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電影華人英雄形象的審美價值

郝勝蘭

內容摘要：好萊塢影片中華人英雄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其武者形象舒展、幽默喜感，武打動作極富音韻節奏之美，打斗背景意境深遠，蘊含著俠義江湖的文化之美，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代美國社會歷史觀與文化價值觀。

關鍵詞：功夫片 好萊塢 英雄形象 審美價值

好萊塢塑造華人形象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數以千計的華人影視形象對中國人形象的塑造和傳播有著重大的影響，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承載著功夫技藝的英雄形象。每一位華人英雄集中體現了好萊塢對華人善惡、美丑的基本判斷，對中國文化價值觀的理解，具有重要的審美價值。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舒展而極富韻律的節奏之美

在好萊塢電影中，華人英雄形象的武術動作十分舒展，極富韻律節奏之美，成就了世界電影史上的動作奇觀。首先，華人英雄形象的美來自身體的“武舞”表演。其優美的形體姿態、精彩的舞蹈藝術風韻、變化多端的對練招式等，令觀眾目不暇接，呈現出嘆為觀止的身體奇觀。武俠英雄形象的出現，賦予了動作電影前所未有的美學意義。這類真實的、靈活的、舒展的格斗奇觀相較于好萊塢傳統的槍戰動作、瘋狂而笨拙的徒手博弈，是具有東方特色的唯美主義格斗奇觀。動作導演袁和平設計的《臥虎藏龍》最具有代表性。在“屋頂追逐”這一場，通過長短鏡頭的切換來把握打斗的節奏韻律，將動作與中國傳統建筑完美融合。在急促的鼓點聲中，武者擊打、飛躍、徒手格斗，踏過堅實的廊柱和城墻、穿梭于斗拱、越過飛檐和琉璃瓦房頂，踏入灑滿了月光的天井，他們圓融而帶著威懾力的動作、優美瀟灑的姿態，令觀眾心潮澎湃。在鏢局內兵器對決那一場，同樣有大量的升格降格鏡頭交替切換，杵、截、掃、托、推、撥、架、擂、絞、剪、鉤、挑、穿、戳、帶、刺、劈等動作，展現了經典冷兵器的鋒利、威猛、靈動、飄逸的力量之美。

其次，華人英雄的動作之美還在于其隱含的氣韻節奏之美?！拔湫g動作的輕重強弱、續頓緩急、開合起伏等在時空中綜合表現出的韻律，成為了武術運動的節奏”①。動作導演偏愛給武者設計“停頓——爆發——停頓”的打擊節奏，使觀眾能清晰地感受動感節奏。正如大衛·波德維爾所言：“美國動作片對身體動作只能營造一份鋪天蓋地卻模糊的感覺，反觀香港的主流則力求增強動作的清晰節奏，急促的節奏和曼妙的姿態結合成為壓倒性的特征，給人感覺不僅是緊張，還有激動和愉悅。”鏡頭的剪輯往往會配合打斗的節奏進行調整：用降格鏡頭拍攝加快節奏，用升格鏡頭放慢節奏，使動作姿態配合打擊的音效將畫面在靜與動之間不斷地快速轉換，造成目不暇接又細節清晰的畫面效果，緊張感與放松感給觀眾帶來一張一弛的審美感受。

再次，華人英雄形象的動作美來自于“壯美”與“優美”這組對立互補美學范疇的結合②。華人英雄形象既有雄偉壯闊的外觀，還有剛毅堅強的內在品格，在氣度和力度上體現了一種恢弘豪邁的美感，而且充滿了陽剛之氣，并在外部折磨與考驗中不改變其本色?！豆Ψ蛐茇垺贰队钪孀肪兞睢贰稓⑺辣葼枴贰赌灸艘?：龍帝之墓》中都有精彩的太極展示?！队钪孀肪兞睢分袆P比使用的意形拳樸實明快，強調直取快攻，著重力量和速度，動作嚴密緊湊，步伐沉實穩健，手腳協調整齊。好萊塢對中國武術中的仿生武術的推崇樂此不疲，出現在《80天環游世界》《功夫夢》《功夫之王》《功夫少女》《功夫熊貓》《宇宙追緝令》等電影中。仿生拳又稱象形拳，是一種模仿人和某些動物的形態、動作特點的拳術，造型優美，如虎、猴、鶴、蛇一樣百獸起舞、栩栩如生。這些既壯美又優美的體驗是以往西方動作電影中沒有的。這種姿態之美、節奏之美、壯美與優美結合等美感體驗并存于華人英雄形象當中，構成了這一形象豐富的審美體驗。

