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貨膨脹、金融發展與城鄉收入差距

高文博

摘? ?要：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一直居高不下，可能成為制約我國長期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為此，本文選取2004—2017年的中國省際數據，采用靜態與動態的面板數據模型，著重分析了通貨膨脹、金融發展等金融因素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實證分析結果表明：通貨膨脹起到了拉大城鄉收入差距的作用，而金融發展則有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但在通貨膨脹的背景下，金融發展反而拉大了收入差距。此外，我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對外開放也有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政府的社會保障投入反而會拉大收入差距。

關鍵詞：通貨膨脹;金融發展;城鄉收入差距

DOI：10.3969/j.issn.1003-9031.2020.03.002

中圖分類號：F832.5?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1003-9031（2020）03-0014-08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收入差距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熱點問題，收入差距過大可能會帶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并影響到一個經濟體長期的經濟增長，最終可能引發社會的動蕩。縮小收入差距、促進社會公平一直我國政府重要的政策目標，但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我國收入差距也呈現出擴大趨勢。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反映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在我國已經由20紀80年代初期0.20左右上升至2013年的0.47，超過國際公認的0.4警戒線。從收入差距的類型來看，城鄉收入差距是我國居民收入差距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長期居高不下，1978年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與農村居民家庭人均純收入之比為2.6，到2018年仍處于3.2高位①，遠高于世界多數國家和地區的平均水平。造成收入差距的原因眾多，國外的學者從多個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研究。在眾多的影響因素中，金融因素不可忽視，且金融因素對收入差距影響可能會越來越顯著。因此，研究通貨膨脹、金融發展等金融因素對收入差距的影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目前，國內外學者對通貨膨脹、金融發展與收入差距之間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通貨膨脹與收入差距的關系

國外學者關于通貨膨脹對收入差距的影響研究由來已久，目前尚未達成共識，因此也就形成了“通貨膨脹與不平等之謎”。Yoshino（1993）、Bulir & Gulde（1995）等研究認為通貨膨脹對收入差距存在消極的影響，即通貨膨脹擴大了收入不平等。Buse（1982）、Chu et al（2000）等對收入貧困率變化衡量收入差距的研究認為通貨膨脹對收入不平等沒有影響。Blinder & Esaki（1978）、Mocan（1999）等人研究認為通貨膨脹對收入差距存在積極的影響，通貨膨脹上升反而縮小了收入差距。

國內學者就通貨膨脹對收入差距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樊綱（1999）、許業友（2009）、賴志花等（2016）、王凱和龐震（2019）等研究認為通貨膨脹擴大了收入差距。針對這一問題，也有學者進行了一些結構性的研究，黃智淋、賴小瓊（2011）使用向量自回歸模型研究發現，通貨膨脹雖然長期擴大城鄉收入差距，但是短期內顯著縮小了收入差距。黃智淋、賴小瓊（2011）運用門限回歸模型研究發現，當通貨膨脹率低于門限值時，通貨膨脹縮小收入差距，反之擴大城鄉收入差距。

（二）金融發展與收入差距的關系

陳釗和陸銘（2002）、章奇等（2004）、楊俊等（2005）、陳志剛和詩文明（2008）、劉玉光等（2013）及胡德寶和蘇基溶（2015）等對于我國金融發展與城鄉收入差距的關系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但尚未形成統一的研究結論。其中，章奇等（2004）、楊俊等（2005）、劉玉光等（2013）研究認為城鄉之間產業等因素的差異，使得金融發展拉大城鄉收入差距。而陳志剛和詩文明（2008）及胡德寶和蘇基溶（2015）研究認為金融發展有利于提高低收入家庭的相對收入，能夠縮小收入差距，收入差距下降主要歸因于金融發展的增長效應所致。此外，陳釗、陸銘（2002）利用省際面板數據研究得出金融發展水平和城鄉收入差距拉大兩者之間并無必然聯系，金融發展對城鄉收入水平拉大的作用并不顯著。

