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xué)視域下的《北京人》

馬彩云

摘 要：曹禺是中國杰出的現(xiàn)代話劇劇作家，在創(chuàng)作第一個話劇《雷雨》時，精神分析學(xué)說已經(jīng)在中國傳播了十年之久。因此他在刻畫人物、描寫沖突等方面均潛移默化地受到了弗洛伊德學(xué)說的某些影響。《北京人》是他在20世紀(jì)40年代創(chuàng)作的一部作品，以一個典型沒落士大夫家庭的經(jīng)濟衰落為串連全劇矛盾的線索和具體背景，曾家三代人為主人公，展開了家庭中善良與丑惡，新生與腐朽，光明與黑暗的沖突[1]。本文主要從三個方面，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xué)對《北京人》進行闡述和分析。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xué)的視角下研究《北京人》，意在探求劇中人物身上的精神分析學(xué)因子，從而更加清晰深刻地理解人物和作品。

關(guān)鍵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北京人》;曹禺

一、本我、自我與超我矛盾下的人物塑造

《北京人》中的人物重要特點之一就是壓抑與矛盾。曾家就像一個黑暗的王國，處處散發(fā)著腐朽的棺材氣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除了租住在曾家的袁氏父女，幾乎每個人都是壓抑的。他們內(nèi)心苦悶，活得拘束。這些都體現(xiàn)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中本我、自我與超我的矛盾。

（一）曾文清

曾文清是曾家的大少爺，生長在北平的書香門第，聰穎清俊，善良溫厚。但他性格軟弱無能，常給人一種懶怠之感，是個沒有生命力的空殼。在情感上，他不喜歡自己的妻子，而是愛上了一個真正理解他的女人，愫芳。愫芳與他從小相愛，可就因為他膽小懦弱，不敢要她，導(dǎo)致愫芳從少女逐漸變?yōu)槔吓谠液馁M了自己的青春。他的內(nèi)心是苦悶的，他愛愫芳，可是他嘗不到愛情的甜蜜，不敢追求自己希望的幸福。

曾文清沒有娶愫芳一方面是道德思想上的約束與禁錮，他的超我人格使他按著至善原則一直堅守著自己原本不幸的婚姻，對愫芳并沒有做出逾越禮教的任何事情。他愛慕愫芳、尊敬愫芳，將愫芳視為知己，甚至是他的精神支柱，卻沒有因為自己的本能私欲而將愫芳據(jù)為己有。這是一場超我人格在社會道德標(biāo)準(zhǔn)下與本能沖動的較量。

另一方面，由于軟弱無能的性格，在妻子對他和愫芳關(guān)系的冷嘲熱諷時，他選擇了逃避。他沒有勇氣直面自己妻子的淫威，只能在心底里掙扎;同時他也不敢面對自己的愛情，總戴著逃避的面具來應(yīng)付一切。他認(rèn)為愫芳已經(jīng)在曾家待了多年，不會離開他。所以他就開始大膽地享受著愫芳帶給他的精神上的愛情。但是曾文清的本我一直被壓抑著，沒有得到釋放，所以即使是有精神上的愛戀，他依舊內(nèi)心苦悶，活得蒼白無力。可以看出，曾文清的自我一直在控制著本我的欲望，使自己在社會現(xiàn)實中處于相對有利或舒適的地位，但這種本能的愛欲在封建禮教和軟弱性格的摧殘下逐漸變成了不可拯救的痛苦。

（二）愫芳

愫芳是曾文清的表妹，深愛曾文清，愿意沒有名分的守在他身邊，為他苦等。在這個家中，她也時時處于壓抑之中，飽受情感上的折磨。曾文清出走后又偷偷地回來見過愫芳，從那之后，愫芳便決心為他守著這個家。當(dāng)瑞貞勸解愫芳時，愫芳突然覺得很快樂，心好像打開了，暖暖的，似春天來了一樣。她說：“他走了，他的父親我可以替他侍候;他的孩子我可以替他照料;他愛的字畫我管;他愛的鴿子我喂;連他所不喜歡的人我都覺得該體貼，該喜歡，該愛，為著——為著他所不愛的也都還是親近過他的！”[2]“把好的送給人家，壞的留給自己。什么可憐的人我們都要幫助，我們不單是為著吃才活著的啊！”[2]此時此刻，愫芳的超我人格已經(jīng)居于上風(fēng)，她本能的愛欲看似被壓抑，實則是在道德教化下得到了滿足，她的精神和情感都得到了釋放。愫芳擁有美麗的內(nèi)心世界，愿意為了他人而犧牲自己的高尚情操，這是她愛和超我的升華。

曹禺在談《北京人》時，曾講到一個故事。大概是1957年，中央廣播電視劇團演《北京人》，周總理去看戲了。散場后，他請劇團把第三場“天塌了”那場戲重新演一遍。總理看完后問導(dǎo)演臺詞中“把好的送給別人，壞的留給自己”這句，是不是新給愫芳加的。導(dǎo)演說，劇本上原來就有。總理說，那就好。人都說愫芳傻，她怎么能愛上曾文清這個“廢物”？她不是傻，是她心地晶瑩如玉，是她忘了自己[2]。的確，愫芳的在超我的精神狀態(tài)下，本我達(dá)到了最大的滿足。愛，使她的人格力量和豐富的人性美得到最大體現(xiàn)，使她那受苦難折磨的靈魂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輝。