二.幽默而詩意的意境之美

華人英雄形象往往出現在動作片中，必定以暴力動作為敘事的軸心，它表現內容的特殊性決定了暴力的必然性。暴力似乎與美無關，但華人英雄形象將暴力喜劇化和詩意化，消解了以往好萊塢動作電影當中的血腥和殘暴，給好萊塢動作電影賦予了新的意境之美。

首先，華人英雄形象的喜劇意味消解了動作電影的暴力元素。成龍是將暴力喜劇化的代表性人物，在好萊塢具有獨創性，其格斗的喜劇化處理能兼顧驚險緊張和輕松愉悅的美學風格。其喜劇功夫的特點是拳腳靈活、扎實有力、交接翻滾、動感十足，如變戲法般設計高密度的、幽默的招式，以新、奇、快、怪的動作出奇制勝。再加上演員嬉皮笑臉、充滿喜感的頑童形象，給英雄形象增添了幾分趣味。演員非凡的體能、毅力加上頑皮的童心塑造了一個個善良、幽默、極富正義感的人物，時而溫情時而無奈。電影巧妙地運用現場環境，設計出與它們特征相關的即興雜耍動作，并結合滑稽的面部表情，怪異的形體動作，強化喜劇效果。片中的任何戾氣都能被幽默功夫消解，極富創造性、趣味性，給觀眾輕松愉悅之感，讓觀眾在笑聲中體驗功夫的靈活與巧妙。

其次，將華人英雄形象的武打場面詩意化，賦予其暴力美感。詩意化主要指在電影中將武術格斗和習武練功融入自然環境之中，強調天人合一的畫面美、和諧美和意境美。電影中為武者搭建的舞臺無處不在：庭院樓閣、客棧狹巷、荒野叢林、黃土大漠、秀水山川、懸崖峭壁，尤其是各地的風景名勝、名山古跡，足以讓觀眾陶醉其中?！杜P虎藏龍》不僅有獨特的東方禪學感悟，還有唯美的詩意畫面。武者身輕如燕追逐于竹林頂端。玉嬌龍腳踩竹竿，長發飄逸，一襲長袍在風中搖曳，盡顯柔美風姿;李慕白淡定自若，站立竹稍，與玉嬌龍雙劍對決，隨風蕩漾，極具空靈的東方韻味。他們如嬉戲的白鷺，穿梭于竹海之中、山水之間，動中有靜的畫面節奏既虛化了環境的生硬，更增強了一種暴力對決中的靜逸，猶如進入了詩情畫意的飄渺仙境。同樣，《功夫之王》中的桃花源之戰、《功夫熊貓2》的音樂村之戰、《功夫夢》的山頂習武，也都設置在山巒美景中。武舞在富于節奏的音樂聲中展開搏斗：武者時而凌空躍起，時而撲地飛旋，時而揮棒舞棍，時而出拳剛勁，皮鞭飛揚，花瓣灑落，煙霧裊裊。武者將身體融化在大自然中，在一望無垠的大地上氣吞山河，在波浪起伏的碧草間時隱時現，在廣闊蒼涼的荒漠里快步疾馳，在皎潔明澈的月光下凌空起舞，剛柔相濟，意境非凡。

三.狹義江湖的文化之美

華人英雄形象承載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吸取了中國諸多領域的文化精髓，涵蓋了眾多中國傳統文化要素，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縮影。

