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

曾軼峰

真的沒想到，全民網課的時代，是在這樣一個時間點，如此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2019年全年，我作為英語系主任致力推進的一件事，就是智慧教學。我與智慧教學的接觸從我自2015年入職高校站上講臺就開始了。作為一名80后的青椒，雖然是文科生，我卻一直對新奇的、有趣的、能夠解放人力的技術非常感興趣。用不著學校的教育培訓中心逼我學習，我自覺自愿地開始接觸各種現代教育技術。我去外地參加過微課培訓班，雨課堂在2016年推廣后，我立馬自費699元買了正版的0ffice2016，就為了能安裝雨課堂在Power Point中的插件。我不得不在這個問題上認同“懶是人類之光”這句話，因為我確實希望通過技術把教師從不必要的、繁重的人力勞動中解放出來，把精力花在教學內容的生產上。我記得老系主任不允許我用excel表格記錄教學過程、學生的出勤和平時成績，必須手寫一份方能體現真實的“教學過程”。我花了半個小時才把打印好的Excel表格手動抄寫了一遍，生無可戀。所以當我學會并成功實踐了智慧教學手段，后來擔任了系主任工作后，我就特別想把這些技術分享給老師們。由此，2019年我組織了好幾場智慧教學的研討活動，分別請擅長使用雨課堂、課堂派、考試酷的老師來介紹各自的使用心得，實操式地展示。

現在回看，智慧教學的教研活動雖然在2019年前瞻性地舉行了，但我心里有數，就算你把雨課堂說得哈喇子滿地流，不感興趣、不愿意嘗試的老師還是堅如磐石，依然按自己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的老路子來上課，使用PPT已然是他們最智慧的手段。我完全清楚，并不是所有的課程都適用單一某種智慧教學手段，我希望老師們能get到的信息是，有那么多智慧教學技術存在，“我”要睜開眼睛，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去看一看這個《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頒布后的世界，去尋找到適合“我”的一款技術，學習將它用好用活。如此一來，受益的不僅是學生，更多的是老師自己。

沒想到啊沒想到，不用我系主任親自動手，2020年2月24日本校開學第一天，所有的老師都已做好了線上授課的準備。而線上授課，無論以哪種方式，或多或少都要使用一定的現代教育技術。為了這一天，外界根本不知道這個2月是怎樣地雞飛狗跳。

1月底，新冠肺炎的疫情的形勢變得越來越嚴重，許多智慧教學技術的公司敏銳地回應教育部“停課不停學”的號召，雨課堂早在1月29日就發布了雨課堂線上授課培訓的講座日程。從1月31日開始，每天都有免費的公開培訓，指導老師如何實施線上授課。拜托，這時距離原定的開學日期只剩下半個月的時間。所以2020年的寒假，對本來是真的擁有寒假的教師來說，絕對是過了一個假的寒假。學校大概在2月初就進行了第一次線上授課方式的摸排，調查第1-2周開課的老師打算使用何種線上授課工具。當時的選項里只有幾種：雨課堂啦、課堂派啦，還有一個“其他”。可能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覺得，這只是做一個預案而已，疫情很快能結束，推遲一周開學，學生正常返校，大家還是開開心心地開展面授。現在不過是填一個表。所以我在匯總時，發現不少老師填的是“其他”，估計是隨便填填。

可是沒過兩天，各種培訓、各種平臺匯總的消息如雪花般撲面而來。1月底的雨課堂教師線上培訓，是我在學校發通知之前自愿參加的。我對雨課堂的上課流程比較熟悉了，去培訓是看看怎么個線上授課法，第一時間申請了會員，獲得了直播功能。對我來說，這點學習不算什么。可是當學校正式發布各種培訓通知，要求必須參加，那種被逼著學習的感覺很上頭。學習是應該的，線上授課對絕大多數老師，包括愛好智慧教學的我，都是陌生的，確實需要提前學習。可是老師也是人，在新技術面前也是弱弱的小學生，小學生哪里受得了鋪天蓋地的學習。一會兒來一個《在線課程平臺在疫情防控期間支持高校在線教學服務方案信息匯總表》，一會兒又來一個《外研社2020年春季學期高校在線教學推薦平臺和資源》，一會兒還來一個《關于本科教學任課教師參加全國有關網絡教學平臺在線教學能力提升培訓的通知》，每一家都好善良似的為老師們提供線上授課服務支持，我謝謝你們。

幾頓猛如虎的學習后，時間來到原定的開學時間，第二輪動真格的摸底填表工作開始了。第一輪填表選“其他”的老師已然接受了真的要線上授課是事實，所以在“一課一案”（一門課程一個方案）的要求下，每位授課老師都要填寫詳細的授課方案。是直播還是錄播？是線上線下混合還是怎么樣？打算用什么平臺、何種工具？班級的邀請碼多少？QQ群號多少？鏈接地址是啥？打算怎么布置作業？用何種平臺、那種工具？請統統填上，來真的，不能再朦朧、曖昧。因為小學生率先開學使用線上授課，暴露了網絡擁堵的問題，所以方案里還得寫，首選方案如果失敗了，備選方案是啥，再來，備選方案用什么平臺、何種工具？邀請碼、群號、鏈接地址……寫完方案，就是上測試課。提前一周各門課程進行測試課，上完測試課，馬上寫測試課總結，再進一步調整授課方案。

那幾天，很多老師感覺把2020年一整年的表格和方案都填完、寫完了。但是客觀上，促使所有老師在2020年的2月被拔苗助長，雖良莠不齊，但基本上都顫顫巍巍地做好了線上開學的各項準備。我個人對線上授課是充滿信心的。我在給學生發布的授課方式介紹中，自信地說，我已經準備好了Plan A， B and C。測試課也把三套方法逐一試過了。可謂萬無一失。