綜合來看，現有對于金融因素和收入差距的研究主要存在以下局限：一是現有研究使用的數據時間較為陳舊，隨著利率市場化推進，我國普惠金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商業銀行更加注重農村市場，農村金融有了較大發展，這些因素并沒有考慮進去。二是沒有考慮通貨膨脹和金融發展會對城鄉收入差距產生交互的影響。因此，本文從金融視角出發，著重研究通貨膨脹、金融發展與城鄉收入差距三者之間的關系。

二、通貨膨脹、金融發展與城鄉收入差距關系的理論假設與模型設置

（一）理論分析與模型假設

通貨膨脹本質來說是一種貨幣現象，經典經濟學理論認為通貨膨脹對窮人的影響要大于對富人。主要原因在于，富人持有多種資產，可以通過資產配置來分散通脹的風險;而窮人最重要的收入來源就是名義工資收入，由于工資價格粘性的存在，其調整往往會滯后于通貨膨脹。因此，通脹可能會加劇收入不平等。就我國情況而言，通貨膨脹對于農村的影響可能會大于城市。城市房產絕大多數已經市場化，城市居民擁有房產的使用權、收益權及處置權;而農村土地歸集體所有，土地收益的調整可能會滯后于通貨膨脹。由此構建假設1，通貨膨脹會擴大城鄉收入差距。

從金融發展與城鄉收入差距的關系來看，二者的傳導主要基于以下兩方面。一是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城市現代經濟部門的快速成長依賴于農村金融資源轉化為城市的投資。城市人力資本投資的快速增長又促進了城市居民收入的增長，而農村的產業升級較為緩慢，農村居民的人力資本投資也較為滯后。農村居民即便進入城市之后，大多只能在非正規部門就業，其收入增長相對緩慢。二是農村城市金融發展嚴重不平衡。農村缺乏金融機構的網點，可以獲得的金融資源有限;農村居民金融知識匱乏、金融素養偏低，可以投資及意愿投資金融產品較少，收益水平有限。近些年，隨著普惠金融的發展，農村金融環境雖有所改善，但其發展效果仍有待進一步的評估。由此構建假設2，金融發展也會擴大城鄉的收入差距。

我們認為通貨膨脹和金融發展會對城鄉收入差距產生交互的影響，在低通脹的情況下，金融發展對收入差距的影響較小。當通貨膨脹較為嚴重的時候，資本的產出效應就會放大，持有多種資產效益就會顯現;而我國農村居民非實物資產以存款為主，抗通脹作用有限，對城鄉收入差距影響會愈發凸顯。由此構建假設3，在通貨膨脹較高的背景下，金融發展擴大城鄉收入差距的效應會被放大。

（二）面板數據模型設定與變量選取

正如上文所述，通貨膨脹、金融發展均是可能影響收入差距的重要因素。居民的收入差距還受一些長期性的因素影響，從當前國內外學者的研究來看，主要還包括經濟發展水平、城市化進程、人力資本、對外開發程度、財政收入差距因素等。因此，除考慮金融因素的指標外，本文還引入一些其他的觀測變量。構建如下的回歸模型：

其中，解釋變量 GAPit為反映城鄉收入差距的指標，使用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與農村居民家庭人均年純收入之比作為衡量收入差距的指標;ait表示模型的常數項;INFit代表反映通貨膨脹的變量;FSit代表反映金融發展的變量;Xit表示除通貨膨脹、金融發展因素以外的其他影響收入差距的觀測變量;？茁i，？姿i，？漬i，為各個解釋變量的系數。隨機誤差項？著i相互獨立，且滿足均值為零，方差為？滓2的假設。具體模型中的解釋變量設定如下表：

1.通貨膨脹率INFit：使用各省CPI的數據，構建通貨膨脹指數的時序數據。

2.金融發展指數FSit：一個地區貸款的量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體現該地區的金融發展情況，本文采用各個省份本外幣貸款余額與GDP的比例作為衡量金融發展的指標。