二、生與死的召喚

《北京人》中存在著一些“去”和“留”的問題。在曾家這樣的黑暗王國里“去”和“留”是關(guān)系到人物“生”與“死”的重大命運問題。“去”意味著“生存”，“留”意味著“死亡”。根據(jù)弗洛伊德理論，每個人身上都具有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這兩種本能既是矛盾的又是統(tǒng)一的。它們深藏于人的潛意識中，此漲則彼消，此消則彼漲。生的本能代表著創(chuàng)造和愛的力量，是人生命力量的源泉。死的本能，即生命自身潛在的一種破壞性力量。按照弗洛伊德的學(xué)說主張，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趨向毀滅和侵略的本能。死亡的本能是設(shè)法要使個人走向死亡，因為那里才有真正的平靜。那么用這種理論來解讀《北京人》中的人物又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在黑暗衰敗的曾家，瑞貞就像一個新生的力量，一直想要逃離這個家，跟著自己的“朋友”走向光明。而無依無靠的愫芳被自私的曾皓當(dāng)作自己暮年殘境中的拐杖，不肯放手;曾思懿因著自己丈夫和愫芳之間的愛慕而處處為難愫芳;自己所愛之人又是個生命的空殼。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愫芳像那秋日里的花漸漸枯萎，沒有生氣。這時，瑞貞的勸說，袁家父女和北京人的出現(xiàn)給愫芳帶來了生機。“天塌了”[2]，愫芳放棄了原本想要守護的一切，隨瑞貞和袁家父女一起走出了曾家。結(jié)尾，“北京人”的那句“跟——我——來”[2]打開了曾家的大門。“北京人”就是人類生存本能的外在象征，豐滿旺盛的生命力的代表。“去”就是獲救，就是這黑暗王國中的一絲光明。同時，這也是作者精神訴求上的極大安慰。

曾文清是個精神上癱瘓的人，他曾經(jīng)有過求生的欲望，走出這個家，去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但是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應(yīng)了他爹的那句話：“沒有志氣，早晚還是要回來的。”[2]曾文清的“獲救”是失敗的，他懦弱的性格導(dǎo)致他放棄了生存的機會。他厭惡自己的妻子和家庭，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所愛之人，更沒有力量支撐起這個家。他精神上屢遭折磨，心中盡是苦悶，又無法宣泄，只好用鴉片來麻痹自己，欺騙自己。最后他索性自暴自棄，否定自己前半生的價值，吞食鴉片自殺了。曾文清的悲劇在于，多年的陶冶熏染的封建文化思想和教養(yǎng)，已經(jīng)腐蝕了他的靈魂。他自殺說明他已開始認(rèn)識自我，對自己、對封建家庭生活已經(jīng)厭棄與絕望[1]。

與曾文清一樣有著死亡本能的還有他的兒子曾霆。曾霆的婚姻也是不幸的，他與妻子是包辦婚姻的受害者。兩人之間沒有愛情，只有痛苦，所以在曾霆得知妻子懷有身孕時，他哭了，嚎啕自己真想死啊。曾霆的自我痛恨，自我責(zé)備是他死亡本能的重要體現(xiàn)。他已然對生活和新生命喪失了原本的希望和信心。

三、曹禺的“俄狄浦斯情結(jié)”

弗洛伊德認(rèn)為，對于一個男孩子來說，在他的潛意識里有一種對母親的排他性占有欲。而這種排他性指的是任何人，包括他的親生父親。當(dāng)“任何人”對他構(gòu)成威脅時，他都會產(chǎn)生仇恨，甚至想要殺掉他們。

關(guān)于母親，曹禺曾在給巴金的信中談及到。母親在他出生后就去世了，后由繼母撫養(yǎng)。他很愛繼母（母親的孿生妹妹），但當(dāng)?shù)弥赣H的事情后，還是表現(xiàn)出了失去母親的心痛，以及對所有母親偉大的贊揚。相反，對于他的父親，他表示曾有段時間很怕他，父親脾氣很壞，經(jīng)常訓(xùn)斥家里人，他不愿和父親在同一個飯桌上吃飯。他恨他，怕他，但不能沒有他。

后來，曹禺的“戀母仇父”情結(jié)便開始無意識地逐漸體現(xiàn)在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北京人》中的老太爺曾皓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曾皓，自私虛偽，道貌岸然，為了自己的晚年生活有人照顧，不惜犧牲愫芳，阻止她嫁人，迫使愫芳成為自己的拐杖。他極度怕死，同時又擔(dān)心死后的那點面子，所以一遍一遍地給自己的棺材上漆。他恪守著封建教條下的那點“規(guī)矩”，做主了兒子，甚至孫子的婚姻，讓兩代人都處于痛苦中。曾皓雖是父輩長者，但在曹禺的創(chuàng)作中，曾皓這類父親更像一個吃人的惡魔，帶有極大的貶義色彩。

《北京人》是曹禺的戲劇創(chuàng)作在40年代的一個新的高度。這個時期的《北京人》已經(jīng)不似30年代的《雷雨》那般緊張激烈、激蕩郁憤，反逐漸轉(zhuǎn)為平淡深沉、憂郁明朗[1]。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xué)的角度解讀曹禺的《北京人》，一方面有利于加深對劇中人物和作品的理解，另一方面能夠讓我們更加明晰曹禺話劇創(chuàng)作的價值意義和精神內(nèi)涵，深入感受其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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