沒想到啊沒想到。志在必得的我，遭遇了預案中偏偏沒預計到的情況。那是我本學期第一次線上授課。一大早，我就起來，開了電腦，哼著小曲兒做早餐，想著今天要來個開門紅。等我做完早餐回來發現，筆記本電腦的頁面始終停留在配置更新100%，無法啟動！我一看，距離上課時間還有30分鐘，我強制關機，強制啟動，這下好了，配置更新在35%就不動了。我一邊冒汗，一遍手機百度，無解。在預案里，我確實沒有預計到，我素來沒有系統崩潰過的電腦，偏偏選擇在這一天系統崩潰。我更加沒有隨之的解決方案，例如，嫁一個搞計算機的技術男讓他在旁邊隨時待命？系統崩潰了，我的心態也崩了。覺得上天在跟我開玩笑。我迅速通知8：25分上課的學生，改到10：25分再來，跟下一個課號的學生合班上課。我早餐也顧不得吃，蓬頭垢面就沖出去找我的電腦高手朋友。由于我和他的小區都各自封閉管理，我使用了一張我所在小區的兩天出一次門的采購票，來到他的小區門口，由于我沒有進他的小區的出入票，便隔著鐵門把我的筆記本電腦遞進去，他席地而坐就開始幫我弄電腦。那畫面實在太感人。當時已經是9點30分了，我感覺今天上午的課怕是來不及了，于是趕緊通知學生，今天上午的課取消，補課時間再通知。電腦高手搗鼓半天也沒能成功幫我重裝系統，電腦死活不讀取他的啟動U盤。我都要哭了，我感覺今天全世界都在針對我。因為就在剛剛出門開車，車由于太久沒開，電瓶電量不足，前兩次都打不燃，第三次才弱弱地啟動。屋漏偏逢連夜雨。高手建議我去找專業售后，萬幸的是我在百度上搜到的那家公司今天開門營業了，我趕快沖過去。終于搞定了。重裝完系統回到家，我就開始重裝各種必須的軟件，一直搗鼓到下午，無心吃飯、無心喝水。大概在下午18點左右，我徹底安裝好一切線上授課的軟件，也測試完，我才給學生發通知，晚上20點補課。發完我倒頭睡了整整一個小時。

當晚的補課一切順利，算是挽回了這動人心魄的一天。經歷了第一周的教學，我請英語系的老師每人都寫了一份教學總結（反思），請大家理性總結第一周線上授課的得與失，為接下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的線上授課做好準備。

當晚的補課一切順利，算是挽回了這動人心魄的一天。

總的來說，我以為我以為的不是我以為的線上授課。（《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是2012年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圖書，該書作者精心設計了12道檢測思考清晰度的邏輯謎題，涵蓋哲學、邏輯推理、信仰、思想一致性等多個有趣話題。）自從現代教育技術蓬勃發展，精品慕課資源建設得越來越好，總有老師擔心，像普通人擔心AI技術會替代人類一樣，老師這個職業是不是以后也可以取消了？學生們就去看那幾所名校最優秀的老師、最尖端的技術公司制作的慕課就好了，普通老師再怎么講都講不過那些集中了各種優質資源的慕課？有了線上授課，學生們再也不需要擠在教室里，看著幕布上也許并不清晰的PPT來上課？經歷了這短短的線上授課，我的回答是，不，絕不可能。教師與學生的課堂教學是永遠無法被技術取代的。

線上授課聽上去很美好，很高科技，現實中的尷尬比比皆是。首先，我們需要電和網絡，然后我們需要電腦系統正常運行。其次，老師對著電腦上課，保持一個姿勢幾乎一動不動45分鐘，像八爪魚一樣手忙腳亂，一會兒看手機群里的消息，一會兒共享屏幕，一會兒發送習題，一會兒解除靜音、關閉靜音，對著電腦盡量自嗨與講得眉飛色舞，一上午的課上完，竟然會餓到前胸貼后背，元氣大傷。可是就在上課過程中和課后，一種深刻的孤獨感縈繞著全身，任再怎么彈幕互動、語音互動，都無法紓解，特別是點擊“結束授課”或“離開會議”的按鈕后，有一種一場游戲一場夢的蒼涼。你如果去調查線上授課老師們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什么，一定是：“大家聽得見嗎？”

是的，“學生不想上網課，老師不想當主播”，并不是學生和老師想偷懶或是拒絕迎接新技術，而僅僅是，這種所謂的技術是違背了教育的規律和真正意義，它永遠不可能替代在教室里真實發生的教與學。教室是一個教與學互動而生的場域，是人類代代相傳共同追求智慧與真理的物質見證。學生能從老師的教態身姿、音量大小、妝容表情各個方面來跟進一堂課;老師可以從學生的表情回應、整個教室的氛圍來及時調整自己，這個場域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可能性。你不知道老師的哪一句話配上哪一種語調哪一個表情，就能在學生的心靈中點燃一束光;你也不知道是哪一排哪一位學生眼中的哪一種眼神，與老師交匯，在那一瞬間，知識與智慧完成了代際的傳遞。而這一切，都是線上授課做不到的。

疫情當前，全民網課是一種權宜之計，肯定不會也無法成為長久之計。經歷這一次的線上教學，我更堅定了做一個普通老師的初心和信心。我依然會支持智慧教學，但現代教育技術只能為人服務，而人永遠是教育工作唯一的、永遠的中心。

（作者系桂林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師）

責任編輯：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