3.城市化變量Urbanit。城市化水平對收入分配的影響分為兩個方面，如果農村居民進入城市能夠通過人力資本升值或資本投資成為城市的中產階級，就能縮小收入分配差距;如果只能在低工資的非正式部門就業，城市化反而拉大了收入差距。

4.人力資本指標HRit。人力資本是影響收入差距的重要因素，城鄉教育不均等，教育資源的差異是城鄉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眾多研究都表明人力資本投資可以有效緩解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由于缺乏企業和個人教育支出的統計數據，本文使用我國各省高中階段每100名學生配備專任教師數目來反映各個地區的教育水平或說是人力資本的差異。

5.貿易開放度變量TOPENit。一方面，改革開放后，我國實行了出口導向型的發展戰略，為促進出口，政府制定了諸如貿易許可證、配額和出口補貼等優惠措施，這些措施對收入較高的企業家有利;另一方面，貿易開放打破了壟斷，加強了競爭，可能會縮小收入差距。因此，貿易對收入分配的凈效應是不確定的。本文使用進出口貿易總額與GDP的比例作為衡量貿易開放度的指標。

6.財政支出比例FRCit。一般而言，一個地區財政狀況越好，財政支出水平越高，其可以在農村領域投入的就越高，從而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本文使用一般預算財政支出與當年名義GDP的比值作為衡量地方政府收入及支出水平的指標。

（三）數據來源及描述性統計

根據上文的指標設置，本文選取的數據時間跨度為2004—2017年，數據類型為省級面板數據（見表1）。

（四）面板數據的平穩性檢驗

對于時間序列變量的分析中，如果變量是不平穩的且不存在協整的關系，可能會出現偽回歸的問題。因此，本文采用ADP、PP兩種方法對各個變量進行單位根的檢驗。單位根檢驗的結果（見表2）表明大多數的變量在兩種方法中都拒絕了存在單位根的原假設，這些變量是平穩序列。少數變量（FS、HR）在一種方法中拒絕了原假設，也可以認為是平穩序列。

三、通貨膨脹、金融發展與城鄉收入差距關系的實證分析

（一）靜態面板數據模型

我們以城鄉收入差距（GAP）作為被解釋變量，考慮到個體的差異性，本文選擇可以體現個體差異的固定效應模型。為了防止兩個主要觀測變量之間的相互影響，在回歸2、3中，將兩個主要觀測變量通貨膨脹和金融發展的指標分列;在回歸4中，引入了通貨膨脹與金融發展的交叉項，主要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表3回歸結果顯示，在回歸2和4中，主要觀測變量通貨膨脹率的回歸系數均為正值，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通貨膨脹率的上升或高的通貨膨脹率可能導致了城鄉收入差距的攀升，驗證了我們的假設1。這也與賴志花等（2016）、王凱和龐震（2019）研究結論是一致的。

在回歸1、3和4中，主要觀測變量金融發展的回歸系數均為負值，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顯著性檢驗，回歸系數在-0.33～-0.27之間。說明金融發展有縮小城鄉收入差距的作用，這與我們假設2項相背離。究其原因，可能是近些年我國普惠金融發展迅速，十分重視農村金融基礎設施的建設，普惠金融指數不斷提高，金融結構改善。因此，金融發展起到了縮小收入差距方面的作用，這也與陳志剛（2008）、胡德寶和蘇基溶（2015）研究結論是一致的。

在回歸4中，我們引入了通貨膨脹和金融發展的交叉項，交叉項的回歸結果顯著為正值。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雖然我國的金融發展一定程度上可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但在通貨膨脹的背景下，金融發展反而會拉大城鄉收入差距，這與假設3是一致的。

從其他的控制變量來看，代表經濟發展水平的人均GDP的回歸系數為負值，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顯著性檢驗，回歸系數在0.4左右，我們講人均GDP的平方作為解釋變量加入方程，發現回歸的結果并不顯著，表明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尚未表現出倒“U”型的特征。