首先，“刻苦”“堅韌”“克制”等內在精神品質彰顯中華狹義江湖文化的魅力。華人英雄形象并不沉迷于身體的享樂，不那么看重男性氣質中的“性”“多情”“權勢”等方面，而是為自己的刻苦、堅韌和克制而驕傲。早期成龍的好萊塢電影《殺手壕》中，他從一名擅長街頭打斗的小混混成長為能與洛杉磯殺手王抗衡的職業武者，其中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艱苦訓練。他的師傅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高強度訓練云龍，并始終貫穿著這樣一種理念：要獲得真正超群的武藝，必須忍受“枯燥”，對自己“殘忍”，甚至于壓抑自己的情欲。《臥虎藏龍》中，克制隱忍成為英雄們恪守的準則。李慕白和俞秀蓮是江湖有名的俠士，他們武藝高超，江湖道義更是立足之本。他們克制身體的沖動，不論在殺人抑或情欲方面，都達到極致。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獲得社會尊重。而這種克制，在西方文化中反而成為一種劣勢，被誤認為華人男性的“無性”和“軟弱”。

其次，華人英雄形象具有“尚義”“尚德”“尚柔”的東方文化傳統價值觀，并融合了濃郁的“仁”道色彩。俠義的傳統讓他們肩負著保民佑民的職責，修身擺在第一位。品德高尚、江湖義氣和獻身精神是他們在江湖上的立足之本。這區別于西方英雄“尚智”“尚力”的文化。李小龍向西方英雄致敬的“快、準、狠”風格逐漸被成龍的溫和、正派、淳樸、坦蕩、堅韌和幽默的個性色彩所取代。在成龍的好萊塢作品中，有許多打斗場面常常被戲劇表演沖淡與中和，血腥和暴力成為了一種逗樂的雜耍，以勸阻替代知名。他與對手交鋒時，要么用衣物、手銬、鞋帶等將對手困住，要么把對手限定在狹小的空間動彈不得，甚至當對手陷入危險，他還會以德報怨救對手一把。這種風格化打斗場面消減了動作電影的暴戾之氣，更賦予了“以靜制動、舍己從人、以柔克剛”的道家文化魅力。

再次，華人英雄形象往往帶有鮮明的家國情懷。“國恨家仇”“忠君盡孝”“報恩雪恥”等敘事母題體現了血緣宗法制度影響下中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家國意識。在中華歷史長河中，“家國同構”的社會政治結構存留在意識形態、文學藝術、民風民俗乃至科學技術等方方面面。家國同構即所謂忠孝相通。丹尼·布爾斯廷也關注到了這一點，“中國等非西方國家的社會成員更加重視禮俗性的家庭特征及社會地位;在美國，個人成就往往比家庭重要”③?！渡虾Ｕ纭分械慕摹罢堅妇裙鳌薄盀楦笀蟪稹薄皥笾鳌薄氨M孝”等雙重主題，塑造了一位孝義兩全的英雄?！?0天環游世界》中，為追回被盜的家園守護神玉觀音，遠赴重洋、歷經艱險，只為保衛家園的完整。他們表現出根深蒂固的隸屬傾向，反映了強烈的對家庭和社會的責任感，是英雄形象最主要的行為動機，體現了電影對保家衛國、在家為孝、入國為忠的中國傳統內在精神品格的信守與高揚。

華人英雄形象是跨國文化交流的結晶，一定程度上能夠將中國文化滲透其中，為美國電影文化增添新的血液和活力。其獨特的審美價值，使他們在競爭殘酷的商業電影之林里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其影片節奏、意境、文化中蘊含的中國精神、風格、氣派等，無可厚非地承載著中國傳統文化最核心的內容。如何整合文化產品的審美、娛樂和教育功能，把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化對接，進而在電影中尋找到當代中國文化的國際化表達，是目前中國文化傳播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注 釋

①康戈武.中國武術使用大全[M].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2：157.

②邱正明，朱立元.美學小詞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41.

③[美]丹尼·布爾斯.美國人：開拓歷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3：29.

基金項目：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一般項目“好萊塢電影里的中國“功夫形象”研究“（14C0524）;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年度項目“看與被看：美國電影中華人英雄形象的文化意義研究”（17YBA204）

（作者單位：湖南理工學院中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