖曳，水閣相連。是烏鎮(zhèn)君！我一眼認出了你。這是我第三次見你，一如少年時的模樣，白雪覆蓋下的你添了幾分雅致祥和，令我心生溫暖。口罩下的嘴角二十五度上揚著，回好友：一切安好，帶著賞雪的心在崗。

他說：“希望我們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接著他給我說了太多你的好：“在沿河的窗戶邊上，溫一壺黃酒，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聽著周邊的吳儂軟語，能在三四月份去，可以見到最美的水鄉(xiāng)。”我知道，他在堅持，我也在堅持，所有的人都在堅持，這是他與我的共勉，也是我們對春天能如期而至的共同企盼！

其實，你在哪個時候不令人向往呢？除了三四月份花朵盛開的春天，還有夏天里的繁星，秋天里的水波，冬日里的融雪。只是不見春花爛漫，誰又能裝作萬事順遂的樣子？我們不過是想在結(jié)束這場疫情時，能見你傾城的春光啊。

為了奔赴春天，有人策馬揚鞭，在離詩歌更近的地方，在浩大的霧雪之中留下悲壯的背影。有人虔誠許愿，愿喘息的時間退回二〇一九，愿那黑夜里的眼睛明媚閃亮。烏鎮(zhèn)君，你呢，在與病疫交手的這些日子，你是否光彩依舊？

心潮涌動后篤定地回好友：“春暖花開時親見水鄉(xiāng)。”

“喜歡的，一定會見。”好友發(fā)來的消息久久駐留在手機屏幕上。

喜歡的一定會見。烏鎮(zhèn)君，你該聽不見口罩下的表白，我只將逆行的足音化作吳儂軟語切入字句，十年宣紙十年丹青，愿歲月靜好如初見，韶華不負與君同。

那日，我在備忘錄里寫下：二〇二〇年二月十六日，共你美好四季，陽光強烈，水波溫柔；共你星辰長明，繁華落盡，韶光熠熠……（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