代表對外開放程度的變量回歸系數為負值，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顯著性檢驗，回歸系數在0.005左右，表明對外開放有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對外開放促進了我國的工業化與城市化，也使得大量的農村人口流向了城市，吸收了大量農村大量富余勞動力，縮小了城鄉的收入差距。貿易開放打破了行業壟斷，加強了行業競爭，也縮小了收入差距。

代表社會保障的變量回歸系數正負值，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顯著性檢驗，回歸系數在0.015左右。政府社會保障投入的增加反而拉大的城鄉收入差距。這可能由于我國農村社會保障水平較低，政府對于農村社會保障投入存在“欠賬”，農村一直在補貼城市。

此外，城市化率與人力資本等解釋變量回歸的結果不夠顯著。隨后，我們將使用動態面板數據做進一步的回歸。

（二）動態面板數據模型與穩健性檢驗

為了解決內生性的問題、考慮滯后因變量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我們構建動態面板數據模型，從而更加客觀地分析解釋變量及滯后因變量對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同時也作為穩健性檢驗的對照。

由于GAPit與？著i誤差項相關，即使采用固定效應估計剔除了異質性的個體效應，依然無法解決內生性問題導致的參數估計偏差問題。因此，本文分別采用差分GMM和系統GMM方法估計動態面板數據模型的結果。此外，方程還進行了工具變量整體有效性的Hansen檢驗與殘差項的序列相關檢驗，其結果通過了工具變量的整體有效性檢驗，同時殘差序列不存在二階序列相關。具體的回歸結果見表4。

使用動態面板數據以后，模型估計效果有所改善，主要解釋變量的變量回歸系數依然較為顯著。通貨膨脹的回歸結果為正值，通貨膨脹會顯著拉大城鄉收入差距;金融發展的回歸系數均為負值，金融發展有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通貨膨脹與金融發展交叉項回歸結果依然顯著為正值，驗證了本文的假說，在通貨膨脹的背景下，金融發展起不到縮小收入差距的功效，反而拉大了收入差距。動態面板數據的檢驗結果同時也說明了本文主要解釋變量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此外，在動態面板數據模型中，城市化率與人力資本等指標的回歸結果也變得較為顯著，這與部分學者研究結論是一致的。

四、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結論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城鄉收入差距一直居高不下，未來成為可能影響我國長期經濟增長的制約因素。為此，我們選取2004—2017年的省際數據，采用靜態與動態的面板數據模型，著重分析了通貨膨脹、金融發展等金融因素對于城鄉收入差距的影響。實證分析得出以下結論：一是通貨膨脹起到了拉大城鄉收入差距的作用，而金融發展則有利于社會公平、縮小收入差距。二是通過在模型中引入通貨膨脹與金融發展交叉項表明，如果在通貨膨脹背景下，金融發展起不到縮小收入差距的功效，反而會拉大城鄉收入差距。三是我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對外開放有利于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但政府的社會保障投入反而會拉大收入差距，這可能財政的二次分配過程中出現了偏差。

（二）政策建議

一是通貨膨脹擴大居民的收入差距，這可能是通貨膨脹最為重要的后果之一，這也是為什么通貨膨脹一直是中央銀行關注的核心指標。因此，我國中央銀行應該繼續密切關注通貨膨脹及通貨膨脹預期的影響，防止過高的通貨膨脹可能產生的收入再分配偏差。二是促進金融發展尤其是農村地區的金融發展，提高農村地區金融資源的可得性，引導更多資金流向“三農”領域，提高農民收入，促進社會公平。三是完善政府的再分配機制，政府應當擴大對于農民的社會保障投入，提高農民社會保障的覆蓋面，提升社會保障水平，逐步實現城鄉社會保障的一體化，破除農民在城鄉流動中可能存在社會保障領域的障礙?！?/p>

（特約編輯：陳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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